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现在全国朗诵,我也算最好了(笑),最好的之一。 」董浩觉得有必要给后人存留下真正的朗诵艺术,而不是大喊大叫。
文|巴芮
编辑|季艺
图|网络
62岁的董浩先生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强烈使命。就像1989年选择主持少儿节目,是「想用我的所有的每一个细胞」,「(去)做一个阳刚民族的未来的一个引领」,「因为太娘娘腔的民族,鬼子来的时候没人去抡大刀子」。现在,他要用同样的精神把自己40年来习得的朗诵艺术传承下来。他把这种紧迫程度形容为「救人」,而当下中国的朗诵艺术就是那个「躺在地上捯气儿的老太太」。
他很欣慰中央电视台节目《朗读者》的出现,能在黄金时间段将朗诵带入大众生活。但在他看来,那又不过是民众对朗诵艺术的歪传,和自己在公园听到别人高声诵读诗句、杨丽萍与金星看群众跳广场舞的感受是一样的,「不能误人子弟啊」,这让他不安。
直到今年4月初,他为他的高要求、高志向找到了与之匹配的承载,他与喜马拉雅FM合作的一档名为「董浩叔叔读经典」的栏目上线了。
「整个喜马拉雅准备给我打造一个两千部的中外经典的董浩朗诵,其实这个他们也是做了追踪,他也觉得你是行的,你行你才有商业价值,对不对。」董浩告诉《人物》记者,「我绝不是一个提着兜子找补差的一个老头,来挣你的稿费。」他挥手指着墙上挂的画作,「这都是我的,我不要钱,随便一张画,这张画出一百万我都不卖,要两百万,是吧,那我的国画也是这样,几个人追我80万我都不给,我不差钱的。那我画画又很快,我这一画家,说俗了,就在家印钱了。」
董浩觉得有必要给后人存留下真正的朗诵艺术,而不是大喊大叫。
这种对艺术的追求就像他小时候上学一定要考一百分一样。他将这种使命感归因于自己血液中所带的基因特性,「我父亲就是这种情怀,他没有情怀,他能花一个多亿去修公路吗?去修机场吗?」记者对其成长经历的探索让董浩觉得有些「越界」,「那你完全是拿着喜马拉雅给你的入场券混入进来,打探我的宝库里面的东西是吧(笑)。」
4月10日的采访在宋庄的99·董浩艺术馆进行,这是他在2016年底开办的,被各种画室、艺术馆包围着的路灯杆上依旧挂着艺术馆的宣传道旗:身穿粉色POLO衫的董浩面带一如往昔的标准露齿笑。
他是这个馆里的「王」,「朋友来了有好酒,不想见的人,这个地方是非请莫入的。」实木桌案后面,董浩啜着助理泡好的茶,指点江山般谈着他对朗诵的见解与忧心。像是仍在面对电视台的摄像机,董浩习惯于利用肢体动作和面部表情,为表达创造张力,手臂时常挥向空中、眉间的川字纹被皱得更深。听自己的朗诵时,他含一口茶闭上眼睛身体向后倚去,似在将整个人投入那声音描绘的画面中。
董浩似乎有些厌倦了大众对他「少儿节目主持人」的定位与单一认知,「可能说这个人就是孩子头,就是米老鼠和唐老鸭,就是哆啦A梦,就是小头爸爸,这只是我的一个八棱镜的一棱。」他在努力展现自己的多面性,却又始终无法丢掉「董浩叔叔」的头衔。
开设艺术馆并将108个「顶级名人」所赠画作展在馆里被董浩当作人生中做的最后一件庸俗的事情。他渴望自由,对被限制极度抗拒,「没有人(敢)限制,这个人还在他妈妈的肚子上转筋呢,我没碰到,你想吗?你想我就杀掉你,你这个门就出不去了,就让你人间蒸发。」话语中夹带的笑声无法盖过语气中的一丝认真,指到记者面前的手指后面是一双不容置疑的眼睛。
外部世界纷乱,但至少对于目前在喜马拉雅上线的专辑,董浩还是满意的,《背影》、《送别》、《老人与海》……这150余篇经典作品,是「按照要传世的东西录的」。
以下为董浩口述。
我一般安排时间比较精准,你看我的案底写的是1点半让你们来,她(助理)可能怕你们采访不完,优待你了。
(退休后)那会更忙啊,因为我这个人呢,一辈子就是这个样子,就是这种命嘛。其实我在做主持人的时候,只是20%的经历而已,这里面还有好多你们不知道我的身份的。
你看我上的学校是当时清末唯一的一个官学,陈凯歌啊,朱琳他们都是我的同学。我当时在上学的时候,全校最好的,谁都比不上我的(笑),没考过99,都是100分的。等于又是班主席,你又要考100分,还有学校版面组、壁画组,主要的主力画画的,还要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去,《小喇叭》里面去讲故事、唱歌,还是西城体校的足球队的队长,右边锋。现在想起来挺可怕的,怎么能做到这么好(笑)。
结果它让我养成了一个从小就,用我妈的话就说,狗揽八泡屎,别人是泡泡舔不净,我是泡泡舔得净,说差不多,大概其他都舔完了(笑),这个比喻比较恶心的。我从小养成了这种思维定式和这种能力,多才多艺吧,真的,大言不惭,现在我们的同学都50年没见了,见面以后他们仍然在回忆我当时童年和少年时期给他们带来的深刻印象,第一个就是这多才多艺。
写在我生命当中的一个是绘画,一个是朗诵。因为朗诵我一直没有放弃,而且我的朗诵的粉丝人群,一直没有减少,也一直没有失去,也一直在追随着。
我记得我退休前的(2016年1月7日董浩在微博发文宣布退休),前年吧,六一晚会,我站好最后一班岗。一个老年模特队的白发苍苍的,70多岁的很儒雅的一个老大姐,在彩排的时候,很多人围着我照相,她在后排,后边大声地喊了一句,说「董浩,我要说出来,我什么时候喜欢你,你就要上来跟我握手,你要跟我拥抱,她说我是你《荆棘鸟》的粉丝」。那我不行,我说停一停,我得上去跟她拥抱,因为那是在八几年的时候,我朗诵了澳大利亚的经典作品,《荆棘鸟》,在中央广播电台,拿了当年的金鸡广播电视的金奖。
它(朗诵)是在一种看似即兴,其实是表现了朗诵者的所有的知识积累、生活历练,还有人的性格,这是最不能装,现在叫装逼格(笑)。这是不能装的,你装出来以后就是怪怪的腔调。
我站在作者的角度,就像我在处理闻一多的《死水》,我要给我很多种理由做很多种功课,绝不是拿来以后就凭我的嗓子或者在那儿故作玄虚,我必须要钻进他的躯壳,说服自己我就是他,然后我再从那个躯壳打出来,我要把我的修为,把我对这世界的,当下世界的认知,以及我对他的那个历史时期的,他的生活经历的理解和沟通,以及我肚子里边的可以借鉴的比如说喜怒哀乐,一些思念,一些不尽如人意,或者一些小得意,就像五香粉或者白胡椒,等等椒,这个很细微地给它调动出来,然后移情代诗。
(都是)兴趣,我在二十年前就呼吁,第一是兴趣,第二是兴趣,第三是兴趣,不要逼着孩子去完成自己不想完成的事情,完成家长想完成的事情。我完全都是,那时候也没有什么这班那班的,只不过就是我才华出众而已,画得全校最好,踢得最好,唱得最好,朗诵最好,那就这样,到现在全国朗诵,我也算最好了(笑),最好的之一。
原来我是不想说话的,因为在网上的对我的追捧,朗读网都知道,我是最高的,我的《蟋蟀》、我的《沁园春·雪》、我的《老水手》、我的《死水》、我的《红玉米》,早就有了。但是我就觉得我是在一溜小跑的油画、国画,我想换一个姿势,我再完成我61岁到,甚至到几十岁的这么一个过程(笑)。因为我已经朗诵了40年了,可以说有无数的丰碑,刚才我跟你说无人超越的,那可能是我有福气,正好天将降大任于斯人。
《朗读者》我真的为它加油,为它高兴,这次我们《朗读者》是在黄金时间里这样做,我觉得太对了。你中国国家电视台做的应该就是这种事情,这个朗读就是你要用一个黄金时间,不要考虑它的广告收入,然后给它把那种正宗的文化,让大家知道一点。但是接下来我就有一种担心,于是现在你看广场舞也是,不跳广场舞了,大家都是「哈哈哈哈,朝辞白帝」,「预备,起,朝辞白帝」,我问干嘛要大声喊,那治病啊,大家「哈哈哈哈」。
就跟杨丽萍、金星她们看那广场舞,那是舞蹈,挺好,「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四岁小孩不也跟着奶奶都学会了,很好,总比去研究麻将,去研究嫖娼好。但是,这个时候更要告诉大家,你们这个是一种形式的朗读,是一种形式的宣泄,或者是一种形式的准朗诵,但是要注意,真正的朗诵艺术不是这个样子,不然的话就形成灾难。都是一窝蜂,甩手疗法,甩甩甩甩,甩死几个人不甩了,打鸡血,打死几个人不打了,然后又开始「小苹果」。
你知道我为什么着急呢,救人要紧呐,你看着一个老太太在地下倒气儿呢,你有能力把她救活,你为什么就说「啊,这个鞋穿得不错,你看她那个口吐白沫,那泡冒得很艺术」。不对的,先救人呐,我要告诉你就是我的这些,看着我节目长大的小朋友,他们热爱朗诵,人间正道是沧桑啊,你不能误人子弟啊。
人活600岁也是死,活到一个甲子,我觉得不定什么时候就走了,但是这个时候人要给这社会留下一点情怀或带有使命感的东西,尽可能的,起码你有这种需求,我要告诉他们真正的东西,除非我们不要朗诵,我们都在大喊大叫,这是不可以的。
像乔榛的什么,我们刚做了一个南北高峰的论坛,我们俩就朗诵艺术的现状以及今后的现状,我们有一个私聊。我们力图碰出火花,结果没有碰出太多,就觉得好像很多问题,大家都没想到,包括乔先生,但是我确实为这些事很着急。
为什么请他呢,他就说北方的我只认可董浩老师,我说我南方也认可乔榛老师,但是我总觉得我们探讨的是一个高于朗诵的问题,或者高于具体的一城一池的得失的问题,结果乔先生,他可能没有这个思考,可能我这个人太沉重了或者我这种历史的抱负感、使命感太重。
我们也是第一次进行深入的聊天,我说你是跟生命在赛跑,你应该把你对朗诵的认知,对提纲挈领的(把握)从您的躯壳里掏出来,我来帮助您一块来捋清楚,咱们来对话,甚至碰撞,甚至争论,他说对,他说为现在的朗诵艺术正本清源,我说我可能比您还悲观,我说我们把我们中国的朗诵艺术死灰复燃,后来他也同意我这观点。
为什么叫死灰复燃呢?就是说,这个近一百年来,反正就是它这个朗诵艺术本身,它也是和政治关联太紧密,特别是文化大革命以后的这种,你要处置不好,你要朗诵的话,不高调的话,那你是对党不忠啊,对毛主席最大的犯罪啊。于是呢,搞了搞,越搞越不怕搞,据我所知有很多条好嗓子都给喊坏了。
我1977年出道,我的老师董行佶,齐越,那时候我才21岁吧,一下就干了40年,现在我62岁,我觉得有情怀,我觉得有必要给后人存留下一些,不说带有标杆性吧,但是说让他知道这是朗诵,这是真正对的,有温度的,有心脏跳动的声音,它是一个独门的艺术,绝不是大喊大叫。
因为乔榛老师其实他当时可能是急于想让我来跟他进行这种勾兑,给他说话的一个平台,那于是我就把《三联生活周刊》的老板叫去,我说这次你来,这些录像不能外传,下面我们是在畅所欲言,我们来说现象,不对人。
但是到那儿以后,乔榛老爷子就是,我说您怎么又说套话了呢,我说这不是中央电视台,你能不能放下心来,你是在面对未来,面对当下,他说好好好,于是,「我讲一讲朗诵对我成长的作用」。
后来我就给他打了一个很直接的电话,我说我并不是很满意,他说那能不能,我再向你靠拢,咱们下回分解,我说可以,但是我内心,我说看来得换人了。
看来我抓的问题很准,看来这么样的一个朗诵态度,他都没有想过情怀,都没有想过这个朗诵艺术要怎么样的。我当时就跟乔榛这样讲,哎呀,不是我所期待的,乔老师,他说你期待什么呢?我说不是在电话里说的,我们是要来把这个朗诵艺术把它作为,比如说做一个饼,我能评判这个饼,是不是应该再多加点层啊,是不是这个饼已经馊了,这个饼原本是什么样的,我们现在什么状态,他说哦。
我说我是自费把你请过来,然后我占10%,你占90%,但是我当药引子,把你的东西留下来,我说句良心话,我说就当咱俩都变成雾霾的时候,我们在天上会笑着说OK,朗诵没死。现在朗诵已经没了,哪儿有朗诵呢。
我是出生于1956年,我一出生我们家就公私合营了,我父亲是实业家,但是他是爱国资本家。抗战八年,他在云南,整整给飞虎队干了八年,你们所知道滇缅公路和云南机场,你出差那个机场是我爸爸修的,我是他唯一的儿子。我4岁丧父,妈妈守寡40年,靠织毛活儿来养大伙儿。而我又从小要强,以最优异成绩,作为一个平民的孩子,考入了一半高知、一半高干的一附小。我这个性格只是为了让我守寡多年的妈妈脸上有一丝微笑而已,我不为别的,其实我是可以非常淘气,但是我就非常聪明,过目不忘。
然后在里面我也是品学兼优。另外呢,在三年级、四年级之间赶上文革,历历在目,而这个民族怎么走过来的,怎么能得以这么一个平安,相对安定的一个惬意的环境,又看到这么多小鲜肉,小美眉,都在学习朗诵。
我很乐观,明天就死我都可以笑着死,你会吗?你做不到,我能做到,有什么,你来到这世界上就应该天天开心,我是最开心的人,所以我什么疾病都没有。我曾经面对死神,那87%的死亡率,1992年36岁的时候,在岗位上差点累死了,急性肝坏死。到现在曾经为我服务过的护士都是说,你是我见到的里面最爷们儿的一个,面对死神你还在笑,你还跟我们讲笑话,我干嘛悲观呢?一点都不悲观,不悲观,尤其是个苦孩子,至少我再怎么样,我觉得比文革时期好多了,那时候我是狗仔子,现在我还是个名人(笑)。
我们是踏上了一万只脚,叫我们永世不得翻身,我们还敢傲慢吗?都随时拉出去枪毙的,可以傲慢吗?所以我在小学、中学背《毛主席语录》,我可以倒背如流,都能背出来。你背不出来,出身不好,是有问题的,挨打、挨斗的,是这样。现在时时被吓醒。我妈妈都被剃了阴阳头,把你的头「唰」,剃光了什么感觉。
但是不是悲观,是悲悯,是一种关照,是一种关注,自己的一种与生俱来的情怀,我父亲就是这种情怀,他没有情怀,他能花一个多亿去修公路吗?去修机场吗?他是要给工人钱的,工人没钱是不给你干的,但是他是往里投钱的,他是为了民族的大义,所以那儿才有飞虎队的降落和服务。
虽然我父亲在我4岁的时候他就去世了,但是他仍然是我的父亲,我的生命,我的每个细胞都遗传着他的性能。藏獒的儿子就吃肉,兔子的儿子再狡猾也是兔子,我不是血统论,但是我觉得我既要对得起家族,(也要)对得起民族。
我从小的时候我就怀里边揣着刀子,然后去跟在我姐姐后边10米送她上夜班,然后我妈妈出去,其实不需要的,实际想起挺可笑,但是她不需要是她不需要,我就在外边憋着尿去守候,看她安全地从这个楼里出来,就是这样。与生俱来。
我是一个含而不露的人(笑),但是千万不要把我看简单了,董浩叔叔不简单,而且越来越不简单。虽然我健康,但是也有一个和生命倒计时的问题,我要把我,尽可能地把我的一些理想,大多数不是为了自己家族或者家庭,家庭够了,钱、名都够了,我是争取再多做一点,多少年以后说有这么一个胖子,名字都忘了,但是他提议的做了一个什么事,而且做成了,是这个事。就像当年成了以后,说你可以当台长,我不当,我科长都不当,因为我曾经1978年发过誓,不当官、不报职称、不评任何形式的奖,不加入任何,我是无党派,但是我热爱这个民族。
我这一生是最不愿别人支配我的所有的思想和所有的行为,所以我才舍,舍了以后我就没有手铐脚镣,我就完全可以奔跑在艺术的路上,大自在,大自由,就这样。没有人(敢)限制,这个人还在他妈妈的肚子上转筋呢。
中央电视台台长也没给我定位我就是少儿节目主持人,我什么都可以干,只不过我分身无术(笑)。你给我春节晚会,我可能是明年最棒的,让全世界都知道,嗯,还有这么自信的中国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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