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心潮 | “心理学”正式更名为“脑理学”！（上篇）

前段时间，心理文化节的问题征集中，有一位同学的想法成功地引起了笔者的注意。

尽管我的第一反应是……这位旁友，不觉得“ 脑理学 ”很奇怪吗？

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的想法似乎并非毫无根据。

比如， 我院在2016年正式从“心理学系”升级为“院” ，便将 “认知科学 ”四字加到自己响亮的名称里面，用以强调学院资源配置和研究所关注的重心。前段时间我院正式进行四个学科方向学系的划分，我们熟知的认知方向更对应为 “脑与认知科学系” （Department of Brain and Cognitive Sciences）。

▲截图自网址：http://pkunews.pku.edu.cn/xwzh/2016-06/26/content_294201.htm

稍说远些，即便是对我院的前世今生不甚了解的人，应该也会在《心理学与生活》这本入门教材中注意到，生物基础、感觉与知觉等章节被编者放在如此靠前的地方（仅次于心理学研究方法），以至于后续无论是学习记忆还是心理障碍，都会在讲述中单另辟出“神经机制”或“生理学角度”的板块。

▲精神分裂症青少年大脑灰质的减少（图源《心理学与生活》第19版第494页）

不得不说，“从反射等几种基础理论成型，到世纪中叶正式登上历史舞台，再至世纪末得到各国重视”，脑科学在二十世纪以来得到迅速发展， “二十世纪是脑科学的时代” 也已然是如今心理学界的共识。对于神经机制的考察渗透进心理学的方方面面，甚至，连实验心理学课程的老师都在课上调侃说，认知神经科学高居现今认知领域“鄙视链”的顶端。

只不过，如果将认知神经科学中的概念讲给几百年前的心理学家听，他们怕是要一头雾水了。许多我们在心理学史课本上结识的巨匠，可能还并不了解神经系统错综复杂的传导通路，也尚未听闻大脑皮层精妙运作的功能分区。 人们对脑的认识实在是经历了太多曲折的历程 ，以至于从最初知道它的存在，到将其与心理活动联系起来，其间无数漫长的世纪，只能感叹一句“路漫漫其修远兮”， “心脑关系”也由此成为心理学史上相当经典的哲学命题 。

所以，对于“心理学”还是“脑理学”的问题，我暂且不作回答，先来给大家讲些故事， 细数心理学发展历程中的“心——脑”论辩，一场波澜壮阔的江湖传说 。

灵魂（soul），或者说心灵（mind），是什么？它在哪里？又是怎样影响和作用于我们？

如果把这个问题抛给古希腊古罗马的大师们，他们肯定很乐意回答，因为他们一般来说都很闲。亚里士多德甚至骄傲地总结，“哲学产生有两个原因：一是惊异，二是闲暇”。其中，惊异大概是对所身处的世界怀以赤子般的好奇，闲暇则多半是说这群“有钱有闲”的聪明人在自然公理间兜了一大圈，腻人得很，一溜身就又蹿回躯体内部的世界里了。

或许正因如此， “心灵”事实上是非常古早的概念 ，早在前哲学时期便已见于端倪。《伊利亚特》和《奥德赛》中出现的psuche便接近于“灵魂”或“心理”，在哲学心理学产生之前，人们也将心灵的存在归于隔膜，认为它具有规划行动的作用——尽管这时灵魂一词的概念并不同于如今我们所理解的“精神”，而是一种包含呼吸和生命的广义存在。

只不巧，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我们的灵魂在 （我也不知道在哪里的） 隔膜歇脚，床还没捂热乎呢，就有人出来抬杠了。

喊话的人叫毕达哥拉斯——没错，就是发明勾股定理的那位仁兄。

这位毕大哥以数学成就闻名于世，哲学方面却也很有几把刷子。他率先提出进行 灵魂和躯体的划分 ，并 将灵魂分为三个部分，即理性、智慧和情欲 。而对于“三分”的灵魂，他也分别 指出了各个部分的位置，例如情欲住在心脏，理性和智慧则委屈一点，两个小家伙一起挤在名叫“脑”的地方 。

值得注意的是，在诸多围绕灵魂的论述中， 直到毕达哥拉斯才开始明确使用“脑”的概念 。又或者，解剖医生阿尔克美恩曾经中肯地指出“感觉和思维产生于人的大脑”。然而简单百度生卒年份则不难发现，毕先生和阿先生最早约莫在公元前500年提出学说，而荷马的史诗《伊利亚特》最晚成书于公元前600年，也就是说， 在其间漫长的将近一百年间，人们所知的概念里，是只有“心灵”而没有“脑”的 。

不过，不知是不是脑的概念天生就带着那么一点独特的优越性，即便是在含义尚不明确的古希腊古罗马时期，它都 作为更高等于心脏的部分而存在 。例如毕达哥拉斯之后，柏拉图紧接着提出了自己对灵魂的划分：和《理想国》里的统治者相对应， 灵魂中最高的理性便是位于头部，紧接着才是位于胸部的意气和位于腹部横隔膜与脐之间的欲望 。

尽管柏拉图并没有使用“脑”或者“心脏”这样的词语，但我们大概可以猜测， 他的高低等级之分，多半是根据所处的地理位置确定的 。

总之不管是出于怎样的原因，自打脑的概念出现在哲学家们的视野之中，似乎就转眼间成为了备受青睐的心头宝。世界古代史也告诉我们， 此时恰逢人体、动物解剖学萌芽，西方医学也从哲学思辨转而注重实验和解剖 。盼望着，盼望着，酝酿已久的哲学心理学马上就要化滑动摩擦力为滚动摩擦力，在现代化发展的大道上一路狂奔……

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柏拉图老师反应过来，这车驾就被人横刀拦下了。

没错，这次你也没看错，这拦路的，正是柏拉图赫赫有名的弟子——亚里士多德。

亚里士多德同学把生命局限于动植物和人，柏老师似乎没什么意见。

亚里士多德同学 将划分出的生物灵魂分为三等 ，柏老师大概或许可能还有点高兴。

亚里士多德同学说 三等灵魂分别属于植物、动物和人类，由下至上分别是滋长、感性和理性的 。嗯，最高等也是理性，柏老师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过很快就觉得不对劲了。小亚同学啊，那你说它们分别位于哪里呢？

柏拉图老师循循善诱，亚里士多德同学很快也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心理的器官在心不在脑！”

“心理活动是与体热和血液相连的，血液都来自于心脏，怎么可能是产生于脑呢？”

▲图源百度

可惜？可笑？

绝大多数心理学史著作此时便都会跳出来旁白一句，“不幸的是，亚里士多德违背了他的老师”，对于心灵的把握亦不再“看起来走在了正确的道路上”。

后之视今，我们无法想象、也无权推测这位“提出什么观点什么就是错的”先生究竟对哲学心理学的发展造成了多么毁灭性的“打击”。只不过，如果我们执意要把正确作为评判的唯一标准，往后的那么多学者岂不是得时时刻刻扪心自问：“你想学亚里士多德吗？”

事实当然并非如此。

心理学这门学科上有一个含义微妙的比喻，叫“盲人摸象”，说的是就像盲人仅仅用巴掌大的手掌去感知整头大象的存在一样， 只要一个理论在解释问题的某一个角度或方面上具有效力，那么我们就可以这么认为：至少它在某个时间段内，某种程度上是正确的 。

更何况， 站在如今的视角上，我们当然不能认为主张灵魂在脑就意味着所有观点的绝对正确 （随后将要登场的一位兄弟便是活生生的反例）。 只能说，它更加接近于我们如今所学习和接受的概念，距离真理稍稍更近些 ，而亚里士多德的心脏也好什么也好，不过是临近岸涯处突如其来的一道岔路。再者自古与师父对着干的何其多，小亚同学又凭真本事干出了名堂：不仅对后续诸多学者具有极大程度的感召和启发，甚至直到近代科学兴起的其间相当长的时间内，他的学说，都是足以与柏拉图老师平分秋色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