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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文茜:请守护我们脆弱的民主,它是许多人以生命青春换来的

158Lab  · 公众号  · 自媒体  · 2017-04-07 07:22

正文

本文摘自 2015 年《树,不在了》

2 年前,台湾的反服贸运动正声势浩大,不可阻挡;49 年前,美国黑人民权运动的领导马丁·路德·金在黑枪下身亡。同是历史上以民主名义的「公民不服从运动,却使时代滑下不同的未来。


今天,分享文茜老师在 2014 年创作的文章《汽车顶层上的乘客》。



我们是一群汽车顶层上的乘客,司机想休息,不开车子,我们只能选择躺在汽车顶上,任凭日晒雨淋;司机发飙,车子摇晃疯驰,我们也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期盼掉下去的不是自己;司机决定开的迟缓,我们只好眼睁睁看着其他车上的乘客,比我们早一点抵达目的地。

 

我们都是汽车顶层的乘客,也是台湾过去 25 年的写照。伟大诗人路易·阿拉贡的长篇小说《汽车顶层上的乘客》道尽了当时欧洲人人自保也自危的悲凉,这本仅数天完成的小说,作者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同悲剧的时代抢时间。

 

当法西斯主义席卷欧洲涌向法国时,街头一群「圣战士」以「私刑」追捕知识分子,包括阿拉贡,他躲藏于智利驻法大使馆,白天黑夜振笔写作 4 天。直到第四天深夜,阿拉贡完成小说,第 5 天,穿上军装,奔赴前线,投入第二次对德军的作战。

 

阿拉贡知道,自己的笔,只能与黑暗的巴黎同在,他必须拿起枪,才能面对「断肠」的世界。但是,他虽然活过了两次世界大战,晚年却不幸目睹自己献身信奉的「左派政权」的腐败。

 

 想了解 20 世纪的法国历史,绕不过路易·阿拉贡的著作


那一次,他告诉读者,「一个运动的出卖」往往超越了「悔恨」「惆怅」「寂寞」或者「忧伤」。所谓的「未来」在眼前是一片模糊的黑,远方或许仍有光,却已是难以辨识的微弱之光。

 

当台湾的宪政体制几近瘫痪时,我选择阅读阿拉贡的作品。一个比我们更混乱的时代,更悲壮的战士,更伤心的信仰者。

 

那是一种回望,一段回首。我听到「公民不服从运动」的声浪,那么熟悉,那么错乱。


2014 年 3 月 23 日夜里,一群学生决定以「不服从」概念攻占行政院。从法理而言,「占领立法院」和「占领行政院」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只是后者对宪政、国家运作、政治稳定的影响更大。


2014 年 3 月 17 日,《海峡两岸服务贸易协议》通过立法院审查,送立法院院会存查,引发部分人士不满。3 月 18 日反黑箱服贸民主阵线等民间团体和学生晚间突破立法院警力,占领立法院议场。19 日晚间,台湾部分团体和学生聚集立法院广场抗议《两岸服贸协议》。

 

 以破坏法律的形式来诉求法律的公正与民主的真实

这样的行为,本身就错得离谱


耳旁有一个小小的声音,「这是马英九闯的祸,他刚愎自用,执政无能,自己收拾善后。」阻拦我发表意见。但是,当看见电视上一名学生拿起梯子,旁边人喊「江宜桦的办公室在二楼」时,我分秒不差地在世界周报 Facebook、新浪微博同时发出「民主的可耻」的评语。

 

我引述了三立、东森、中天、TVBS 等四家电视台同时播放了这段「占领行政院长办公室,机密恐外泄」的报道,然后在这场「反服贸运动」,做了第一次「不同意抗争手段」的表态。

 

接着一个钟头左右,马江定调,镇暴部队集结,我立刻删除世界周报 Facebook 的评语,只因知道学生可能流血,于心不忍,也觉得自己一小时前的评语下得太重太快。我写下另一则短文:「政府无能,民众可抗争;政策长期忽略年轻一代,学生可愤怒;反对服贸,任何人可表达。

 

但有一条线叫『非暴力』。第一次占领立院可称之学习犯错,再度失控攻占行政院,已是不可容忍的底线。即使扁涉贪污,施明德率百万红衫军包围总统府,也未攻占总统府。因为台湾脱离宪政,社会没有未来。请守护我们脆弱的民主,它是许多人以生命青春换来的,请。」这条评语发出去后,立刻数万人阅读,我没有关注按赞的 3 万多人次,反而花时间仔细阅读反对的意见。

 

反对者有人身攻击、挖祖坟、三字经、性别羞辱、香炉插,总之脏话满天飞,有的则充满对施明德的不屑,「他账还清了没? 」「叛徒」「他只是穷途末路的政客」。一小时涌入反对意见约 1000 多封,当然也有要求他们「闭嘴」的意见。

 

 以自由、民主之民,网络暴力悄然来袭


深夜回到家,我才看到孙立群发言,表示学生欲入行政院长办公室,但因为警卫阻拦,机密文件未外泄。再打开手机,准备修正尚未删除的评论时,发现由于我未同步即时删除新浪微博上的文字,已被「网军」们制作成看板,「公审」我为「统派」「造谣者」「向北京示好」,并且是一头「母猪」(这个比喻不聪明,因为猪肉目前在涨价)

 

我立即澄清,并于 Facebook 上道歉,同时告知引述来源没有恶意,且各大媒体也修正原错误报道。但网民不只不删除「公审看板」,继续脏话、人身攻击,每小时涌入千条。那一夜我充分体会,许多电视报纸媒体主管及记者此前告诉我,台湾正发生没有言论自由的寒蝉效应,惟一自保的选择是称赞太阳花很伟大。

 

注:寒蝉效应,法律用语,在讨论言论自由或集会自由时,指人民害怕因为言论遭到攻击,或是必须面对高额的赔偿,不敢发表言论,如同蝉在寒冷天气中噤声一般。

 

 寒蝉效应的发生,将导致公共事务乏人关心


我不认为这些网民代表了全部占领立法院的学生,但他们即使少数,声音却很大也很有组织。他们的网络文字暴力且具有攻击,对见过警总的我没有太大影响,但对一般媒体记者必然产生恐惧效应。我相信它对一个追求伟大的运动没有帮助,对台湾的「言论自由」更是恐吓威胁。

 

注:警总,台湾政府破坏人权的代表。「每个台湾人心中都有个小警总」这句俚语代表了警总作为政府管制工具时,对台湾人造成的重大心理阴影。

 

1990 年后台湾历经太多社会抗争,但和平落幕,靠的都是运动领导者的节制。让我述说许多人不知道的红衫军的故事。当施明德率百万人有机会也有能力攻占总统府时,他选择放弃,只回到合法申请的车站广场。


 2006 年 9 月,《百万人民倒扁运动行动纲领》:

陈水扁不下台,倒扁不结束


那一夜,许多干部对他提出质疑甚至批判,为什么?他含泪回:「这个国家的民主宪政是我以生命换来的,我不会为了陈水扁贪污或者不肯认错而摧毁宪政体制。」

 

由于没有达到让陈水扁下台的目的,3 个月后红衫军开始内讧,甚至批判「施明德账目不清」「他罹患肝癌去美国看病的钱从哪里来?」羞辱,是台湾最后留给施明德的「礼物」。

 

注:2006 年 8 月 12 日起,由前民主进步党主席施明德于台湾发起政治诉求运动:要求中华民国总统陈水扁为国务机要费案、以及亲家属受贿弊案负责,主动下台。

 

施明德后悔吗?他至今仍如此坚信,因为走过戒严时代,参与抗争,并为此付出人生重大代价的领袖,反而珍惜「民主宪政」的可贵。那是多少年,多少离散,多少煎熬,多少家庭破碎,多少眼泪,多少青春换来的。怎么忍心为了一时的愤怒,或个人权力的渴望摧毁它?对那一代牺牲者,国家的利益永远高于个人,即使因此成为灰烬,也是玫瑰的灰烬。

 

让我再说第 2 个世界上最著名的「公民不服从」的故事——马丁·路德·金。他相信和平,最终为和平而身亡。

 

 1986 年,里根宣布 1 月的第 3 个星期一为联邦法定假日

以纪念马丁·路德·金的生日


1963 年 8 月 28 日,美国民权运动史上最伟大的日子。肯尼迪总统原本担心示威免不了发生冲突,结果马丁·路德·金等领导人致力劝服民众,非暴力才是民权运动最好的武器。他们合法申请示威,当日原本预估人数仅有 2.5 万人,行动展开时达 10 万人,抵达林肯纪念像时已涌入 25 万人。

 

注:1950 - 1970,美国黑人为争取与白人同等的地位而发起的群众性斗争运动,乃是经由非暴力的抗议行动,争取非裔美国人民权的群众斗争。


黑人兄弟们以尊敬而浓厚的感情向前迈进,他们没有忘记自己的先祖 100 年前只是个奴隶,他们高唱黑人灵歌,为所有受难的过去与梦想的未来歌唱。其中有沾满污泥的农夫,有进不了大学的优秀黑人学生,有工人,有当不上主角的黑人电影明星,也有充满良知的白人。

 

太阳炙热地照着每一个经过艳阳底下的子民,抵达终点时,黑人女歌手卡蜜拉·威廉斯(Camilla Williams)唱起了美国国歌,全场撼动,黑人们声音颤抖共同合唱。美国媒体捕捉到,当时一旁戒备的警方,也不禁动情地流下眼泪。

 

 1963 年,非暴力不合作的黑人民权运动:

我们将以自己忍受苦难的能力,来较量你们制造苦难的能力


下午 3 点左右,马丁·路德·金上台,含泪诉说黑人的痛楚,但他更提醒群众们,绝不可利用仇恨来满足自由接着他搁下原本预定的讲稿,开启人类史上最伟大的演说,「我有一个梦想,有一天,在乔治亚州的红山顶上,本是黑奴的儿子与黑奴主人的儿子能像兄弟般仳邻而坐……我有一个梦想,希望有朝一日,我的四个孩子能活在一个不以肤色而以品格评断他们的国家……」。

 

最终,在金高喊「终于自由了!终于自由了!」时,25 万黑人再也忍不住心头的激动,放声大哭。他们激情的参与运动,安静和平的离开。没有人占领白宫,也没有人以「抵抗权」「公民不服从」之名占领「白种人」控制的国会。


《纽约时报》第二天以头版「20 万人,和平华盛顿民权大游行」报道民权运动的重大胜利,肯尼迪立即宣示政府将通过「民权法案」。

 

 《民权法案》终结了 2200 万黑人持续半世纪的民权远征


马丁·路德·金发表这场演说时,年仅 34 岁,比现在学运领导人大不了几岁。他诞生在亚特兰大帮佣家庭,命运比今天愤怒的年轻人更苦,更卑微。他在全美国种族歧视最严重的地区长大,34 岁早已因民权运动数度入狱。

 

金的梦想演说后,不到 3 个月,肯尼迪因提出黑人民权法案遭暗杀。4 年 8 个月后,一声清脆的来福枪响起,子弹撕裂穿透马丁·路德·金的脸,他倒下了。时间是 1968 年 4 月 4 日。

 

葬礼上,金的灵柩以骡子拖行,纪念他一生戮力的穷苦运动。40 年后,美国黑人不只自由,奥巴马不可思议地当选美国总统。金无缘亲睹此幕,但那不是他的目的,他的梦想实现了,这才是他的渴望。

 

自 2008 年起,我同情也理解年轻一代的痛苦,否则不会一系列制作「献给失落的一代」的电视节目,出版《只剩一个角落的繁华》,并写下《这个国家,太对不起年轻人》等文。但心疼之余,我对年轻一代违反「宪政体制」的抗争手段、只选择「懒人包」,不聆听经贸专家的傲慢,以及公审侵犯他人言论自由的行为,感到忧心。

 

此刻我的脚步迟疑蹣跚,问自己,我那曾经付出十多年青春,无限珍惜的「民主宪政」共识,是否在众生喧哗下,从此一去不复返?

 

是否?

 

封面图片|Pixabay

文|陈文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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