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慎之：我预见了所有悲伤，但我依然愿意一路前行

去年8月，我带着家人一起去埃及旅行。六岁半的小儿子，在尼罗河的游船上遇到了三个小伙伴，一个法国人，一个意大利人，还有一个美国人，都跟他差不多大。

他们四个孩子互相都听不懂对方说的话，但是在一起玩得非常非常开心。

旅行团里有很多中国人，我发现成年人虽然彼此都很熟悉，说的语言都相通，但是当我们去参观景点的时候，他们是「零交流」的。

大家都是在用手机去拍照片发朋友圈，每个人都在手机上点赞、评论和互动。

所以我就想，这是一种怎样的关系？我们人类到底发展到一种什么样的程度？为什么我们经常会有一些熟悉的陌生人？

人一生最重要的事是什么？

人本主义心理学家说，我们人一生下来要处理三种最重要的东西：一个是生命的意义，第二个叫存在性的孤独，还有对死亡的恐惧。只要我们活着就一定要去处理这三件事。

我站在这里演讲，就是我思考生命意义所带给我的一个行为。为什么？因为我跟大家分享我的思想，我是有价值的。所以思考生命的意义的过程，其实带给我们的是一种对价值的考虑，我是否有价值？

另一方面，我为什么要去社交呢？原因就在于我觉得一个人特别孤独，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所以我要跟别人去建立关系。因此我们有时候说关系是你的一切。那么最好的关系是什么呢？是亲密关系。

第三，对死亡的恐惧或焦虑的感觉。生下来以后，我们的最终目的地是什么？就是死亡。所以我们人最离不开的是就是关系，在这里边，我们更主要的是寻找的是一种「存在」的感觉，被你认为重要的人重点看见就叫存在。

哈佛大学有一个幸福公式，就是说我们掌控的感觉，我们的价值感，我们的存在感，三者相加就是一种幸福的体验。

当我们发朋友圈，看到很多点赞的时候，你有没有幸福的体会？有的，因为你被别人看见了。如果你发了一条朋友圈，风景很美丽，但一个人都没理你，你会是什么感觉？

这种感觉在众多亲密关系中会体现出来。

我母亲是一个用牺牲自己来赋予别人价值，满足自己价值感的人。那个时代的女性都这样，有一天她到我的新房子里，发现家里不用她做任何东西。她呆了一段时间后，她说要回去了。

她觉得无所事事，说自己像个客人。后来我就不要保洁阿姨来了，让我妈打扫。从那以后，我发现发现她声音洪亮了，整个人挺拔了。因为她觉得对我有贡献，对这个家有贡献。

所以老年人为什么到后来生命越来越枯萎，他特别希望有人聊天或在一块什么的，他希望自己是有价值的，而且你能够理解他。

很多人不理解，什么叫亲密关系？

我们做一个定义，亲密关系是长久的互动，有共同的兴趣爱好，有共同的东西，并且相互影响极大。

为什么这么多人爱看《三生三世十里桃花》？

原因很简单，我想去实现一些自己实现不了的东西，我渴望自己拥有一种强大的本领，我特别渴望有一段不离不弃的爱情。这部电视剧都帮我们实现了，死亡的焦虑也解决了，里面的人动不动就活几万年。

然后说存在感和生命的意义，电视剧里动不动就是我要为天下苍生四海八荒负责，你看它的意义多强大，对吧？如果我把自己代入到里边，我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所以这部电视剧就很火。

最近有一个很火的概念叫「巨婴」，就是指成年的婴儿。

巨婴有三个特点：

第一个是共生的愿望。什么叫共生？就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第二，它认为自己是全能的，有一种无所不能的自恋感。

第三方面是什么呢？他处在一个偏执分裂的状态。

什么叫偏执分裂？就是对自己的事情特别固执，总觉得自己是对的，其他人都错了，这个世界上就是自己说了算。但是另一方面，他又发现不对，因为有很多的东西他都无能为力，这个时候他就要把自己分裂开来，怎么样分裂？

《三生三世十里桃花》是这样做的，里面所有的主人公都有两重身份。一方面是个神仙，另一方面又是只狐狸；一方面在凡人中有个角色，另一方面在神仙中又有个身份。他们可以是师徒关系、可以是神仙和凡人的关系、还可以是神仙和神仙的关系。

但我们可不能这样。现在的很多年轻人在谈恋爱时都有这种偏执分裂的心理，需要对方全部理解自己，无条件回应自己的任何需求，让自己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既需要对方可以在外面呼风唤雨，又要求其在家里对自己言听计从。

偏执分裂，就是如果你对我好一点，我就觉得你很好，我很满足。但只要你对我有一丁点不好，你立马就变成一个世界上最恶心的人、变成一个人渣。

在很多年轻的恋人中你会发现这种心理，很有趣。所以这也是我们一生当中最想追求、最想被满足的一种关系——即所有的一切都围绕着我，我很多的东西都能被你理解和积极回应。

但是旁边的这个人，他可能不理解你，也无法满足你所有的需求，而且他也有自己的情绪，并不总能积极回应你。这个时候，你就会产生极大的挫折感，觉得这并不是一段好的关系，甚至因此离开。

至此，我们可以很好地理解为什么《三生三世十里桃花》那么流行，这说明我们内心中与他人的关系，包括我们对自己的理解，都在慢慢地发生改变。那还是一部美好的童话，是一部让成年人感受到完美关系的童话。

同时，我们的很多价值体验也发生了改变，从更小的单位到了更大的单位。我们现在是网络时代、地球都是世界村，不需要仅仅从人与人之间、很紧密的两个人中间去获得价值感，而是可以从更大的世界去感知。

我们的亲密关系会变成什么样？

那么，人工智能又会否影响我们的紧密关系？当我们觉得无法跟他人建立起亲密关系的时候，通过跟机器人、宠物建立亲密关系也能让我们体会到一种美好的感觉。原因在于，你被对待的方式一定会变成你对待这个世界和对待自己的一种方式。

我们对这个世界并不友好，但同时又渴望别人友好的对待自己。你会发现，大部分时候我们所做的一切、所思考的一切都是在纠结别人如何对待我。

我们所有的一切社交到后来都变成，我们要去看看别人怎么对待我，我们一直都在渴望得到别人的理解和回应。

那么，你就因此陷入比较糟糕的人际关系了。什么是糟糕的人际关系？我称之为“自恋型”人际关系，就是这个世界里只有你没有别人，别人也只是你想像中的那个人。

我把“自恋型人际关系”分为四类。

第一类是蜗牛

第二类是鸵鸟

第三类是袋鼠

第四类是斑鸠

这四种关系我们称之为“控制与服从”的关系，也是比较糟糕的一种关系。但是这种关系模式却在人群中占了80%以上的比例。虽然我们有这四种关系，但我们就不建立关系了吗？并不是的。

那我们怎么去建立关系呢？很简单，我们可以找到一个替代物，我们可以把所有的需求放在一个机器人身上。

这个机器人可以非常理解我说的话，并且做出积极的回应。现在有很多陪伴式的机器人，你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你跟它说任何话，它都不会笑话你，也不会带任何的判断，这就足够了。

而且关键的问题是我可以控制对方，我想让它过来它就过来，我不想跟它说话的时候，不用去顾及它会不会觉得孤独。

所以在这种情形下就变成了一种，我们称之为“美好的”亲密关系。

在这种亲密关系的背后是控制，我们需要对这个世界有一定的掌控感。这种掌控感让我觉得，我可以应对死亡的恐惧。

那么人工智能给亲密关系带来的是什么呢？是一种自恋和孤独的狂欢，自恋是每个人都有的，只是程度不同的问题。

如果有人说我不自恋，我非常自卑，那也可以被归结为自恋的一种，叫“否定式自恋”。就像有人说你很棒很帅，你说，哪里哪里我很糟啊、我很丑啊，这其实是一种过分的谦虚，而过分的谦虚等于骄傲的自恋，这就是“否认式自恋”，这在中国很多女性身上特别多见。

但是，如果机器人变得有独立意识、有情绪了，那它就不是机器人了，很可能是一个人类。所以，机器人和人类之间应当有一个绝对的界线，就是自主意识的问题，我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所以，不要去取笑那些弄一个木偶当成自己伴侣的人，也不要认为购置那种类人形橡胶娃娃的人就是个性变态。并不是的，这里面不光光是一个性方面的满足，更多的是陪伴。

他可以跟它说话，他可以把自己所有的愿望投注到它身上，他可以把它当成自己的孩子。所有的一切就像我们在看书的时候，很容易将自己代入到书中主人公的身上一样，这是我们人类基本的一种自我对话的能力。

亲密关系将走向何方？

如果把我们所有的交流全都剥夺掉，我们人类是无法生存的。最终我们的人类会走向死亡，每天的成长中间，我们总是有淡淡的悲伤。

人生就是一个淡淡悲伤的过程，所以我们才要追求快乐和愉悦。但我遇见了所有的悲伤，还愿意继续往前走，这就是生命最有趣的地方。

我认为人工智能将来一定会成为亲密伴侣中的非常重要的替代，而且我相信有很大一部分的人，他们需要人工智能机器人来给予，他们在现实世界里，从未体验过的一种亲密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