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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青团北京大学委员会机关报《北大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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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龙|《罗马》:人可生如蚁而美如神

北大青年  · 公众号  · 人物  · 2019-02-25 21:48

正文


全文共2999字,阅读大约需要5分钟。

本报记者
李舒扬 中国语言文学系2017级本科生
在一个被“淡水太阳”照耀的冬日清晨,我打开电脑,看起了《罗马》。若时间也有崎岖不平的地壳,在私人空间里观影的我,便仿佛被封印在岩层断裂处的洞穴中,静静吸食导演阿方索·卡隆的童年记忆。

《罗马》的特殊之处在于,这是一部由视频网站 Netflix 投资拍摄的流媒体电影。由于 Netflix 对影院的放映条件有着极为严格的要求,多数影院都无法与 Netflix 合作,观众便也失去了在影院“当众孤独”的独特体验,不得不在蜗居中“独自孤独”。私人世界里空洞的四壁,便成了导演私人回忆天然的投影屏。

这本是一个简单而“平淡”的故事:女佣克里奥在怀孕后被男友抛弃,而与此同时,雇主索菲亚夫人的丈夫也有了出轨行为。家庭成员虽偶有矛盾,却始终相互扶持,共同见证了游行暴动的惨烈、克里奥胎儿死亡的痛楚,以及影片结尾海水中的惊魂。两性关系的伤痛与入侵个人生活的革命血腥如同长针,刺入人物的脊梁,但在生活的水平面之上,一切都被包裹在细腻的黑白色调和抒情性的运镜中,静水深流。


电影正片的开头,在大景深的广角镜头下,室内起居有了史诗风景般的开阔宏大。摄影机以极缓的速度从下至上、从左至右地摇过,交代了整个房屋的基本格局。摇动的手法并不刻意机械,而仿佛带着持镜者的呼吸起伏,那细微的迟滞和颤抖似乎是来自异世界的微风,拂过镜中人的身畔。女主角克里奥始终在取景框中,但镜头的运动却并不完全贴合她收拾打扫的路线。这一切提供了一个温情而疏离的视点,它来自导演穿越时空的遥望,又似乎是屋顶之上默默守护的家神,制造了一个水族馆般透明而疏离的幻景。

饰演幻景中的主人公克里奥一角的雅莉扎·阿巴里西奥(Yalitza Aparicio),刚刚大学毕业,甚至没有表演经验,却在试镜时被导演相中。她并不漂亮,却很美,有着一对动物般的眼睛,和神像般敦实的体格。

作为墨西哥原住民,这双眼睛目睹过无数血腥,也习惯于受到轻视。她静静目睹着历史和革命的暴力:宠物狗“肉桂”被因土地纠纷记恨何塞先生的村民所害,成为旧宅子墙上钉着的标本;意外怀孕后,她怯生生地面对医生温和的询问,导演并未使用常规的正反打,而让克里奥直面镜头,以低垂的眼神质问着荧幕前的观众。

在两性关系上,克里奥承担了来自男性的伤害。与男友费尔明约会时,她拥着宾馆的被子坐在歪斜的画框下,看着费尔明裸身表演棍法,看着那生殖器在运动中蹦跳,崩落出强大而可笑的菲勒斯(Phallus)碎屑。被遗弃后,她艰难地找到费尔明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怀孕了。”而费尔明答以一句“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和伴着棍棒威吓的“该死的佣人!”。暴乱中,费尔明持枪指着她的肚子,羊水突然破裂……这些伤害,都化在她凝视水滴划过玻璃时那“零度”的目光中。


即使在充满温情的雇主家庭里,最初也存在着不得僭越的尊卑秩序。一家人围坐看电视时,孩子嚷嚷着要克里奥陪自己,夫人却柔和地让克里奥去客厅倒水;孩子偷听到父亲出轨的电话而被夫人发现时,夫人扇了儿子一耳光,而后蹲下来抱住他哭泣,却拿克里奥撒气,责问她为何不看住孩子。影片并无戏剧性的情节转折,从最初半透明的隔阂,到夫人捧住克里奥的脸说“我们女人总是孤身一人”,依靠的是细节的铺垫和暗示。

比如,克里奥窥探夫人遭到调戏时,有雕花栅栏横亘于前景,阻隔着两位女性。栅栏后的克里奥,被铁栅切割得只剩一双眼睛,而夫人拒绝男子时,镜头则越过了栅栏,直接拍摄走廊中的场景。而后夫人转身离去,一步步走进景深之中。在短暂的画面里,夫人似乎是离克里奥而去,但镜头又迅速切换为略微仰拍的克里奥单人中景,似乎夫人并未消失在走廊尽头,而走进了克里奥幽深的眼中。被种族和阶级区隔的两位女性,因共同的遭遇而彼此靠近。

这种贴近感,也扩散到了孩子们身上。若说其他孩子与克里奥不过是母性的依恋,她和最小的孩子(导演的自我投射)的关系则颇为特殊。影片伊始,天台上唱着歌谣洗衣服的她,陪着被哥哥厌弃、絮絮说着“我死了,我不能说话”的弟弟躺下,在摇曳的衣衫和光影中轻声说:“嘿,我还挺喜欢死了的感觉。”影片末尾的海滩上,弟弟在她身边说着有着美洲魔幻色彩的句子:“在我年长的时候,我曾经是一名水手,但是我在一场暴风雨中淹死了,那海浪真大……”

一句“海浪真大”如同天外的神祇之音,提醒她望向海水中的另外两个孩子,并奋不顾身地走进了水中。

导演阿方索·卡隆在《人类之子》和《地心引力》中炫技的“假长镜头”,在《罗马》中得到了较为克制的使用。室内场景的摇移旋转、室外克里奥和几个孩子在人流中时隐时现地穿行、羊水破裂后的分娩手术,都在接近自然记录的长镜头中徐徐展开。而此处,克里奥一步步走进海水寻找孩子时,海浪作为天然的节拍器,击打着观众的心。

两个孩子得救后,克里奥终于吐出压抑的心声:“我从来没想把孩子生下来……”她承认了自己并不“伟大”,承认伤口的不愈合、情感上的不原谅,却也通过正视伤害而卸下伪装。一家人在海滩上环抱在一起,攒聚出一个金字塔构图,没有《自由引导人民》的革命激昂或《梅杜萨之筏》的生死惨痛,只是在神启一般骤然明亮的阳光中,定格成被“爱”凝固的剪影。


西班牙语的“爱(amor)”,是片名 “Roma” 的反写。类似的谜语,在影片中反复迭奏,渐弱渐强。

车子剐蹭墙壁的场景,在父亲初次归家、母亲醉酒后归家,以及母亲换了一辆“甲壳虫”并向孩子提议出游时反复出现,连那直逼镜头的车灯特写、将人物切割开的手部特写和戛然而止的车内音乐,都如出一辙。不断挪移却不免刮擦的汽车,是“一地鸡毛”的感情纠葛和调试家庭关系的努力。

而折纸般细脚伶仃的飞机,出现在片头被水沫冲刷的瓷砖上、克里奥向男友坦白自己怀孕时影院的屏幕上、教官单腿鹤立时双臂之间的天空上。在多层解读中,飞机是现代性的幽灵和暴力革命的触须,它随着灰尘和泡沫乍现乍散,作为情爱关系的象征而坠毁,在借位中被倡导“意念”的教官高高托起,在影片的最后一个空镜中缓缓滑过,在明净的天空中扯开一个细小的裂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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