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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孕后辞职，我成了那个“被嫌弃”的人

三联生活周刊 · 公众号 · 杂志 · 2024-12-03 1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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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读者：水子

“你可真傻！”好不容易和朋友们约上见一面，听闻我怀孕后辞职这件事儿，她们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叫，表示不理解，认为我实在太傻。

随之而来的是“机关枪”式的发问。“社保怎么办？”“生育津贴不要了？”“你的丈夫同意吗？”“家里人都知道吗？”面对朋友们接二连三抛出的问题，我一时语塞，没想到她们的反应居然这么大。

“离职后可以交灵活就业社保，没有生育津贴也没办法了，丈夫是支持我的，不过家里人还不知道。”话音刚落，新一轮发问再度来袭。“太脆弱了吧，现在离职，空窗期起码要一两年，到时候你估计都找不到工作了，我肯定做不出这种傻事。”“就不能坚持坚持？要是身体扛不住，可以一直请病假，反正公司又不能解雇。”我开始后悔告诉她们这个决定，本意是想要取得认同和支持，反而遭到嫌弃，被冠上娇气的“罪名”。

《欢乐颂》剧照

我想起24岁那年，与我同龄的好友阿朱选择早早结婚生子。当时的她刚怀孕不久，因为孕吐过于严重而不得不辞职。“我平均一天吐四五次，还没来得及报备，公司的人几乎都知道我怀孕了。”阿朱说她再无精力支撑下去，只好辞职。那时候，我们的共同好友同样“批判”她做事冲动不考虑后果，过于娇气。阿朱尴尬一笑，沉默无言。

作为听到这个消息的其中一员，我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在想，怀孕辞职不仅会失去诸多本应拥有的权益，而且还将出现一段未知时长的空窗期。那时我们大学毕业才两年多，这样做对职业发展并不好。可我也清楚知道阿朱不是那种吃不了苦的人，所以她的决定应该是再三思虑、无可奈何的选择。

如今的我孤立无援，在场的朋友们纷纷对我发起“炮轰”，没有谁能体谅我的处境和心情。要是能遇见像从前的我一样不表态的朋友，反倒会让我觉得是一种安慰。聚会的最后，有位朋友甚至打趣地评价我为“不差钱的富婆”，或许是孕激素起了影响，我竟忍不住偷偷落泪。

我是在怀孕两个多月时提出辞职的。一开始我的身体并无大碍，除了在上班时有点疲乏困倦，一切倒还好。因为有怀孕未满三个月不能公开消息的习俗，所以我一直没有和上司、同事们提及，他们也并未发现我有什么不同之处。

《明天我们好好过》剧照

转折点发生在某个周一上班的途中。那天，我如常用保温杯装满热水，往口袋里塞了两颗巧克力，带着做好的饭菜后就出发上班了。周一的地铁特别多人，但幸运的我占得了一个空座位。我大概要在这趟地铁上花掉40分钟，为了打发时间，我正准备拿出耳机听听歌，顺便眯一会儿。

地铁抵达下一站，车门打开，一位挺着大肚子的孕妇上来了，站在我旁边。从她肚子的大小来推测，孕周应该超过了30周。我一边轻拍她的手臂，一边缓缓站起身来，示意她往我的位置上坐。当下，我觉得她比我更需要这个座位。

但我高估了自己的身体情况。地铁上的人越来越多，空气也愈发稀薄，我大口喘着气却毫无缓解，直到冷汗狂冒，耳鸣声起，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快要晕倒了。在地铁门将要关上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护着肚子，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强忍着快要晕倒的冲动，喝了热水，吃下巧克力。正当我以为稍有好转时，胃里突然如翻江倒海一样难受，巧克力、热水连同早餐全都被吐了出来。

自打那天起，我就一直深受孕吐的折磨。路上的二手烟味、饭店的炒菜味、垃圾站的臭味，都能够轻而易举地让我触发一次呕吐。起初用纸巾塞着鼻子，还能吃进去东西，但随着症状的加重，即便是饿了，东西吃进去了，没过十分钟必然会吐出来，我为此瘦了8斤。

《玫瑰的故事》剧照

我开始深深认同阿朱的做法，同时也为当初没有站出来当众支持她而感到抱歉。

丈夫见我如此辛苦，提议道：“要不辞职算了，反正我们的存款还够用。”这让我有些意外。虽然自己曾经也动过这个念头，但始终没有付之行动。从社保、公积金、生育津贴、产假等现实因素考量，现在辞职肯定是亏的，正是因为不愿舍弃这些所谓的福利，所以才迟迟下不了决心。如今有人在背后声援，多少让我涨了几分底气。

我没有立刻回应他，而是在心里默默盘算。撇除身体因素，我所从事的这份工作，是就业环境不理想之下的“将就”，数得出来的优点也就加班少、工作不算太忙，对比它的缺点却显得微不足道。比如，每天坐公交、搭地铁、步行，颠簸在路上的时间长达三个多小时；公司经营情况不佳，工资缩水，年终奖停发；入职时说好的免费食堂，没到三个月就宣告取消......总的说来，这是一份食之无味、弃之也不会太可惜的工作。至于一直请病假这个做法，理论上是可行的，但换位思考，若是同事的工作莫名强加在我头上，估计自己也会抓狂不已。虽说这个难题本应该由上司解决，可我也怕过程中会伤了与同事之间的感情。深思熟虑后，我最终以通勤时间过长为由提出辞职。

离职以后，我其实没有感到如释重负，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担忧。怀孕五个多月时，孕吐和头晕的症状开始减轻，人也不再轻易嗜睡，脑袋清醒的时间变长，越发感到迷茫和焦虑。

《小欢喜》剧照

我清楚地知道，负面情绪的根源是自我价值感的丧失。毕业一两年那会儿，我习惯性冲动辞职，父母因此常常指责我，认为我不是一个成熟的大人，并每天催促我抓紧时间找工作。在他们眼中，一份工作如无意外可以干上一辈子，工作赚钱是在实现人生价值，而辞职则是在逃避现实，单纯因为身体不舒服而辞职，必然会遭到他们的反感和嫌弃。我甚至已经能在脑海里想象到他们会说的话：“我们以前的生活苦多了，怀孕也是照样在地里干活，哪有那么娇气！”也正是因为父母的这种观念，我不敢告知他们实情，只能选择隐瞒，以免引发争吵。

现在看来，我倒是有点认同他们的想法。无事可做的状态让我觉得自己正在浪费人生。虽然我已不如年少时那样执着于追求职业理想，可拥有一份工作，即使工资不多，但赚到的钱却是实实在在的，也算是创造了价值。况且我今年30岁了，长长的空窗期，或许会“毁”掉简历，以后我还可以顺利找到适合的工作吗？我在心里默默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特别是看着丈夫早出晚归，熬夜加班，他心甘情愿为这一切兜底，我却无法心安理得地享受。

躺在床上空想改变不了什么，于是我试着给自己制定日程表，就像上班族一样完成每天的任务，通过运动、看书、看电影、做手工、拼拼图等方式填满空虚的日子。沉浸于其中，时间似乎不再难熬，心情得到了放松，生活也变得规律起来。更幸运的是，后来我找到一份线上兼职工作，钱不算多，但有事可做让我的价值感重新回来了，也没时间再胡思乱想。

《去有风的地方》剧照

“是不是过于娇气了？”朋友们对我的质问，其实我早已质问过自己无数遍，甚至花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才学会从埋怨自己转变为体谅自己，但她们对此难以共情，只将结果归因为“娇气”。我虽然感到失落，却也无法责备什么，要求他人“感同身受”本就是强人所难。

或许是被大数据猜中了心事，我偶尔能看到询问不上班的孕妇都在做什么的帖子。翻开评论，她们有的刚拿到offer就测出怀孕而放弃上班，有的觉得身体太难受而选择辞职。每个人的心境也都不一样，少数人觉得岁月静好，大多数人则跟我一样，面对娇气的“指控”感到羞耻，苦寻摆脱焦虑的方法。

曾经听过一句话，怀孕就像是生了一场大病。它所带来的不仅是生理上的疼痛与不适，还有心理上的压力与不安。我想，既然能够将其看作是病，那么就应当允许有适当休息的机会，允许有短暂放纵的自由，没必要苛责自己，在承受身体变化的同时再去背上“羞耻”的包袱。总有一些平常想做却没空做的事情，那就趁机尽情去做吧，不必过度在意这些事情是否有意义。暂时的歇息并不意味着人生停摆，而是意味着更好地出发。

《我亲爱的小孩》剧照

只是，当我走在路上，看到那些仍在坚持上班的孕妇，还是会忍不住投去敬佩又羡慕的目光，一方面感叹她们真的太厉害了，另一方面也希望自己之后能够如愿重返职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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