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我的妈:
爱丁堡度过的大部分时间既宁静又规律,有时这种稳定让我感到漫长、无趣,就不得不考虑中途去其他地方呆几天。
当时我的前同事 Lily,说起来也是认识多年的媒体前辈、为数不多的好朋友,正好在塞维利亚(Savilla)学习舞蹈,我就决定借拜访她的机会,领略西班牙南部的阳光、传说中的“欧洲大陆最后的夏天”。
结果第一天就遇到了麻烦。
爱丁堡那位过于年长的出租司机完全没有意识到我有多着急,他开得谨慎又缓慢,直接导致我误机了。(我整理行李所花的那三个多小时,则完全跟这次误机无关。)只好在机场改签了机票,下一个航班将在法兰克福停留一个夜晚,然后飞到塞维利亚。
恰逢法兰克福车展——据说这个城市有着无穷无尽的展会——全城的酒店都被定光了。我为了节省预算,入住了机场酒店的最后一间空房,价格不菲。那一天我好像中了毒咒,登记入住时又遇到了麻烦。前台要求我给她发一封确认邮件(我用 BOOKING 时没遇到过这种事,但唯有这次是通过携程订的房间,我就给携程打电话,并没有得到妥善的处理)并引起争执,事态平息后,我被还被安排到了吸烟房,为此我几乎要和前台扭打起来。
幸好,这糟糕的行程完全止于法兰克福。进入塞维利亚,就好像进入了另一 个世界。
尽管已经到了十月份,整个南部仍然停留在夏天的气候。阳光好像是从古代照过来的,遥远、明亮,又因为隔着岁月,显得没那么强烈。
南方的午休(Siesta)从下午两点持续到五点,很多商店在这个期间关门,我也懒得走动,但是将近六点的时候,你总能看到令人心旷神怡的一幕:金色的阳光斜照在教堂的顶部,并停留长达一个小时。
不过,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却立刻被一阵警报声打断。
当时,警察开着摩托车,一列列开过去,声音大得惊人,立刻打破了教堂周围的平静。游人都停下来观望。我以为出了什么要紧事,就躲到一旁。(“不要去凑热闹。”我耳边仿佛传来了你的唠叨。而我的确这么做了。)结果虚惊一场,并没有大事发生。
当时 Lily 也在,我就抱怨说:“你们这乡下太有意思了,真正在大街上闹事、影响治安的人竟然不是罪犯,反而是警察。”她也不能反驳,并解释说:“其实警察巡逻主要是为了炫耀警力。”
我不太明白当地人的思维,如果有人正在犯罪,听到警报声,早就伺机而逃了吧。或许这里没有潜在的罪犯——我们一致认为,当地人过于懒惰(想想他们漫长的午休时间以及将近30%的失业率),以至于根本没有愿意勤奋工作的小偷。比方说,“我打算去偷钱包……啊,不如等别人睡了再去捡一些吧……zzzzzzzzzz……”
有一个晚上,我独自走在夜色下,偶然闯进一个灯火通明的小广场。广场中间有一个被木桩围起来的迷你游乐场。一群三四岁的小孩子在当中玩耍,四周却没有任何大人的陪伴。附近是大大小小的酒吧,我有点儿替小孩们担心:已经快凌晨了,父母们难道不担心小孩的安全吗?
“哦,其实他们的父母都在那些酒吧里喝酒啦!”
我简直无话可说。
你可能会问,为什么那么晚的时间我还在外游荡?因为那天我受到 Lily 的邀请,去当地一个专门表演弗拉明戈的地方观看演出。
那场演出由 Lily 的同班同学担任舞者。开场之前,Lily 谦虚地说:“我们在同一个教室上课,每个人的水准千差万别。不过,她从小就开始学了,大概学了十二年,刚刚获得全国比赛的冠军……”
塞维利亚所在的安达卢西亚大区是弗拉明戈的故乡。它的起源众说纷纭,其中一个比较让大多数人接受的说法是:吉普赛人从北印度出发(“弗拉明戈”一词源自阿拉伯文的“逃亡的农民”一词),几经跋涉,来到西班牙南部。这种乐舞融合了印度、犹太、阿拉伯,乃至于拜占庭的元素,后来又注入西班牙南部的养分。而居住在西班牙安达鲁西亚的吉普赛人则使其定型。
总之这位女同学非常厉害,绝对不是我们在国内一些庆典上看到弗拉明戈演出那么简单。我们被她的每一个舞蹈动作折服。至于她是如何厉害的,我无法用语言形容——很多时候,人们面对陌生世界呈现出来的景象,常常哑口无言眼。由于社会文化和日常生活的差异,远方的事物往往超出我们的认知,只能等我们亲身体会。
有一次,我误入一个半公开的私人宅邸。穿过被树藤挤满的小道,就来到一个巨大的雨棚,下面挤满了观众。有一些人坐在桌子上,但大部分人站着,人群中则穿插着递送酒水的人。人们专注地观看一场“野生的”弗拉明戈表演:盛装的女舞者被挤在在一个非常偏的小角落,她不断扭动、拍打自己的身体,引来观众的惊叫(“Olé!”)……那热烈的景象和宅邸外宁静的街道仿佛两个世界,好像要把我困在一个时间胶囊里。
我离开了这座宅邸,又正好碰到当地的天主教徒为来年的圣周(Holy Week)彩排。他们穿着宗教服饰,在乐队的演奏声中缓缓移动,最终消失在月色下。
当时的我汗流浃背,想到自己前一天还在寒风习习的苏格兰,觉得很不真实。但我要说,这真是美妙的体验——塞维利亚本来就是一颗巨大的时间胶囊。你在这里获得的感受,仿佛全部来自过去的时光。
对了,西班牙人的英语普及率并不高,南方更明显。去餐厅吃饭,有时甚至看不到英文菜单。曾经有一次,我在一个餐厅坐下,问服务员有没有英文菜单,他指着墙上的用粉笔写的西班牙菜单说:我们只有这些。我只好说:那你帮我点。他就帮我点了三道菜和一瓶啤酒。
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服务员。
后来我挑了一个周末的上午,请 Lily 带我去大教堂的钟楼。那是老城区的制高点,可以俯瞰塞维利亚的景色。这才发现,作为安达卢西亚大区的首府,塞维利亚并非是一座小城,在钟楼顶部,我们看到那些五颜六色的房子一直绵延到很远的天际线。
每年,世界各地的弗拉明戈舞者、爱好者来到塞维利亚,这里有数不清的弗拉明戈学校,和公开的、不公开的、私密的酒吧、舞蹈俱乐部。Lily 就是其中一个。
所以我最后要说说她的故事——你跟她也不认识,也就不怕你透露给外人。
她从我们共事过的杂志离职后,迷上了舞蹈,那大概是四年前。有一年她过生日,给自己办了一场个人舞会。我们的朋友和同事都去了那家酒吧,那里被鲜花和啤酒充满了,说起来还有几分像我后来在那个私人宅邸里看到的景象。所以我对那个晚上印象深刻。(而且当时我肚子疼得厉害,提前离开了,后来检查出是胆囊炎。)那之后,她自己到西班牙呆了一段时间,主要是学习舞蹈。这样下来,她就对舞蹈更加痴迷、无法割舍。
我们甚至担心这会影响她的工作——舞蹈难道不是类似瑜伽、跑步那样的爱好吗?但是在一些小心翼翼的交谈里,我们得知她很可能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变成一个更加专业的舞者。
对此我并不支持。一方面,我希望我的朋友可以一直做他们热爱的事,但另一方面,我又担心舞蹈不能带来太高的经济上的回报。据我所知,即使是塞维利亚那些最顶尖的舞者,收入并不可观。更重要的是,为了成为更专业的舞者,她还要克服年龄——这是最残酷的。倒不是说她不能胜任高强度的训练,而是和专业舞者比起来,她的起步实在太晚。
所以我总是通过各种旁敲侧击的方式建议她,尽可能把舞蹈当成爱好。
但愿你不会这样批评我:胆敢干涉他人的人生。
“人生不过也就是经历二字,大俗话是开心就好,越听人说自己的故事越觉得,不要轻易评判别人人生的得失,很多事情可以分享可以感同身受,但永远不可能代替当事人去判断喜和乐。” 我看到她后来发微博说。
你知道我不是那种喜欢讲人生道理的人,但她或许是对的。前几天她分享了自己演出的照片,我从她的脸上看到了一些神态上的进步,也为她高兴。
当我身在旅途,也懂得这样的感受:不希望自己的人生受到评价和干涉。其中甚至包括了,很多人认为旅行就是玩乐。(只有傻瓜才会那么想。)虽然我并不想表现得沾沾自喜,但旅途很大程度上让我实现了自我教育。它教会了我什么呢?在路上我每认识一个人,就发现自己身上缺少一种品质。
我能给她的就是自己一直欠缺的:没有条件的祝福。
这样说倒不是为了暗示你尽量不要干涉我的人生——虽然也有那么一些——而是请你放心,旅途并没有把我变成一个自私自利的人。
总之,在钟楼上面,我曾经想怂恿我的朋友放弃舞蹈,幸好忍住了。
我们从巨大的教堂游览出来,看到阳光斜照在教堂上的景象又一次重现。那巨大明亮的建筑,仿佛成了太阳停下来休息的地方。
我很好啊妈 | 去黑色的城市拍山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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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 云 装 扮 者
To see behind walls.To draw closer.To fi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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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黑色趣味和明亮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