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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十分干净的厕所

GS乐点  · 公众号  ·  · 2018-11-23 11:43

正文

文 | 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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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暑期我在金融街实习,那是一个学院的集体项目,八人一组,分配到全国各地的保险公司。实习时间长短不一,而我之所以选择留在北京,是因为这家公司的实习时间最长,几乎有一整个夏天可以消磨。一开始我总能收到来自宁波的消息——我最好的朋友去了当地的一家人保,他说那儿的东西很好吃,周五晚上可以去酒吧街转一转,离杭州也非常的近,车程仅仅一小时。周六早上出发,他一个人就能在那儿玩上一整天。如果我想,他说,他可以给我带一点当地的特产。


我的日子就没那么惬意。我的领导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我到公司的第一个清晨,他把我叫过去,让我坐在他身旁的椅子上。他穿短款的黑色丝袜,衬衫皮鞋西裤,没有脱发的迹象,我却直觉他一定已为人父。他问了我几个问题,接着就交给我一项简单却十分繁琐的工作。


“如果很麻烦不好弄,就分一些给你同学做好了。”


我几乎一个人在做这份工作,即便我那位同部门的同学十分的闲,我也完全没有打扰他。我不讨厌他,但我觉得他又蠢又笨,何况我乐在其中——我做这事的时候脑袋里什么都没有,这让我获得了短暂的平静与安宁。我上午做完规定的任务,吃饭、午睡,再对着电脑发一下午呆,日子几乎就这样熬过去了。通常我会和一位同事一起订外卖,她是这儿的正式员工,我们在一间摆满长形木桌的屋子里用餐,稍后还得收拾得干干净净,因为有人在这儿办公。有时她会和我闲聊,一开始是几句工作上的事情,但很快就聊完了,再说上几句生活中的事儿,不过也都是些很简单的问题。我还有六个同学在别的部门,我不和他们一起上下班,也不和他们一起逛街就餐,我想我从来都算不上很合群。


有时候我们吃腻了外卖,她会叫我跟着她,去外面走走,看看有什么能吃的东西。 我们从出门开始大聊特聊,那是我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


“所以你从学校到这里要多久?”


通常要四十分钟,我以前不住这里——我得向她解释,我为了上这个班,借了别人的床铺。学校距公司有六公里远。出于时间和金钱等多方面考虑,白天我坐地铁去公司,晚上乘公交回学校——准确来说是下午,我每天五点准时下班。那时候夏至刚过,太阳才开始走下坡路。我从大厦正门出来,跃过门口的小喷泉,踏上环形阶梯,再从天桥下去,用尽全部力气深呼吸,然后我听到没有天赋的歌唱家在树上哇哇乱叫,人们堵在栅栏后面抽烟玩手机,烟头掐灭在银色的铁皮垃圾桶上留下焦黑的印记。我在那儿等车,几乎整个夏天。


所以一切都不是特别舒服,但我喜欢新的环境,我的大部分精力在日常中逐渐蒸发,几乎没有什么特别让人开心或者难过的事,而这恰恰最让我开心。闷热的空气,糟糕的午后时光,她试图带着我凭记忆一路往东走,到处都是银行、基金、证券,热浪带着一股柏油味席卷我的鼻腔。在她上大学的时候,她说,这儿的很多公司她都来实习过。我很喜欢这些建筑,发自内心的喜欢,蓝瓦片像海一样铺在天上,我为这些从前见不到的城市光景痴迷不已。她认为拐角处应该有一家店,但其实没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拆掉了。我们又走了一段路,几家餐馆摆在我们面前,她让我选一个,我考虑再三,决定吃一碗日本拉面。


下班后,我乘628路回学校,总共三站,沿途都是些崛地而起的高楼大厦。第一站到某个大型的商场,第二站到一处金融中心,第三站到明光桥北。说是桥北,我却从不知道桥的所在,我的注意力几乎都集中在一座建筑上,整体是船上的帆,远景像是有螺纹的蓝贝壳,它看起来又高又瘦,甚至有些扭曲,我总是望着它出神。下车后在十字路口右转,直走一公里就能到学校。一旦到了学校,我就会变得异常疲惫。我不和王思尧一起吃晚饭(借我宿舍的朋友,住我下铺),偶尔我吃食堂,但大多数情况下我在学校附近兜圈子,看到什么吃什么。夜里我还要吃一顿,我不读书,不打游戏,我几乎什么都不做,我不知道我该做点什么。


有些人擅长忍受孤独,有些人会因此而死,个体差异是如此的大,就像自身免疫,就像排斥反应。有时我实在不能把脑子里的想法赶出去,这是阵痛,长久而且持续。我花了大量时间思考如何摆脱这种痛,但无济于事——我怕我会迷失在漫长的年岁。总是出现在下午,当天的工作都已经完成的七七八八,我坐在那里,像个死气沉沉的对什么都不耐烦的家伙。我希望有人和我说几句话,让我做点什么,最好叫我下楼为他买一包烟,最好他不介意分我一根。但其实什么也没有,我要老老实实坐到五点,我头脑发昏,什么都看不下去,什么都写不出来。我和在白色病床上等死的人没有什么区别。距离下班还有两个小时,我卷起裤腿,汗液从我的大腿根往下滑。我从十九楼下去,一直往东走,我来到一座投行门口,我在那儿见到了他,我跟着他往他租的房子走。我们聊到工作,聊到户口,我问他他那儿有没有安全套,他说他什么都有。他看起来并没比我大多少,至少他的身体是如此的“tiny”,他站直了也只到我的胸口,但他其实已经博士毕业。


房间里非常热,他的身体也非常热,我几乎一进去他就全出来了——就是那个意思。前两次用了安全套,第三次却什么都没用。我漱了漱口,简单冲了冲,两腿之间那东西经过多次激战,已经又胀又麻。等到结束已经七点,我说我的书包还在公司,我得回去,而他当然也没有留我过夜的意思。我沿原路返回,有什么东西迎面而来,巨大的卡车,一辆接着一辆。我躲在角落,低着头,尽量贴着墙边走。


公司里人都走光了,只有我的领导还在加班。他问我有没有吃晚饭,我说没有。


“等我几分钟。”


我们来到附近的一家商场,可做的选择非常少,但人们总是把选择权推给我,故意为难似的。我们面对着一家新加坡菜馆,他鼓励我进去,于是我就进去了。


“新加坡菜有什么问题吗?”


我说没什么问题,我没吃过新加坡菜。“但其实这就很有问题,以后每次我吃新加坡菜都会想起今晚,想起我是和领导一起吃的。”最重要的,想起这个糜烂又令人恐俱的下午。


“就像中午我和同事吃了日本拉面,我吃的时候脑子里都是第一次吃的场景和那个同我一起吃的人。”


他笑了,好像这的确蛮可笑的。“所以是谁和你吃的拉面?”


我也笑起来,我希望他不会觉得我特别奇怪。“其实也不是很重要。”


晚上我和王思尧说起这件事,我说我们领导请我吃饭了,吃的新加坡菜。他说领导一定是同性恋。我说可能吧,可是他都有孩子了。


“你怎么知道领导有孩子了呢?他跟你说的?”


“没有,我就觉得他特别像我爸。”


“哇,那可真恶心。哦对了,我今晚在楼下看到刘子扬了。”


“是吗?他暑假没回宁波吗。”


“没呗。”


本部的住宿条件很差,我得从五楼下去,踏着拖鞋,右转右转再右转才能到澡堂。我在喷头下一颗一颗清洁我的牙齿,我还能感觉到鸡翅的甜味,但我更怀念拉面里番茄味的汤汁。我擦干自己,出去买了宵夜和几颗西红柿。我想到,宁波都有些什么特产呢?从前我认识的宁波人和我说,那儿的海鲜很不错,明年的暑假他会带我去宁波尝一尝。但其实海鲜哪里都有不是么?如果宁波的海鲜那么好吃,那儿的海一定也很蓝,应该会像蓝贝壳那样蓝。


三天后我去了蓝贝壳,我在第二站下了车,穿过一片树林,石梯,转了一圈又一圈。一个中年男人出来接我,应该和我老板差不多大,矮个子,四肢短小,稍微有点龅牙。他看起来非常客气,甚至有点唯唯诺诺。他带我进去,门口的保安微笑着冲他点头,我们坐电梯上去,他刷开一扇又一扇门,最后把我带到一个十分干净的厕所。完事后,他很守约地给了我二百块钱,我还想逛一逛,但他说只有他给我刷卡我才出的去。于是我说好吧,那行吧,那我就回去等公交吧。他在微信上问我,是否感到舒服,如果舒服这周末可不可以和他做爱。他的头像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大概只有三岁,我猜那是他的女儿。


我说不爽,很疼,很糟糕,很差劲。


而且真他妈恶心。


我想我得找个什么借口和王思尧说,为什么我又回来晚了。但其实当我回到宿舍,门是锁着的,而且我找不到我的钥匙。我站在宿舍门口,汗珠从我脑门上滴下来,我把衬衫的扣子全部解开,这套西装我已经穿了一个月,现在又湿又重。我开始踱步,我不能找宿管要钥匙,我不能让他知道我租借了别人的宿舍,空气又浊又热,我感到有虫子在咬我的皮肤。我坐了下来,坐到地上,背靠着宿舍的门。


我打通了我母亲的电话。


她从来不知道我什么都做不好,但她每晚都和我说晚安。


“喂?”是我母亲的声音。“**?”她在叫我的乳名。


我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沉重,她肯定听得一清二楚。她肯定以为我缺钱了,因为我已经一年没和她要过生活费。有粘液流下来,我开始大哭。


“我快受不了了,我不知道……我就是快受不了了。”


有人从我身边路过,我听到水房的洗衣机在嗡嗡转动。她问我,怎么了,你这是在哪呢。


我说我想回家,我现在就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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