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外院校中,正出现越来越多的中国老年人的面孔。「五六十岁正是拼搏的年纪」成为社交媒体的热词。
年过半百,仍要出国念书,这些老年人的追求与收获分别是什么?年龄会成为学习的阻碍吗?他们的期待可以实现吗?
根据社交平台的搜索结果,我们发现,出国留学的老年人以女性居多,愿意接受《人物》访谈的也皆为女性。我们找到四位大龄留学女性,年龄分布在53至60岁,她们游历于巴黎、伦敦、曼谷和悉尼,或者学习语言,或者攻读大学学位。
一位前理科生、三十年房地产从业者,为圆自己的英语梦,独身前往伦敦游学;一位陪读妈妈忧心于自己与孩子的代沟,从语言班念起,考入职校、大专,最近又开始上澳洲本科;一位「太老实」、「任劳任怨」的母亲,被女儿接到巴黎学习法语,在新世界里活出自我;一位女士在IT行业「卷」出一场大病,提前退休,去氛围轻松、性价比高的泰国留学,「从活着到学会生活」。
一份留学行业报告显示,2024年,有工作经验的应届留学生中,40岁以上的人群占比5.17%,大龄留学生已有「不可忽视」的地位。而在《人物》接触的这四位年龄超过50岁的留学生身上,留学生活呈现得更为具体。留学必要吃的苦,比如文化差异、求助无门的时刻,她们都曾经历;也和许多中老年人一样,她们很难与年轻人破冰,还要面对记忆力下降的问题。比起取得学历与学术成绩,年过半百后,她们留学是为找寻「解放」「自由」与「重生」,为一种「不那么循规蹈矩」的可能性。当然,在先锋叙事之外,大龄留学指向一种「特权」——她们都有良好的经济条件,有家人的大力支持,有据此而生的、乐于尝试的勇气。
她们或许是人群中的少数,但她们也在作出一种提示:年龄不是局限,人永远可以主动发掘新的生命体验。
以下是她们的讲述——
@小溪 56岁 英国伦敦
去年9月中旬,我一个人飞到伦敦开始上英语语言学校。周一到周四,每天近六个小时的课程,周五上半天,下午放假。学校和宿舍就在罗素广场附近,离大英博物馆、考文垂花园、泰晤士河等等都很近。按月算的话,学费加住宿费加餐费大约是2.8万元。摊到每天,花费900多元,我觉得是很划算的,为了圆我年轻时就有的梦。
从中学起,每次英语考试我都是班级第一。那时我想我一定要考去北外或者上外,学英语、做翻译。但那个年代重理轻文,念理科,人家觉得你好聪明好厉害,念文科就被当成笨人。我一念之差,分班时去了理科重点班。很快后悔了,但想转回文科班已经来不及,梦想就破碎了。
但我没放下过。大学毕业后,我在蜜饯厂、眼镜厂工作了四年,攒了笔钱,1993年到北外修过半年英语成人班。结课后,我去了厦门干房地产,一干就是将近三十年。工作中用不到英语,我就看英剧、美剧,不断磨自己的听力。我很早就开始看《老友记》,后来的《唐顿庄园》《小希尔顿》我也特别喜欢。
2016年左右,国内一些机构开始推出短期的游学项目,我很心动,可惜当时是房地产高峰期,实在抽不出时间。就这样拖到了退休。
退休后的第一年,我特别焦虑,离开了工作,我不知道生活的重点该是什么了。生活乏善可陈,每天早上去广场,跟着人群练柔力球。很多人练着练着就回家了,说要去接孙子,我就觉得,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但我到底要什么?
我就到处玩,先是在国内玩了新疆、甘肃、湖北、江苏,去年7月,又和家人一起去了趟欧洲。在伦敦的时候,我一时兴起,和家人讨论起游学、学习语言的想法,出乎意料地,他们都特别支持我,认为这会是一段好的体验,而且也能遂了我年轻时的心愿。于是,还在旅程中,我就选中了伦敦的一所语言学校,报名、交钱,先订了一个月的课程。
9月中旬,我从国内飞到伦敦,落地时是晚上6点半,天没有全黑,还能看到一点夕阳。我觉得好高兴,真是好高兴,像打开了一片新天地——我不再只是一个游客了,我会在这里学习、生活,像当地人那样说英语。之前我在欧洲旅游,和老外做些简单对话,经常被夸英语好,所以我对自己的语言是很有自信的。
但一开始上课,我就发现我想简单了。我被分配到B1班,算是中级水平班,在课堂上根本听不懂老师在讲什么,也很难开口表达自己。我后来总结,听力和口语是中国英语学习者的弱项,我们往往能把阅读和写作搞得很好,但实际的口头交流却练得太少,以至于说不起来。
怎么办呢?只好从更基础的水平开始练。我主动找到老师,申请降级去了A2班,逐渐跟上上课的节奏。
我发现,学语言不能怕犯错。同学有来自哥伦比亚的、墨西哥的、巴西的、法国的,虽不一定都有很好的英语水平,但他们真大方,哪怕只会蹦单词,也会兴高采烈地表达。我就学着他们,也不管单词念得对不对,使劲儿说,实在不知道的词,就换着法儿地形容它,或者干脆就比划。老师和同学都是可以get到的,语言只是交流的工具而已。
A2适应两周后,我又升回了B1,并且可以无障碍融入课堂了。和我年轻时一样,我的语言天赋没有太过消退。唯一让我头疼的是记忆力,以前用一两次就能记住的单词,现在可能用三四次才能记住。
在班里,我是年纪最大的,我最好的朋友是一个韩国老师,四十来岁,陪女儿在伦敦学习。大概是我俩年龄相近吧,每天下课,她都找我大聊特聊。其实她的英语水平比我还差些,基本上说不到一句完整的话,我俩就手舞足蹈地聊。
不知道是不是我年龄太大的缘故,极偶尔地,我感到过被排挤。我曾经和一位法国女生、一位日本女生组成三人小组,我每次一说话,她们只看我一下,就又转过头自顾自地说,把我弄得像个编外人员。我很不舒服,下课和老师聊这事儿,老师安慰我说,她俩已经做了一两个月的同学了,难免关系更好一些,你先多听听,有机会再发言。
第二天上课,老师大概是想促成我们,把我和那个日本女孩编到了两人小组里。我就想,一笑泯恩仇吧,我来这里是学英文的,不管你热不热情,我都要和你讲话。我主动找话题,又和她聊伦敦生活,又聊中国的风土人情,她慢慢地发现,我虽然年纪大,但是英语没有那么差,人也不是那么老旧保守,就和我也聊起来了。后来我俩也算成了朋友,见面是一定会笑着打招呼的。
原本我只报了一个月的课程,学完后觉得不过瘾,又加了半个月。所以我一共在伦敦生活了一个半月。英语有了进步,我还想说说别的收获。
我是个古着爱好者,伦敦简直是古着的天堂,定期会办大型的古着市场。不上课的时候,我能从早晨逛到傍晚。老师带我去吃过一家越南河粉店,在泰特美术馆附近,很不起眼的门店,但那真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河粉,后来在伦敦又试了好多家,没有可以媲美的。我在伦敦期间,正好遇上英国国家美术馆200周年活动,举办了梵高的作品展。那是我第一次仔仔细细地看梵高的画,特别棒、特别有感染力。
我在社交平台上写了一篇文章记录游学生活,粉丝突然涨了几千个。好多四五十岁的人来问我,零基础的人可以出去上语言班吗?我说没问题,只要你敢,你在国外拿着翻译软件都能生活,不要说四五十岁,你就是七老八十,想出来学习,也一样可以做到。
如果要用一个词形容我在伦敦的一个半月生活,我会说amazing或者free。我是摩羯座,过去的半个世纪,过着最按部就班的生活,该工作的时候工作,该结婚的时候结婚。我其实挺保守的,假如人家告诉我说,这个开关你不能摁!那我绝对不会摁。但其实我内心又希望自己可以疯狂一点,那一个半月的游学,就像在激发我内心深处的东西。
我开始想要拥有更多体验。伦敦我肯定还会再去,有机会的话,也想去巴黎再游个学,不学法文,还是上我最爱的英文语言学校。还有南美洲、非洲肯尼亚,我都想去走走看看。如果有一天我的英语水平够格了,我能不能再在国外读个硕士?比如时尚设计、园林艺术,都是我很感兴趣的专业。当然,想象是很美好的,我的英语还得再练,读硕士的费用也是一个问题,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退休的年纪,我有了打破固有生活、尝试不同人生的勇气,我靠近了年轻时的梦想。
学习让我明白,everything is okay
@周姐姐 60岁 澳大利亚悉尼
十年前,我来澳洲陪读孩子。一开始就是做家庭主妇,干家务、喝咖啡,和华人邻居约着走走路、逛逛街,到了周末,几家人一起去户外烧烤。华人们从国内卷到澳洲,要孩子上最好的小学、中学,要找补习班,要学游泳、网球等一大堆课外拓展。
我很快觉得这样不行。首先,生活圈子太窄了,就是在华人社区里,出了国就像没出。其次,我和华人朋友们交流得知,由于两代人的文化代沟,社区里经常爆发亲子矛盾,严重时甚至有过流血事件。我的孩子和社区里的其他年轻人一样,想法越来越本地化、个人主义化,而我还是那个中国味妈妈。出国前,我在上海的一所中学做老师,说话、做事都得摆出很权威的样子,在家里,我有时也会混淆自己的角色,不像个妈妈,还是像个老师那样严肃,对孩子有点居高临下。渐渐地,我就觉得和孩子间的气氛变得有点紧张。
我得做些什么,跟上并尝试理解孩子的想法,缝合我们之间的认知差异。思来想去,重新学习,就是最好的办法。
我先是学了一段时间英语,去职业学校学习幼教,又读了个幼教大专,去年7月申请上了幼教的本科学位。之所以选择幼教专业,是因为我本来就是学教育的,想从最基础的阶段,感受和比较中外教育的不同。
刚开始在职业学校学习是很累的,一周5天,每天都从早上9点上课到下午4点半,晚上还要写作业。几门课的作业累积起来,我周末有时得写一整天,除了吃饭、睡觉,其他什么也干不了。
幼教是一门综合性的学科,需要学习很多澳洲当地文化,对我来说是完全陌生的。许多时候,书本上的每个字我都认识,但连成了句子我就不知道它在说什么,得自己再查背景资料。单词也是边学边忘,只能靠多花时间来弥补,别人学一小时,我学三小时。
最难的是去幼儿园实习,那意味着我要真正接触「老外」了,要和他们共事、密切交流。刚开始很难不慌乱,并不是说我活了半辈子、年龄到了我就不紧张了。我和二十来岁的新生是一模一样的,甚至作为语言不够好的「老中」,我感受到的压力更大。
但我这个年龄的人有个什么好处呢,我不像很多年轻人眼里没活儿,我会观察,我站在那儿就看同事们怎么做、有什么要帮忙的,有需要随时冲上去。我也乐于规划,会列表格来细分自己的任务,隔一段时间就思考和总结。我还会有意识地去找同事,告诉他我过去一周做了什么,让他分析、评价。刚开始,因为语言水平不足,和同学或者同事沟通不畅,还会有点不好意思,后来我就无所谓了。我和他们开玩笑,「说」是我的任务,听不听得懂,就是你们的任务了。
这个过程中最大的收获是多维的思维方式。澳洲的幼教完全以学生为中心,孩子们在花园里观察到了蜘蛛,回到教室后,每个人要用橡皮泥捏一个蜘蛛,或者用水彩笔画一个。不管孩子们最终创作出来的蜘蛛是什么样子的,扭来扭去也好,完全走形也好,我们都不能改孩子的作品。孩子吃完饭要我帮他擦嘴,我必须先问他,吃好了吗?他说是,我才能帮他擦。如果孩子不想吃某种食物,我绝不能说,「你不吃不行,你看别人都吃,怎么就你不吃?」哪怕是个幼儿园的孩子,他也有权不听我的,他可以有自己的想法,可以拒绝想拒绝的事情。我需要尊重他,就像尊重世界上的每一个个体。
有了这种转变后,我作为母亲的角色也变化了。以前我在家给孩子定了很多规矩,比如回家要先做作业,不能先玩,比如打游戏要按规定的时长来……后来我就看孩子的学习状态,只要状态不错,就让他们自己把握学习节奏,我不干涉细节。
我女儿高中时选修了化学,原本是想将来读大学时,可选择的专业更广泛些。为了支持她,我给她请了辅导老师,付出许多时间、花费许多金钱。她自己也很努力,但无奈学得很一般,她也始终没有爱上化学。有一天她和我说,她想放弃化学了,又怕我生气。我告诉她,我看到了她的努力,我尊重她的努力,她如果真的想放弃,我一点儿也不会怪她。
以前我会对很多事小题大做、大惊小怪,现在,有什么年轻人的话题砸在我面前,我都会很淡定地说:It’s okay,everything is okay。我和女儿进入了平等、平和的关系。家里已经没有青春期和文化代沟的问题了,女儿任何话都愿意和我说,她说要纹身、打鼻钉,我没有提一点反对意见。放在以前,我是绝不能接受的,或者至少会表现得很郁闷,而孩子会看出来我的郁闷,双方都很不高兴。
事实上,我一直在学习,对孩子也是一种激励。她能看到我勤奋地背单词、读文献、写报告,她受到感染,也会认真做事,做一个对自己负责的人。
目前我在读学士学位,一学期学一门课,九年内毕业就好。虽然学习节奏放慢了,但难度提升了。过去念职业学校和大专时,课时和作业量大,但老师会把知识咬碎了教我。现在呢,我得自己去找、去读、去分析那些更长、更复杂的文献。
但我很享受学习带给我的一切,哪怕是其中挣扎、痛苦的部分。学习对我来说,就像重生。我一边学习,一边巩固我自己的黄金时代——我听过一句话,「六十岁是人生的第二个春天」。我的孩子大了,我不再有沉重的家庭义务,同时我的身体又好,还学得动、玩得动。我六十岁了,满头白发,但我不承认自己是老太太,我的心态非常年轻。我要一直学习下去。
@杜女士 53岁 法国巴黎(讲述人为杜女士的女儿)
巴黎奥运会期间,我决定给我妈找个学上。
当时她还有一年左右就要退休了,我怕她一退下来,心理落差大,就想先给她找点事做,也好锻炼锻炼大脑,预防老年痴呆。另一方面,我想把妈妈从家务劳动中解放出来。她和我爸一样要上班,工资水平也差不多,但一直以来都是她承担着更繁重的家务:每天都要做饭,备菜、洗碗也都是她负责。
以前我小,只本能地觉得这样不公平。从我能挣钱开始,就想方设法让妈妈更活出自我。可能东亚女儿就是有一种拯救母亲的执念吧。具体要怎么做呢?我在巴黎工作,最便捷、可实现的方案,就是拉她来巴黎学法语。
我把想法告诉了妈妈,她先是惊讶,很快就欣然答应了——从小到大,她会赞同我的任何想法。我中学时谈恋爱,她都会瞒着我爸,接送我和男朋友看电影。她是我见过最不扫兴的妈妈。她唯一的担忧是请假难,我们就商量着,找了一所课程灵活的学校。她有空时,先断断续续上着课,等一年后退休了,再来可持续性学习。
去年10月,我回了趟国,接妈妈一道飞来法国。一路上她心情很好,一直在飞机的小电视机上打麻将。落地巴黎后,我给她办了交通卡、电话卡,她兴奋极了,觉得又做回了学生,拉着我买了一堆文具。我就跟她开玩笑说,你好好学,我就算砸锅卖铁也会把你供下去。
在法国,我是妈妈的家长。她住在我租的公寓里,每天早上7点多,我带着她坐45分钟地铁去上学。刚开始上学,她全程都是懵的状态,我就天天陪读,老师说一句就翻译一句给她听。每天晚上,我还要辅导她作业,带她巩固白天的各种单词、句子。我以前以为我妈是一个非常规矩的人,没想到她上课也偷玩手机。
多数时候,妈妈的学习态度很好。她年轻时,单位里有培训或者考试,她会熬通宵复习。到了巴黎,她倒也还勤恳,作业不做完不肯睡觉,但是记性确实跟不上了。尤其法语的单词分阴性阳性,比如桌子是阴性的、天空是阳性的、音响是阴性的、手机是阳性的……这把她折磨得够呛,花了三天记下来,过了两天又忘了。有时候我真是气死了,越教越急。但她不对我生气,只对自己生气,弄得我也不好意思发脾气了。
还是要表扬一下妈妈,她很有法语发音的天赋。老师点名要她读内容,她甚至不懂单词的意思,但就是能把音发得特别标准。老师说她是班里朗读最好的学生。
上课没多久,学校组织了一次小测验。那天我专门穿着旗袍去送妈妈上学,想让她「旗开得胜」,结果她拿了全班倒数第一,据说整张卷子只写对了三个单词,然后她被留级了。这样也好,她留在了更符合她水平的班级,我也慢慢不用再陪读了。
其实我无所谓妈妈成绩好不好,我就想让她开心。我本科和硕士都在法国读,这是妈妈的决定,她把我送出了国,给我带来我人生当中最重要的转折。现在,我想把这种奇妙的体验再送还给妈妈。
我一有空就带她逛巴黎的商场和公园,带她去吃法餐,也吃留学生必吃穷鬼套餐Kebab(阿拉伯烤肉)。后来她会自己出去玩,坐车去巴黎周边的小镇散散步,她喜欢小镇的安逸。
妈妈告诉我,来上学后,她像是回到了20岁,但又不是曾经物质匮乏的20岁,「更像是一个比我更幸运的小女孩的20岁,同时也是阅历更丰富的我的50岁。」
我在街道上、博物馆里、宫殿中给她拍了很多视频。传到网上,许多人夸她好看。以前她也知道自己好看,但没想到会得到这么多陌生人的称赞。我带她去看巴黎的时装秀,主办方是我的朋友,让我打扮打扮妈妈,怕五十来岁的阿姨在现场格格不入。结果我妈一去就惊艳到了大家,主办方甚至和我说,下次还有走秀机会的话,想叫我妈来做模特。
这一下子燃起我妈心中的一团火,她就开始盼着退休,盼着退休后能做模特。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我妈是可以有野心的。送她留学前,妈妈对我来说,是老实的、任劳任怨的。她做事踏实,但不擅长搞事业,好几次有晋升或跳槽的机会,她都胆怯、退缩了。她在同一家银行、同一个岗位工作了三十年,那是她做过的唯一一份工作。
妈妈在巴黎上了一个多月的课,暂时回国内处理工作了。前段时间,经过我的疯狂怂恿,她报了个瑜伽班。所以她在国内下班后,也可以出门练练瑜伽、认识一些朋友。在我印象中,她几十年来都没有什么社交,每天就是忙工作和家里的事情,几乎从不和朋友吃饭、逛街。我希望她能多走出去,多看看外面的世界。
今年2月,她忙完工作,还会再来法国找我。等她年底退休了,我就让她在巴黎长住,如果法语学得好,她或许会再在巴黎念本科、硕士。不管她上学也好、跟着我玩也好,她可以做任何她想要做的、会享受的事情。
@落花煮雨 53岁 泰国曼谷
2016年,我45岁,生了一场大病,做手术、休养了半年。复工不久后,我和老板提了离职。年底,我把工作交接完毕,开始做留学的准备。后来,我去了泰国,一路读本科、硕士,后来又去西班牙当交换生,一共留学了六年。我发现,留学前我只是在活着,留学后,我才开始生活。
我人生的前半段很拼。小时候家里穷,住茅草屋,有一阵连锅碗瓢盆都没有,跟着爸妈到处搬家。一度想辍学,被老师劝住了,后来,我考上了位于哈尔滨的一所省重点高中。高中时我一直生病,连第一次高考都错过了,复读又考了一年,考上了财务管理的大专。九十年代中期毕业,同学们十有八九进了机关事业单位,我没有门路,只能去了一家IT私企。
IT行业是很苦的,我从一个小职员做起,做到部门经理、事业部经理,后来又自己建设和领导100多人的团队。工作的城市也从哈尔滨换到上海,又换到北京。1998年,我考上了北京大学的专升本,同学里有后续出国念书的,我逐渐也有了出国留学的想法。但那时,出国对我来说太遥远,我既没时间,也没有钱。工作太忙了,有时候真觉得力不从心,要管下属,要平衡上下游的利益关系,要维护客户……天天都是被掏空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