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世纪九十年代起兴盛的徐家汇商圈如今不太好兜。
五条马路由此辐射,围绕这个交通节点而建,它是上海第一个环形商圈。因地铁一号线在此设站和沿线大型住宅区的建设,徐家汇树起了老牌百货公司、新兴购物中心和电脑城。但近来,随着后起的综合体和电商的竞争,它逐渐被赶超。
“上天入地”是这里的消费体验。五条马路被车辆占据,行人无法通行。地下则是一座迷宫,三条地铁线从徐家汇站经过,地铁出口标到了第 20 号。虽不是中国城市地铁里出口最多的站点,但人们必须返回那个迷宫式的地下,穿过密集人群,找对出口,才能从一座商场的电影院到达街对面另一座商场的餐馆。
为了将人们重新吸引回如徐家汇一般的老牌商圈,人们找到了一个曾一度盛行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都市设计——天桥。
八十年代,为了解决逐渐增多的人车矛盾和行人过街难问题,中国各个城市兴建了一批天桥。上海一度有过近百座,如今仍有大量被保留,雨天的路面积水、排水问题、无障碍电梯的缺失和老化等是仍待解决的问题。
1982 年,延安东路外滩天桥成为上海第一座人行天桥。1984 和 1985 年,徐家汇曾有过两座天桥,一条曲线形的中心广场天桥,在建成后仅仅四年就因地铁工程而被拆除。另一条肇嘉浜路天钥桥路天桥在 2007 年拆除后重建。
这些“为车让路”的都市景观成为当时繁忙商圈的“标配”。1985 年南京路西藏路椭圆形的人行立交桥成为一代人的集体记忆,人们站在天桥上留影,背景是第一百货和繁华的南京路。1994 年的电影《股疯》在此取景,桥上是密集的人流和广告牌“时装之城”、“优质名牌”,桥下车流的中心尚有交通岗亭。
南京西路石门路长达 185 米的“S”型天桥,连接商业区和居住区,也为远离人民广场和公园的居民提供了一处难得的公共空间,后于 2001 年被拆除。
先于老牌商圈,浦东陆家嘴金融区最早开始设想一个升级版本的“天桥”。浦东一直因其大尺度而饱受诟病,优先为车辆设计,忽略宜人空间。2010 年世博会前竣工的 C 型天桥和之后扩大范围于 2013 年开通的“世纪连廊”将正大广场、国金中心、环球金融中心等商务楼宇串联起来,在空中架设了一个“第二地面”。
这是高密度都市的一种折中方案,道路留给了车辆,陆家嘴半空中的人流量远高于地面。相比地铁空间的连接性和效率优先,这条空中的慢行道成为难得的公共空间,节假日高峰时间段人满为患,甚至需要贴出提示禁止那些以东方明珠为背景拍纪念照的游人过多停留。
自此,一个升级版本的天桥被称为“空中连廊”,成为各个商圈寻求更新的一条思路,希望这条架设在不同商场间的空中慢行道可以将人流重新吸引回萧条的实体消费空间,增加消费者在此停留的时间。人们期待以基础设施的增设改建为起点,这些老牌商圈得以升级,提升地块价值。
徐家汇的空中连廊计划已经启动,将分三期完成一个闭合的五边形环形连廊。一期已经开始,连接东南隅的美罗城、T20(原西亚宾馆)和重建的太平洋数码二期,预计将于今年之内完成主体结构。二期向西延伸,连接东方商厦、港汇广场,三期完成闭合,太平洋百货、六百商厦以及周边的文化及商业设施。
值得注意的是,在公布的示意图中,这个闭合的环线另有三个方向的延伸,东北通向徐家汇公园大片的绿地和公共空间,西南与紧邻商圈的天主教堂、藏书楼、观象台、崇思楼和光启墓连接,这片历史建筑将被打造为一处公共文化休闲活动空间。
向西则是与正在施工中的徐家汇中心(ITC)连接,这个投资近 400 亿人民币的“地王级”项目是新鸿基地产目前在境内最大的独立投资项目,建成后将涵盖商务办公、五星级酒店、公寓式酒店以及商业、娱乐、文化功能。面对徐汇滨江等后来者的崛起,人们关注新鸿基 ITC 的加入能为这个老牌的徐家汇商圈带来什么。
实际上早在 2004 年规划者就曾为正处繁荣期的徐家汇商圈设想过这条空中连廊,在徐家汇中心地区城市设计方案的一次国际征集中,设计者提出建设地下、地面、空中三维交通模式的构想,地面维持车行道、地下与轨道交通衔接,需要为行人增设一条环形通廊。
但这条慢行道对于当时仍生意兴隆的徐家汇各大商场并不具有吸引力,这个规模巨大的工程会影响商场的正常运营。
除了徐家汇这座计划 24 小时开放的环形连廊之外,中山公园设计了一个“目”字型的连廊。横跨静安、长宁、普陀三区的曹家渡,计划在半空中连接 9 个商业节点,闵行则在莲花路地铁站和周边几座商场之间投了 1.6 亿元。
在其他地区,天桥曾引发的讨论还包括追问其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2014 年,设计出上海世博会英国馆和上海复兴艺术中心的建筑师 Thomas Heatherwick 受到伦敦交通局的委托,在泰晤士河上设计了一座花园式的步行桥,造价预算 1.75 亿英镑。被《卫报》质疑是利用公共财政打造的私人游乐场,他们刊出的一张讽刺漫画中,作者 Claire Perrault 在桥上 PS 了一个正在用手机自拍的伦敦市长 Boris Johnson。
天桥背后的不平等也是另一个讨论的点,公共部门优先解决哪些群体的连接性,通往什么样的建筑空间,又对什么样的需求视而不见。
在一些社会问题复杂的社区,天桥不止是人们的自拍地。广州小北路天桥连接的是在广州居住的非洲群体聚居区,摄影师 Daniel Traub 曾记录下这座天桥上一度热闹的流动夜市,和为非洲人拍纪念照的“野生街头摄影师”。无力解决这些复杂问题的城管只能驱逐这些非正规经济。而在每周日的香港,人们也习惯了在各处天桥和公共空间内聚会野餐的东南亚籍劳工。
这个升级版的天桥不是个新鲜事,改造这些老牌商圈的内部连接性只是个起点。
题图来自电影《股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