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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22:20,我们跟着他离开了北京 | 活着

谷雨影像-腾讯新闻  · 公众号  ·  · 2017-11-26 10:39

正文


这是《活着》栏目第700次推送



这是傍晚五点二十七分的北京,是他们的最后的北京。

11月18日晚大兴区西红门镇新建二村发生重大火灾事故后,北京市立即部署全市范围内的安全隐患大排查、大清理、大整治专项行动。摄影师记录下整治进程中,离开违建、违法情况较为突出的新建村租户离开北京前后的24小时。


2017年11月20日,北京市安全生产委员会下发的《北京市安全生产委员会关于开展安全隐患大排查大清理大整治专项行动的通知》指出,北京市连续发生火灾及各类安全事故。特别是11月18日,大兴区西红门镇发生火灾事故,造成重大人员伤亡,社会影响恶劣。

市安委会决定北京将集中40天开展安全隐患大排查、大清理、大整治专项行动。其中,以城乡结合部为核心,清查整治仓储物流、汽配城、批发市场等。根据通知,此次专项行动将结合疏解整治促提升行动,集中整治一批突出问题,取缔一批违法场所,拆除一批违章建筑。


在西红门镇新建村,李念(化名)看着挖掘机陆陆续续地开进村里,他知道离开北京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十多年前,他从山西来到了北京做起了面馆的生意。这家面馆是李念和妻子支撑全家生活的经济来源,他还没有告诉亲戚自己的现状,他怕老家的人会担心。


距离李念的面馆500米,制衣厂老板刘磊(化名)焦急地寻找可出租的叉车,用来搬运沉重的锅炉和电动三轮等大件。11月24日下午6点,是此前有关部门通知村内的服装加工企业和务工人员搬走的最后期限。这位重庆人已经忙了一个通宵,将缝纫机等设备和家具搬到了30公里外的廊坊万庄镇的李孙洼村。


刘磊的这家位于北京南五环外城中村的制衣厂与村内数百个制衣厂非常相似。100多平方米的民房内,楼下是生产车间,几十台缝纫机和熨烫机挤在一起,屋里堆积着大量布料和服装半成品,而楼上则是工人的宿舍和生活区,一排排的上下铺同样挤在一起,墙上有“安全生产、严禁吸烟”的标语。


在新建村断电断暖气的厂房房里,刘磊和他的妻子、工友趁着搬迁工作的间歇,坐在杂乱的家具间,吃了在北京的最后一顿晚餐:煮方便面和鸡蛋。


刘磊的服装厂雇佣了三十多名工人,都是他的重庆老乡。《通知》下发后,有人选择回老家,剩下的十多名工人选择跟随刘磊一起前往廊坊重新开工。在刘磊的厂里,工资按件计算,“平时月收入四五千,活多的时候熟练工可以挣到一万。”工友们知道,只有在北京才有这样水平的收入,外地相同的工作只能挣到三四千元的月薪。


工商资料显示,共有82家服装制造企业在大兴西红门镇新建庄地区注册。而刘磊也承认,实际上这些仅是一小部分,还有大量小加工厂是无照的。“大兴的服装加工小企业就是这么样的状态,租民房成本极低,外地工人能吃苦,又与大红门形成前店后厂的链条,这样就撑起了北京服装产业”,刘磊认为,服装加工业利润低,必须依靠大量的人工,也只能租得起民房,这是新建村一带聚集了数百家小加工厂的原因。


在已过小雪节气的北京,夜晚的气温降至零下。新建村内路灯冰冷的光晕下,刘磊的妻子跟着工人们在收拾、搬运物品。两米宽的巷子里堆满了床架子、机器等物品。10多个男工女工搬运家具和包裹,默然往返了几十趟。


工人协力将物品装满了大货车的车厢,还有几把椅子和柜子无法装入,只能弃置在街边。在临近关门的时候,一位女工将泡菜坛子塞进车厢里,对于北京的饭菜,他们都吃不惯,自己制作的泡菜是必须的调味品。


深夜22时20分,刘磊和工友们乘坐的面包车行驶在离京的路上。他望着车窗外向后掠过的城市,默念道:“这次真的要离开北京了。”

1994年20岁的刘磊从老家重庆黔江闯荡北京,此后一直没有离开过服装加工行业,“这个行业挣的是辛苦钱,10来年给别人打工,主要是给大红门、木樨园一代的服装批发商城供应服装,1994年在久敬庄干,1995年在肖村,2003年到南小街,2009年在南小街,2010年到新建村。”


刘磊的记忆里,刚到北京那几年他一个月才挣200多块钱,凭着重庆山里娃的吃苦精神,刘磊多年积累了很好地口碑和人脉,2010年他在新建村自己当上了老板。

刘磊还记得2011年4月25日旧宫镇南小街三村的火灾。那场服装加工厂的火灾致18人死亡、24人受伤。火灾后进行了整治和清理,当时很多服装加工企业搬到了新建村。他没想到的是,这次新建村的火灾,彻底让他和工友们离开了北京。


在廊坊万庄镇李孙洼村的一个院子,待到工人们卸完了所有东西,已是11月25日的凌晨,连续两晚没睡的他们打上地铺一躺就睡着了。


在卸货的时候,五六名重庆老乡前来帮忙,他们是另一个服装加工场的工人,比他们早两天搬到了村里。李孙洼村仿佛成了从新建村“疏解”出来的服装加工小企业的圣地,几乎在一夜之间,三十家服装加工企业就落户了这个村子。这也让周边的房租节节升高,“头一天去问一个厂房的租金还是五万一年,第二天再去问房东坐地涨价直接翻番到了10万元。”


但是11月25日上午村中心的高音喇叭给搬迁而来的服装厂老板们泼了一盆冷水。大喇叭里的村干部说:出于安全考虑,服装加工企业容易引发火灾,所以不允许村民将房屋租给服装加工企业,否则严肃查处。一名来自湖北的覃姓老板预付了20000元租房定金,得知村里不允许房屋外租开厂后,房东只愿意退给他13000元。


“我耽误不起时间”,覃先生甚至没有多争,“下午要去沧州的一个开发区,那里有服装产业园区,去那里找厂房落户。”他的父亲抱着一只在新建村捡到的流浪狗站在卡车旁,他们需要付出更高的运费前往沧州,以期望可以尽快开工。


刘小琴(化名)跟随老板刘磊一起来到廊坊。经历了三十多小时几乎不眠不休的转移,她在李孙洼村的出租屋里好好地睡了一觉,但清晨起床后又无所事事,只能在房间里玩手机。


村里突然的政策变化也让刘磊感觉茫然。本来按他的计划,到了村里后赶紧装修、安装机器,大概10多天以后就可以恢复生产。春节前,他还有几百万的订单要做。

“如果这里不让做,我也心灰意冷了,真的觉得没希望了。20多年我从北京三环一直向外走,现在都退到了河北,没想到河北也不让做这个行业”,刘磊自言很难过,他在村里观望,若始终无法开工,只能卖掉机器放弃这门生意,“我们不怕吃苦,也不怕环境差,只希望用自己的双手劳动赚钱。”


在北京的新建村,这个主要由外来人口构成的村庄里已失去了往日的热闹,很多楼房已经人去楼空,或成了废墟。


面馆老板李念想走还走不了。他在新建村鼎业路上开的红烧肉刀削面店,租金交到了明年四月,但是房东始终不退换12000元的房租,他和妻子只得一直等着房东。李念的妻子拨通了房东的电话,但房东让他们先回老家,然后过一段时再把房租转账给他们。“这种话谁能信”,店里已经停了水电,生活造成了极大的不便,但是一直没收到退款,夫妇俩的心一直放不下,加上暂时没有容身之所,只好住在这个没水没电的房子里。


两名租客新建村的在寒风中等待货车把他们的家当拉到他们下一个落脚地。由于事出突然,很多人甚至还不知道目的地,便必须离开。连日来,这里还成了几乎北京所有废品回收者最愿意来的地方,“电视10块一台,冰箱150块”。


大多数客居于新建村的外乡人,选择回老家然后再做打算。11月22日、23日,村庄周边的道路发生了严重拥堵,三轮车、货车、私家车将进出村子的路堵得严严实实,那些肩扛手提着大包小包的外来务工人员从村里几乎排着队地离开。


11月25日傍晚,新建村一处拆除违建后的废墟前,路灯冷峻地亮着,这里几乎没有人了。




× 影像报道 | 阿乙, 史迪奋

× 撰文 | 腾安

× 编辑 | 默存




今年,“离开”是北京的关键词。

“逃离北上广”这个被说了多年的老梗,在北京外来人口控制2300万的红线下,正成为每一个北京异乡人都不得不面对的一个现实。

在大火后的专项整治行动中,数万人背着行囊,离开自己的住所,也许,也会离开北京。 

你是否也曾背上行囊离开北京?你的终点是哪里呢?你是否正在犹豫要不要离开北京,但却一直没想好目的地?

如果你有任何关于“离开北京”的故事和经历,无论是这几天你看到的,还是关于你自己的故事,可以扫描下方的二维码填写问卷,与我们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