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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儿子“换血”的亿万富豪，追求“永生”有多疯狂？

三联生活周刊 · 公众号 · 杂志 · 2025-01-26 21:00

正文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网飞刚刚上线的新纪录片《长生不死：硅谷富豪的逆龄人生》，单看名字就已经噱头拉满。都说贫穷限制了想象力，那么顶级富豪在最新科技的加持下，又能用钱延长多久生命？或者，反过来说，有没有可能精明半生的富豪，也像轻信保健品的老年人一样被割了韭菜？

这部纪录片的主角，名叫布莱恩·约翰逊（Bryan Johnson），早年靠数字支付技术套现四亿美金。片子对这段创业故事着墨不多，只是简略地勾勒出大体经过：布莱恩早年为养家糊口，不得不挨家挨户地推销信用卡，结果发现数字支付业务在Paypal之后就没有什么创新，他抓住了这个机遇，创业成功。

而真正让布莱恩从一众富豪里脱颖而出、为大众所知，是因为他非常高调地“追求永生”，并且把自己的各项身体数据直接公布到网上，来证明自己的长生之道的确有效。当然，随着出名，各种争议的声音也纷至沓来。

文｜林樰

普通人难以承受的“健康”

从布莱恩各个器官的数据来看，他有50多项生物指标达到完美，100多项生物指标比实际年龄年轻。这些效果，可以更直白地概括为：他年轻了5.1年，并且把老去的速度降到了0.69，也就是说，一年的时间过去，他的肉体只会变老八个月。

布莱恩生于1977年8月22日，但他在镜头里完全不像一个五十多岁的人。布莱恩的脸上没有一丝皱纹，浑身肌肉结实紧绷。他的眼神清澈平静，笑容灿烂亲切。这是一副近乎完美的形象，但总是隐然有一丝不自然。

《长生不死：硅谷富豪的逆龄人生》剧照

也许因为年龄是生命的基本特征，当年龄的特征全被抹去，他就有点不像一个真实的“人”——往好了说，他有点像《魔戒》里的精灵族；往坏了说，他有点像一个高度仿真的机器人或者AI生成的形象。但不管怎么说，但从“逆龄”的角度来评判，布莱恩的模样相当可信。

而要修炼出这样一副肉体，真的不容易。也许你看过纪录片之后，会像片中采访的一些嘉宾一样，感叹“如果要活得这么累，好不如早几年死了算了。”

布莱恩每天晚上八点半准时睡觉，早晨四点半准时起床。然后走进家里的健身房，做35项循环锻炼。他只吃素，而且每天只会在上午的六个小时内进食，最后一顿是上午11点那顿，每天只摄入二千卡的热量，后面就算还饿，也绝不进食。至于烟、酒、垃圾食品之类，自然是绝对不碰的。

饮食和锻炼，大约就是普通人能够学习借鉴的部分了。当然，这其实已经非常难以做到。你必须有非常强大的毅力，日复一日活得如此规律、如此枯燥。而“规律”其实本身就隐含了时间自由的前提：一般人连今晚是否加班都不知道，又如何保证八点半能睡着？

布莱恩的其他手段，就是普通人根本连借鉴模仿的可能性都没有了。比如他早上都要喝一杯“绿巨人”——一种由54种药片打到一起冲剂。下午还要再喝一杯——里面有另外三十多种补充剂。然而这也只是布莱恩干预手段里比较简单的了，其他的手段更加不符合生活常规。比如他每天一早会用电极刺激耳朵，以刺激自主交感神经，放松身体。他要戴特制的帽子来促进头发生长、戴特殊的耳机来保养听觉、用高频电磁来刺激腹部……实际上，他每天要定时定点做一百个项目。

他是一个全职的养生人，而且每年要为养生事业投入数百万元，无时无刻不受各种高科技仪器和医疗团队的监视或者说“守护”。但布莱恩并非全然安全，因为他经常会尝试一些未经充分临床试验的尖端的实验疗法——实际上，他把自己变成了小白鼠。

片中有这样一段：布莱恩对着镜头说，今天是“雷帕梅素日”，语气就好像一般人说今天应该去吃个什么新馆子。雷帕梅素其实是用来抑制器官移植排异反应的一种药，根据小白鼠的实验数据，它能延长寿命，但风险是会抑制免疫系统。尽管布莱恩的团队非常密切地监测他的身体反应，但观众仍然不禁要为这种“治疗”皱一下眉头。

《长生不死》并非布莱恩的宣传片，因此片中也选用了一些质疑者的声音。比如片中有一位医学专家说：布莱恩同时采用十几种不同的干预方法，即使真的有用，也很难搞清楚有用的到底是哪一种。真正科学的做法，不是拿单人做样本，而是要用一百个、一千个人做实验，但布莱恩显然并不愿资助这种研究，并且在网上拉黑了这位专家。

但另一方面，也有专家指出，布莱恩这种激进的寿命干预计划，从理念上说，也有其积极的一面：把医疗资源从治疗转移到预防，其实是事半功倍的。片中一位专家说：“我们每个人都以为自己能活到90岁，然后在睡梦中没有痛苦地死去，但这种情况在现实里几乎从不发生。应该及早进行对于衰老的干预。”尽管目前的医疗干预离永生还有很大距离，但在十年内，大幅降低各种疾病的发病率、提高人的寿命，这是一个非常务实的目标。

而抛开医学层面的争议，布莱恩本身的目的也引发了质疑。很多网友认为他只是在作秀，好推销他生产的各种“蓝图”（这是他自创的养身品牌）保健品——它们挺贵，卖得也确实很好。而和布莱恩关系比较亲密的友人，则极力澄清，带货只是顺便为之，布莱恩真正的事业，还是挑战人类寿命的极限、为人类的永生探索出路。

究竟布莱恩是一个盗火的普罗米修斯，还是一个自恋而精明的商人，如果是两者兼而有之，哪一个占的比重更大，这些问题只能留给每个观众自行判断了。其实观众的心理也是很微妙的：我们希望一种确实有效的“长寿仙丹”快点出现，同时我们也害怕这样的好东西一旦出现，也许并非普通人所能负担，恐怕会进一步加剧社会的不公平。

活得长与活得好

《长生不死：硅谷富豪的逆龄人生》的英语原名（Don't Die: The Man Who Wants to Live Forever），直译是“别死：一个试图永生的人”。其实这个味道和中文翻译还是有所不同，它并没有特别强调布莱恩的富豪身份，只说他是“一个人”，而“别死”也有一些戏谑的意味在里面，好像生死这件事是可以主观决定的。总体来说，英文名字里有更多理想主义的味道，有一种“我偏要勉强”的执拗，有一点悲壮，也有一点可爱。

实际上，全片除了讲布莱恩如何花费巨资养身，也花了很大的篇幅讲述了他作为普通人的情感需求。如果说前者关乎生命的长度，那么后者则关乎生命的质量。

说来也很讽刺，因为在布莱恩追求长寿以前，他其实非常想自杀。在事业的巅峰，他却陷入了存在的危机，在连轴转的工作之后，他暴躁、疲惫、迷惘，开始厌恶自己从小笃信的宗教，最后只渴望一件事，那就是让“头脑”停止、消失，也就是说，自杀。

而正是这样的经历，让他意识到，“头脑”并不总是会做出有利于“自我”的选择。实际上，头脑很容易被外界的刺激欺骗和误导，比如沉溺于烟酒、垃圾食品、色情网站、手机游戏。布莱恩自我重生的第一步，就是“杀死头脑”。他编了一个程序来管理自己的生活，完全放弃了自我选择。

当然，这本身就是一个悖论，因为听不听程序的指令，还是他自己的选择。但至少我们可以这样说，他的一部分自我借助外部的电脑程序，杀死了另外一部分自我。他自己选择成为像机器一样精准的人。我们在影片一开始看到他身上的那种机器人质感，其实并不只是皮相，某种程度上也体现了他内在的自我。

而机器人般的的冰冷，也破坏了他的家庭。他开始一种新生活的代价，就是抛弃妻子和三个孩子，并且再也没能维持一段亲密关系。有时候观众会想，也许这种极端的、孤独的、日复一日的延寿生活，只是之前导致他想自杀的精神危机的另一种表现形式？

《长生不死》记录了布莱恩生活里的关键转变，就是他如何重新回到人群之中。这个转变始于儿子塔尔马奇选择回到他的身边。塔尔马奇从高中毕业到上大学，之间有五个月的间隙，这150天对于父子两人都无比珍贵，同时也让观众一下子从感情上认同了布莱恩的追求。

布莱恩说：对于你爱的人来说，时间永远都不嫌多——100年都不够长。任何心中有爱的人，都会同意这句话。观众一开始可能倾向于认为，布莱恩是一个疯狂的“守财奴”，只不过他守的不是金钱，而是时间——即便他能比别人多活很多年，如此寡淡无味的生活似乎也并不值得留恋。但是当我们看到他和儿子之间的日常相处，便从情感上改变了对于他的判决，因为他学会了分享，他在日常生活里找到了与巨额时间相匹配的重大意义。

在与十八岁的儿子塔尔马奇和解之后，布莱恩又同他72岁的老父亲理查德重归于好。后者并不是一个好父亲，吸毒、鬼混，很早就离婚、被捕入狱。当老理查德发现自己的脑力大不如前时，向布莱恩求助。而最后的疗法成了2023年轰动一时的新闻：布莱恩祖孙三代决定一起来一次大换血，两位儿子分别把自己的血浆捐献给父亲。

可以想见，这种新闻一定会招来无数批评。至于疗效，同布莱恩的许多其他疗法一样，只在小白鼠身上证明过有效。但不过怎么说，通过这次字面意义上“血脉相连”的治疗，祖孙三代人真的相互和解，紧密地捆绑到一起了。它也许不能真的延长寿命，但的确修复了感情——后者同样也是千金难买的。

在最理想的情况下，我们希望生命既有足够的长度，又有足够的温度。然而，这两者其实有内在的矛盾：因为物以稀为贵，生命的有限保证了它的宝贵。这个事实恐怕不会因为科技的进步而改变。

布莱恩的故事其实在人类最古老的一部史诗《吉尔伽美什》里已经上演过了。吉尔伽美什是一位国王，他立志永生，便冷酷地抛弃了自己的城邦，一个人去寻找仙草。后来历经千辛万苦，他终于找到了这种仙草，可是在回来的路上却弄丢了。他只能带着“必有一死”的命运回到他曾经抛弃的城市，然而眼前看惯了的一切，这回突然有了不一样的强烈美感。他明白这才是值得珍惜的东西，终成一代明君。

在《长生不死》里，我们其实可以看到两个不一样的布莱恩。一个抛妻弃子，独自“求仙”，另一个明白时光的有限，一定要尽量和自己所爱的人一起共度。这部纪录片最终教会我们的大概并非活到120岁的秘诀，而是珍惜和眼前人的每分每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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