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者的一大优势是可以自己创造一个世界。他们通过语言使地点和其他要素产生了意义和情感效果。那么,看看地点在写作中的重要性吧。
我们与地点、时间、天气的关系,就像我们与衣服以及其他东西的关系一样,充满了或微妙或深邃的情感。这种情感蕴含着或温和或严厉的判断,它随我们所遇到的事情而变化。进入有些房间会让你有笼中之鸟的感觉,你极不情愿走进去,飞也似的逃出来,而另一些房间却可以成为你的安乐窝,久待不厌。有些风景能让你兴致高昂,而有些则让你兴味索然。
寒冷的天气既可以使你精力充沛、活力四射,也可能使你缩头缩脑,苦不堪言。你可以把你自己描述成夜猫子,也可以把自己描述成喜欢早起的人。曾经给你幸福、你视若珍宝的房间现在却让你想到了失败和死亡。对小说而言,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运用或增强(甚至创造出)这种情感,从而制造戏剧性的效果。
我们都知道,外部世界是我们内心情感状态的反映,所以我们也清楚背景是观察情感的一面镜子。通过人物的眼神,我们就能够发现背景蕴涵着情感。
自从荷马史诗《伊利亚特》里的战场出现黎明女神以来(当然也有可能在此之前也出现在其他作品中),诗人和作家们就把历史、黑夜、风暴、星星、大海、城市以及平原作为背景,使他们的作品延伸到了天地万物。有些时候,我们可以从天地万物中找到答案。
罗伯特
·库弗
(Robert Coover)
很少以象征性或易被感知的方式创设背景,但这些背景会让我们从内心深处期待即将发生的事情。下面这三段话是《乐谱和高音》(
Pricksongs and Descants
)这部小说集中三篇短篇小说的开篇。请注意作者是如何通过意象和内容以及不同的句式安排,来实现这三个背景的效果的。
午后时分的森林里,老人身后跟着两个小孩,他们唱着儿歌,边走边撒着碎面包片。满地葱翠浓密的草木一直延伸到幽暗的远方,阳光透过树叶照在这些草木上面,呈现出斑斑点点的形状。红色、紫罗兰色、淡蓝色、金色、焦橙色的斑点星罗棋布。小女孩背着背篓采摘花儿,男孩忙着撒碎面包。儿歌的内容是上帝关爱小生命。
——《姜汁饼屋》(
The Gingerbread House
)
情景:电视台竞猜节目,现场观众,舞台灯光,游移不定的摄像机镜头。
主持人:松弛的身体在黑色紧身礼服中显得拥挤,席位后面的空间刚够容身,在镜头和灯光前故作谦虚地挤眉弄眼,嘴唇熟练地向上噘起,故作惊讶的样子使眉毛向上扬起。在他对面,是竞猜小组成员:“老活宝”“俏女士”和又老又秃的“美国先生”。“俏女士”和“美国先生”之间有一把空椅子,在所有人兴奋的尖叫声中,一位观众极不情愿地被拽出来安放在那把空椅子上,莫名其妙地成为非自愿选手,或说得简单点,倒霉蛋。
观众:表现得一如既往地温顺、配合、彬彬有礼,一副感觉好极了的样子。然后,你想知道:谁是那个倒霉蛋?傻瓜!就是你自己啊!
——《小组竞猜》
(Panel Game)
她到达的时候是7:40,晚到了十分钟,但是吉米和贝琦还在吃晚餐,他们的父母也还没有做好出门的准备。其他房间里传来了孩子失声尖叫的声音、水流的声音和电视的音乐声(没有歌词,可能是舞曲,听起来有一种很强的节奏感)。塔克夫人昂首走进厨房,生怕弄乱了她的头发,动作敏捷地从热水锅里拿出一个装满牛奶的奶瓶,飞快地折了回来,大声说:“哈利,保姆已经来了。”
——《保姆》
(The Babysitter)
我们对这三个地方并不陌生:一片童话世界里的森林、一个电视演播室和一所郊区的房子。至少就前两个节选片断而言,背景的设置比奥康纳《救人如救己》的开篇目的更明确,也更引人注目。但是这三个故事的背景仍然都是暗示性的,没有主动的参与者,如咆哮的雷声和飞驰的汽车。库弗用意象和语调指引我们对这些背景做出判断。
在《姜汁饼屋》里,森林是童话世界,时间是讲故事的时间,但这样的背景却暗示着某种暴力冲突。简单的句子结构是童话故事的特征,但如果插入复杂的句子,就会产生惊人的意象效果:浓密的、延伸、幽暗的、透过、斑斑点点的。于是,童话故事那种天真的语调变了调,当我们听到上帝关爱小生命时,毫无疑问就猜想到了幻想的残酷破灭。
背景经常以不同方式唤起读者的期待并预示即将发生的事件。在《姜汁饼屋》里,人物与环境之间、小孩采摘的让人怜悯的鲜花、童谣与危机四伏的森林之间都暗示着冲突。所以我们马上就意识到了故事冲突的中心
——纯真与暴力的斗争。正如契弗的《开往圣詹姆斯的车》所展示的,对背景始终不变的态度也可以唤起人们的期待。在此情况下,作为与作者相对的读者,就会期待某种变化或矛盾。
在《姜汁饼屋》和《小组竞猜》中,人物与环境之间的矛盾之所以被直接表现出来,是因为人物对背景不熟悉或者人物在这样的背景中不自在。《小组竞猜》是两者兼有。电视演播室是一个歇斯底里、乱哄哄、虚伪的地方(这可以通过主持人虚假的谦卑和嘴角的皱纹来证明)。一个大多数人都熟悉且认为没有危险性的电视演播室,却变成了让人发狂的地方。这段行文混乱、语言生硬而消极。结果是,作为读者,你很清楚:这
“所有的欢呼声”并不包括你的声音,你都怜悯起那个不情愿的人物(你自己!)来了。
在《保姆》中,背景没什么特别的,其呈现方式也很寻常。句子语法规范,显得不紧不慢,形式和意象都没有突兀的感觉。细节描述往往着墨不多,没有刻意对房子进行描写,对孩子也只提到他们的名字,塔克夫人的行为举止是任何一个当代美国人都想象得到和熟知的。库弗只不过给我们呈现了一个普通的、
“典型”的背景,但我们却怀疑这样的背景正酝酿着某种不同寻常的故事。
许多诗人和小说家发现,文学有一种把平常的东西变得新奇的功能。
不管小说中的地点是读者熟悉的还是陌生的,是令人舒适的还是不舒适的,与读者是否认识那个地方、是否觉得舒适无关,重要的是读者的态度和想法。
对于人物而言,要使背景有效,最重要的是对背景有彻底的把握,从内心深处去体验背景,其次是通过有意义的细节来创造背景。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它有哪些与众不同之处?天气情况如何?光线如何?是什么季节?是一天当中的哪个时刻?土地、房屋的轮廓是什么样的?居民有什么样的社会价值观?人物对这个地方及其生活方式是否熟悉和舒适?
这些东西在小说中的重要性并不亚于它们在实际生活中的作用。更重要的是,对这些东西的取舍对小说而言具有重要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