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你这种损友，真是走了狗屎运了

图/李晓烽

一

哮天第一次见到杨戬的时候，他还没有名字，只不过是山林间的一条落魄野狗。

那时候他七岁，换算成人类年纪已经是四五十岁的中年，整天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隔壁邻居家的母狗总是教育自己孩子，要是做狗像哮天这样，吃屎都接不上热的。

哮天也不喜欢吃屎，他是条文化狗。文化狗的意思就是他听过几个故事，故事里神仙妖怪遍地走，哮天那时候很想做一个斩妖除魔的神仙，哪怕是神仙的走狗也好。

那天当饥肠辘辘的哮天准备滚回自己的狗窝睡觉的时候，发现路上倒着一个小男孩。男孩三只眼睛，看上去七八岁的样子，面黄肌瘦，不知道饿了多久。

他犹豫了下，转身离开又回来，嘴里叼着几个果子。

男孩艰难地睁开了眼，第三只眼仿佛尖刀一样刺着哮天的小心脏。

奶奶的，别再救了一个小邪魔。哮天心道。

男孩费力地把脏兮兮的果子拿过来塞进嘴里，也不管这是从狗嘴里掉出来的，三两口下肚，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孩童的白嫩与红润，然后站起身拍拍屁股，仿佛没事人一般盯着哮天看。

卧槽真是个怪物啊，不会要吃我吧……哮天欲哭无泪，暗骂自己怎么救了这么个小怪物。

他闭上眼，等待着怪物张开血盆大口把他一口吞下肚，以他的胆小性格，是打死都不敢看自己临死前的恐怖的。

许久，面前依旧没有动静传来，哮天将自己的眼睛睁开一条缝，这才发现面前已经空无一人。

他舒了一口气，一股无名火又突然冒出来，对着天空破口大骂。

“你是哪个妖魔鬼怪，给老子滚出来！老子既往不咎！妈的连个谢谢都不说，白眼狼啊！”

“你看起来很有精神嘛。”一个冰冷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哮天猛地转头，发现那个奇怪的小孩正站在自己身后。

“哎呦小哥你可错怪我咯……”哮天连忙做出摇尾乞怜装，忽然想起对方听不懂自己讲话，便一边低着头摇着尾巴一边问候着小孩的祖宗十八代。

等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小孩又已经消失不见，哮天这次长了心眼，转了半天没发现那小孩的身影，清了清嗓子，对着天空破口大骂。

三十里外，一处狼窝。

狼王被突如其来的叫声吵醒，警戒地翻身站起，发现周围并无异样之后，断定是隔壁狼窝吃饱了撑的挑事。

“干他娘的，都给我叫！觉得自己声音大了不起啊！”狼王当机立断。

那一夜，方圆五百里内的所有狼群仰天长啸，以最终吵醒了老虎引来一声虎啸告终。

二

哮天看着这一地的各种奇形怪状的果子，不知道该如何下口。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反应过来，警戒地看着面前的三眼少年。

娘的万一有毒呢！

少年也不管他吃不吃，一屁股坐在哮天的旁边，仰头看着星星。

“我叫杨戬。”他突然说道。

“我就叫你哮天吧。”他又说，“那天看你对着天叫的挺起劲的。”

哮天，这名字很气派。哮天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了对方似乎不是什么善茬，于是再次提起戒心，时刻准备跑路。

“别害怕，你那天救了我，我是来还你的。我这人不喜欢欠别人人情。”他丢给哮天一个果子，“没毒的。”

哮天冷笑一声，你说没毒就没毒？前几天隔壁小强吃了口屎都当场毙命了，临终前唯一留下一句话就是“屎里有毒”。

少年似乎为了打消他的戒心，从那堆果子里随便拿出来一个塞进嘴里，大口嚼了起来。甘甜的汁液顺着少年的嘴角流出来，哮天咽了口唾沫。

应该……没毒吧……

于是他将杨戬丢给自己的果子叼起来用力咬下，瞬间瞪大了眼睛。

太好吃了吧！

“这是仙果，我从天上的果树摘得。”杨戬解释道。

天上？那你是神仙？哮天下意识问道，却又想起来他听不懂自己说话，又马上闭上了嘴。

“对，我是天上的神仙。”杨戬认真说道。

哮天惊惧地瞪大了眼，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能听懂我说话？”

杨戬看他这幅模样，说道：“这是我的特殊功能啦，我睁着第三只眼的时候，能通晓万物语言，跟你说话很简单的。”

哮天连忙说道：“那你以后能和我聊天吗？”

杨戬想了想，说：“可以，我也很无聊。”

哮天激动地仰天长啸。

三十里外。

狼王再次翻身站起，咬牙切齿道：“一天天的，没完没了了，兄弟们，给我叫！”

三

“这个屎啊，其实分好多不同的类型的，我们狗虽然吃屎，但是吃得也是很挑剔的……”哮天喋喋不休地对着正在吃果子的杨戬宣讲有关于犬类食物的相关知识，终于让杨戬停下了咀嚼仙果。

哮天看了他一眼，笑得直打滚。“哈哈哈终于忍不住了！”

杨戬冷冰冰的表情也忍不住抽搐起来，他站起身，给了哮天一脚。

哮天狼狈地倒在地上，不满地嚷嚷：“喂，你干什么。”

杨戬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为什么整天这么多话。”

哮天哼了一声，懒洋洋地躺在杨戬身边，说道：“因为没人跟我说话啊，我不喜欢跟狗说话，总觉得没意思。”

“我从小就没见过我爹妈，你们人骂人说吃屎长大的，我还真是吃屎长大的。以前被一户人家捡走养了一段时间，后来听说他们要杀我吃肉我就跑出来了。我是我们这里唯一跟人生活过的动物，可能因为这个原因，我的话很多。”

“但是没人听我说的，它们都忙着去找肉、去打猎，我这身板根本不可能抓到猎物，他们都看不起我，更没有狗跟我说话了。”

哮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躺在地上仿佛一条死狗。

杨戬看着他，突然张口说道：

“好巧。”

哮天瞪着眼睛看着他，不知道他又抽什么风。

“我也是没见过我爹娘。”他只说了这么一句，然后闭上了嘴，让急着想听后续的哮天有种想吐血的冲动。

“那就算难兄难弟咯。”哮天翻身站了起来，“怪不得我见到你总觉得有种亲切感。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杨戬露出不解的表情。

“难兄难弟嘛，这个时候总该吃点好的。”哮天嘿嘿一笑。

店小二看着面前这条正趴在地上狼吞虎咽的狗，有种想踹他的冲动，但是一见他身边那个看上去很诡异的小孩，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转身去招呼其他客人。

“卧槽，我就说，老子心心念念想吃的面条绝对好吃！”哮天狼吞虎咽。

杨戬看了一眼面前的面条，有些奇怪为什么哮天会把这种东西当成最好吃的美味。

哮天看着身前摞着的碗，打了个饱嗝，对杨戬说道：“我第一次路过这里的时候我四岁，那天我就告诉自己，总有一天，我要吃上这里的面条，这是我毕生的梦想。”

说罢他甩出舌头舔了口汤，闭上眼睛一副美滋滋的样子。

“可是这些没仙果珍贵。”杨戬用只有哮天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怎么说呢，山珍海味也总归有一天会吃完滴，平平淡淡才是真啊。”哮天说道。

杨戬想了下，说道：“那么你吃了这么多天仙果，有没有怀念吃屎的日子？”

哮天挑了挑眉头，“这个事吧不能一概而论……”然而还没等他说完，杨戬便一脚把他踢到了面馆旁的牛粪堆里。

哮天狼狈地从里面钻出来，甩了甩身上的牛粪，骂道：“杨戬！我X你妈！”

杨戬哈哈大笑。

四

“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个屁。”

“你明明是条狗，为什么喜欢看人类女性洗澡。”

“这你就不懂了，我虽然是条狗，但我是条色狗，既然带了色，那么不看女人洗澡便没意思了。”

“哦，原来是这样。那我直接把你变进去看不是更好？”

“？杨戬你他妈……”

“救命啊！洗澡盆子进狗啦！”

……

“杨戬，你知不知道，你们人一般走运都怎么描述？”

“哎不懂了吧，叫走狗屎运，你看，作为朋友，我有必要让你走一下这个运气。”

“杨大哥我给你跪下了好吗求求你千万别把我扔进河里。”

“傻逼了吧，爷会游泳！”

……

十年后。

已经见怪不怪的面馆老板将两碗面条分别摆在一人一狗的面前，狗伸出舌头甩了甩，开始大快朵颐。

杨戬却迟迟没有动筷。十年时光让他从少年成长为一个青年，额头上的第三只眼也愈加锐利。

“怎么了？不吃？不吃给我。”哮天看了他一眼，把杨戬身前的那碗面揽到自己面前。

杨戬没有抢，只是说：

“我要走了。”

哮天停下了嘴。

“我进了天庭兵部，此后便不能下来这么长的时间了。”杨戬说。

哮天没看他，只是继续吃面，边吃边磕磕巴巴地说：“好啊，反正我的寿命也快到了，也不能跟你这么折腾了。”

杨戬道：“你现在吃了这么多我给你带的天材地宝，已经可以说是神兽了，活个一千年是没有问题的。”

然后他又说：“但是兵部往往要征讨妖孽，你若上天必定是作为我的仙宠，战场上刀枪无眼……”

杨戬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哮天将那碗面条又推了回来。

“别他妈废话，赶紧吃。”

过了一会儿又说：“吃饱了，上天。”

杨戬愣了下，嘴角忽的上翘。

哮天低着头，同样露出笑容。两人露出狼狈为奸的默契感，看得掌柜的心惊胆战。

五

南天门外。

杨戬擦了擦身上铠甲沾染的妖血，带着哮天踏进了天界。

和别人不一样，杨戬从来不给狗拴绳子，任凭他四处撒欢。

视野里，嫦娥的身影突然出现。哮天贼贼的一笑，转头看向杨戬，笑容玩味。

“杨大哥，今天回来这么早？”嫦娥凑上前来施了个礼。

杨戬冷硬的一笑，回礼，然后继续向前走去。嫦娥露出无奈的神色，对杨戬又道：“今天我让玉兔做了几个月饼，正巧这里还剩了几个，不知杨大哥……”然而她的话却没继续说下去，杨戬只顾自己向前走，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般。

嫦娥叹了口气，正准备收好月饼回宫，却看见身前不知何时站了条黑狗。黑狗吐着舌头，微张着嘴，眼睛不住地往月饼上瞥。

嫦娥认出来这是杨戬的仙宠，似乎明白他想干什么，于是她将装月饼的袋子放到哮天的嘴里，施礼笑道：“那就麻烦了。”

哮天眨了眨眼睛，欢快地跑向远处的二郎真君府。

哮天把月饼放在桌子上，轻快地跃上椅子，蜷缩着躺下，懒洋洋地问道：“那个丫头喜欢你你看不出？”

杨戬平淡道：“身兼要职，儿女情长之事，应当远离。”

“切！”哮天白了他一眼，跃上桌子，“那这月饼，你不吃我吃。”

然而一道白光闪过，一把斧头插在哮天和月饼中间。杨戬冷冰冰道：“我又没说我不吃。”

哮天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再次跳回椅子上，说道：“真不明白你咋这么别扭，人家嫦娥又不丑，我小时候见到的那些狗，可都是见到心仪的就爬上去骑的。”

杨戬没说话，将斧头从桌子上拔起来，小心翼翼地擦拭着。

忽然，一只仙鹤从窗口飞进来，杨戬从仙鹤的脚上取下兵部专用的信纸，摊开读了起来。

哮天不知何时将脑袋凑到了杨戬身边，看着纸上的字，一字一句道：“明日集结，诛杀大妖化蛇！”

哮天吓得吸了口凉气，说道：“卧槽，化蛇这玩意确定能打？玉帝老儿不会是让你送死吧。”

杨戬将信纸收入怀中，淡淡说道：“不会。”

哮天不信，“你凭什么这么确定？”

杨戬不再解释，转身躺倒在自己的床上。杀敌、吃饭、休息，他的生活就是这么简单。

“喂，明天可能会死的啊！”哮天着急道。

床铺上已经响起了杨戬的鼾声。

“大哥，你想死就去死吧，干什么拉上我啊。”哮天哭丧着脸，许久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打了个激灵站了起来。

“不行，”他眼睛狠狠地看着躺在床上的杨戬，“死可以，但不能这么死，老子已经是条单身狗了，总不能让你打着光棍投胎去。”说罢，他从杨戬的衣服里翻出那张信纸，叼起来跑向远处的广寒宫。

六

杨戬醒过来的时候是很懵逼的。

他看见嫦娥哭的梨花带雨地趴在他的床前，哭喊着：“杨大哥你不要去……”

“麻烦仙子先坐起来，我的腿麻了。”杨戬冷硬道。

嫦娥刚从他身上起来，杨戬身形一闪，忽的出现在门口，正准备开溜，却发现门窗被锁的严严实实。转头一看，哮天露出一副“我都是为了你好”的表情。

“杨戬！你就这么厌恶我吗？”嫦娥见他这番动作，似乎动了气。

“仙子误会了，只是我确实不明白仙子说不让我去是去哪。”杨戬苦笑道，暗地里已经准备好做狗肉火锅。

“你的狗都给我看了！你们是不是要去杀化蛇！那化蛇妖力通天，你去了还不是送死？”嫦娥大声道。

杨戬无奈道：“仙子有所不知……”然后以传音将话语送进嫦娥的耳朵，哮天看见嫦娥的表情由阴转晴，不知道杨戬说了什么。

“既然这样……那本仙子就准许你去！”嫦娥耸了耸自己的鼻子，得意道。

杨戬叹了口气，上前准备送嫦娥出门，却发现嫦娥盯着桌子笑而不语。杨戬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发现桌子上是块只剩了一半的月饼。

“是老鼠咬的！”没等嫦娥开口，杨戬面无表情地道。

“那……过几天，我送只猫来。”嫦娥眼睛眯成了月牙，欢快地走出了屋门。

“卧槽杨戬你不地道啊，趁着我出去偷吃月饼！”哮天不服气地嚷嚷。

杨戬重重地关上门，捏了捏拳头。

“你……你想干什么！”

“啊！”

第二天一早，肿的像头猪一样的哮天和杨戬走出家门。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杨戬冷漠道。

“嗨呀，送情书这种事，主人公不乐意的话只能兄弟来咯。”哮天口齿不清地说。

“《论语·季氏》有云，”杨戬道，“益者三友，损者三友……”

“那我便是损友咯！”哮天抢过话头，大大咧咧地说道，似乎很是自豪。

杨戬瞥了他一眼，破天荒地应和道：“你当然是。”

七

杨戬看着满地的血污，疲惫地已经睁不开眼。

三天三夜，十万天兵和化蛇打了三天三夜，几乎全军覆没。领军的他终于在此刻耗尽了所有法力，静静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可惜以后吃不到月饼和面条了。他想。

哮天应该逃出去了，他本来就没有什么战斗能力，每次战斗永远是躲在石头后面打酱油，这次打的时间这么长，怎么说也可以逃得远远的。

“你很强。”化蛇走到杨戬身边，声音低沉道：“但是我更强。”

他举起自己的武器，对着杨戬挥下。

然而化蛇的武器却没有落到杨戬的头上，一道黑影忽然闪到化蛇身前，将他撞开。

黑影落地，野狗露出獠牙。

杨戬瞬间瞪大了眼睛，他想说些什么，却无力说出。

“损友这东西，不就该打架一起上嘛。”哮天颤颤巍巍地说。

“来啊怪物，有本事弄死我！”他大喊，似乎是在给自己壮胆。

化蛇听懂了他的话，狞笑地举起武器，“如你所愿。”

第两百三十八次。

哮天在心里默默地数着。

他已经承受了那妖怪的攻击两百三十八次，妖怪的每一次攻击都是足够杀死一名天兵天将的，好在这些年他吃了这么多天材地宝，除了没有战斗能力，身体已经算是神兽了。

不过，似乎也已经到极限了。

他看了看杨戬倒下的方向，嘴角勾起微笑。

奶奶的，老子争取了这么多时间，可算够你放个大招的了吧。

化蛇一脚将哮天踢飞，这一脚下去不知道断了几根骨头，然而哮天却仿佛没有感觉到似的，吐着鲜血在空中大吼：

“杨戬！动手！”

意识到不对的化蛇猛地抬头，只见杨戬不知何时已到苍穹，他举起斧头，从高空坠落。

“妖孽！受死！”

仿佛流星撞击大地，烟尘仿佛海潮吞没四周，半柱香后，杨戬趴在地上，生死不知。

而化蛇，已经五脏尽毁，已在弥留之际。

“哈哈哈，杨戬！你觉得你在除魔卫道？”化蛇临死前张狂大笑，“你除的哪门子魔，卫的哪门子道！你亲娘就被天界压在桃山，你连救她的勇气都没有，还谈什么除魔卫道！”

桃山？哮天费力撑起耳朵继续听，然而终究是失血过多，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八

五日后。

被包成粽子的杨戬和哮天犬坐在广寒宫前的月桂树下，旁边是嫦娥给的几个月饼。

“老子厉不厉害，没我你都不可能干掉那个化蛇。”哮天狼吞虎咽地吃着月饼，洋洋自得道：“不过这月饼到底没有面条好吃。”

“想吃的话，我带你去吃。”杨戬突然说道。

哮天猛地抬起头，不信道：“真假？”

“现在就走！”杨戬站起身子，缠满了绷带的他仿佛一个球。

当年店小二的曾曾曾孙看着这两位从天而降的神仙，果断端出了两碗面条。

“你不害怕？”杨戬皱眉道，常年的征战让他对这些对自己不害怕的人总怀着一丝警惕。

“我们家老祖宗说了，”店小二挠了挠脑袋，“但凡遇见带条狗下来点两碗面条的爷，就好生招待，那是天上的神仙。”

哮天呼哧呼哧的吃着面条，含糊不清道：“你也太瞧得起自己了吧，谁见你都害怕吗？”

两人就这样吃着面，哮天一直不停地说着自己的英勇事迹，杨戬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般，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吃完回到天界，已经是天界的晚上，杨戬破例拿了两壶酒，摆在哮天身前。

“怎么了？”哮天不解道。

杨戬拎起酒壶向嘴里到了些，一口咽下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我从小没见过我爹娘吗？”

哮天点了点头。

“我以为他们死了，可是没想到却是被我舅舅镇压在桃山下。”杨戬阴沉道。

“卧槽，你舅谁啊这么厉害，弄死他。”哮天杀气腾腾。

“玉皇大帝。”

“？”哮天楞了一下，确定自己没听错后腾地跳起来，大声嚷道：“谁？玉皇大帝！”

“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嫦娥会让我去，还不是因为我告诉了她这件事，玉皇大帝总不会让自己的外甥去死的对吗？”他冷笑道。

“你怎么没跟我说过。”哮天埋怨道。

“我跟他不熟，没想靠他们成事。”杨戬无所谓道。

“我小时候总是偷偷跑下天界，你见到我那次，是我贪玩，找不到回去的路，在人间耽搁了几天。再加上荒郊野岭的没食物，差点饿死。”他笑了笑。

“你说你没人跟你说话，我何尝不是？放眼天界，也就那个管银河的胖子和嫦娥能聊天。”

“这么些年我就当自己是个孤儿活过来了，可是前几天，那个化蛇说，”杨戬眯起了眼，“我娘还没死，她被镇压在桃山下面。”

“我娘既然没死，那我就要去救她。”他不知从哪里摸出来陪伴了自己很多年的斧头，冷冷道。

他看了眼哮天，似乎想说些什么。哮天还是一如既往地摇了摇脑袋说道：“放心啦，陪你去。”

杨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觉得自己想的事情有些多余。

那夜，二郎下月上桃山。

九

桃山之前。

哮天站在杨戬身边，看着面前巍峨的山峰，困惑道：“怎么搞？”

杨戬拿出斧头，冷硬道：“劈开他！”

一下。

两下。

山峰剧烈地摇晃起来，巨大的响声直达天界，负责监察人间的千里眼和顺风耳连忙跑到大殿急报，闻讯玉皇大帝决定带十万天兵亲自前往，擒获罪神杨戬。

当玉皇大帝赶到桃山的时候，杨戬已经劈到了山半腰。

“杨戬！你想做什么！”玉帝怒喝道。

杨戬平淡道：“既然玉帝将我娘镇压在此山下，那我便只能劈了这山，救出我娘，你若是阻拦我，我再烧了你的那个大殿，闹翻了你的天。”

玉帝眯起眼睛，说道：“你可知道你娘为何关押在这山下，那是因为她违背了天条！私通凡人生下了你！有罪之人，受罚有何不妥？”

“很妥，”杨戬看着玉帝说道，“但我不乐意。”

玉帝眼中冒出杀气，喝令道：“天兵天将！给我杀！”

“我看谁敢！”杨戬向前挥出一斧，气刃如海潮般扩散成半圆，所到之处人仰马翻。

玉帝怒极反笑，说道：“好，我便让你看看，违背天界法令的人究竟是什么下场，天兵天将听令，全员戒备，看看我们的二郎真君就能有什么能耐！”

杨戬转过身子，一言不发地继续劈山。一下、两下……终于劈到了山脚下，露出了里面一个坐在石台上的女子。

杨戬连忙冲了下去，一条黑狗出现在他身后，咬牙切齿地低着面前的十万天兵，挡在杨戬和他们中间。

他走进石台，眼中满是泪水。

那女子满头白发，面容枯槁如恶鬼。

“娘。”他温柔道，想把女子揽入怀中，却被女子一下推开。

“玉帝！我错了！我不该违背天条！”女子疯了似的向玉帝磕头谢罪，似乎身边站的根本不是自己的儿子。

玉帝露出得意的神情，说道：“那你就再回去呆上一万年，一万年后，等罪孽还清，你就可以出来了。”

“谢玉帝！”女子欣喜若狂，连滚带爬地回到石台上，眼睛憧憬着望着天空，似乎在祈祷头顶的山峰闭合。

杨戬呆滞地看着一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杨戬！”玉帝怒喝，“你以为你能抵抗什么！你抵抗的是这天！苍天在上，没有人能质疑它！”

“不！我不信！”杨戬怒喝，他摘掉发箍，披头散发，挥起斧头大声喊道：“你来啊！”

天兵如蚁群蜂拥而上，哮天露出茫然的表情，继而被银甲的潮水吞没。

十

哮天本以为自己会死。

所以当他出狱的时候，很是激动地想去找杨戬吃一顿。

“哎，你那斧头呢？”哮天看见杨戬背着的一柄奇怪地兵器，不解道。

“丢了。”他说道，声音不带有一丝感情。

哮天急了眼：“干什么老哥，那可是陪你到现在的兵器，你说丢就丢了？”

“对啊，那是陪我到现在的兵器。”他呆呆地看着前路，“所以丢了。”

一个时辰前，玉帝书房。

“罪神杨戬愿将功赎罪，听凭陛下差遣，但求陛下赦免我那仙宠和我娘。”

“杨戬，你是我外甥，是个聪明人，既然是聪明人就应该明白，人，是战胜不了天的。”

“陛下英明！”

哮天很快发现杨戬变了。

他在军部的地位节节攀升，手下的妖魔死的越来越多，然而那双眼睛也越来越接近冷漠无情。

他开始欺负自己小时候唯一的伙伴天蓬，抢夺军功，肆意欺凌，只为给自己在军部立威。

而哮天犬，也不再跟在他的身边，整日在天界闲逛，仿佛一条流浪狗。

“嘿，你看看那个杨戬，活脱脱一个小人得志的样子。”哮天走在路上，一个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

“就是，玉皇大帝当后台了不起？整天冷着一张脸仿佛谁都欠他钱的样子，真要打起来，我皮皮虾一个能打他两个!”另一个声音附和道。

哮天冷笑一声，顺着声音准备过去大开杀戒，不知为什么却又突然停住。

对啊，他们说的又没错，杨戬他……真的变成这样的人。

他咬了咬牙，转身向二郎府跑去。

十一

杨戬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哮天坐在门口看着他，一言不发。

“天兵把你脑子打坏了？”一张嘴，哮天便火气极大地问道。

杨戬冷冷地看了眼他，没有搭话。

“杨戬，你他妈知道人家怎么说你的吗？说你趋炎附势小人得志啊！”哮天大声叫道。

“这叫趋炎附势？只不过是顺应天意罢了。”杨戬冷声道。

“你是被天兵打怕了吧？不是你怎么这么怂啊，之前打化蛇的那股子劲去哪了？”哮天嘲讽道。

“如果怂能让我活下来，那我愿意怂。”杨戬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你就这么愿意当玉帝的狗？给他办事听他说话必要时还得汪汪叫两声？”

“对！我就愿意！”杨戬怒道，“我不当狗，你们怎么办？跟我娘一样压在山下一万年？”

“少他妈在这说为我好！杨戬，老子自从打算跟你上天，就没打算活着下去！你要有种，现在跟我出去再去趟桃山，我看谁敢拦；没种……”哮天死死盯住杨戬，“那就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杨戬气极反笑：“我没种，我当然没种，杨戬恕不远送！”

哮天突然平静下来，他盯住杨戬的眼睛，说道：“你是认真的？”

杨戬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哮天自嘲地笑了下，转身离开了屋子，朝着南天门的方向蹒跚走去，月光下，他的身影仿佛一条丧家之犬。

杨戬一拳捶在桌子上，桌子瞬间四分五裂，烟尘充满了房间。

十二

凡间。

不知过了多少年，那个面馆居然还在，哮天走进那里，正准备要碗面，却想起来自己不会说人类的语言。

“哎呦！这不是老祖宗说的神犬吗？”一个声音传过来，面馆老板看了眼墙上的画，又看了眼面前的败狗，失声道。

哮天点了点头，坐在长凳上。老板见神仙下凡自然不敢怠慢，连忙去准备自家的招牌面条。

不一会儿面条被端了上来，哮天伸出舌头舔了口，仿佛触电一般缩了回来。他张嘴大骂道：“你想辣死老子啊！赶紧给我换一碗！”

片刻后，他突然想起来身边已经没有那个听得懂也愿意听自己说话、给自己换碗面的人了。

他只能凑活的大口吃面，辣气似乎熏了他的眼睛，泪珠大颗大颗的留下来。

与此同时，天界。

杨戬败倒在那只猴子面前，默然无语。

“怎么不睁开第三只眼，若是睁开，你不会输的这么惨。”猴子平淡道。

“没必要。”杨戬吐了口血，逞强道。

第三只眼，张开可听世间万物，通晓所有语言。

可知音已不再，这眼，也就不必再睁开了。

十三

两千年后。

已经成为某小区流浪狗之王的哮天在垃圾堆里翻着东西。

“这火腿淀粉太多，不要。”

“馒头？狗能吃馒头吗？吃屎也不吃馒头。不要。”

“兄弟麻烦搞清自己定位好吗？我们是狗，要什么小鱼干。”

哮天指挥着小弟们翻动着东西，马上就要到冬天了，食物什么的都得准备好。

忽然，他的眼中闯进了一个老头。

老头其貌不扬，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戴着一副老花镜，额头上……似乎有第三只眼。

声音不受控制地从他喉咙里喊出，然而对方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般。哮天追了上去，跑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那天晚上，小区里的野狗们看着自己老大喝醉了似地倒在垃圾堆旁，唱了一晚上的最佳损友。

杨戬没有发现自己被跟踪了。

他太老了，再加上嫦娥得了癌症离开，让他仿佛对周围的一切失去了兴趣。

哮天跟了杨戬两天，摸清了他所有的生活规律，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杨戬看起来老了很多，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战神，如今他唯一的战绩也就是在菜市场跟卖菜小贩砍了两块七。哮天有时候看了偷偷笑，总想冲上去嘲笑这个笨蛋一番。

可是每当迈出前腿，脚步总会不由自主地停下。

两千年没见面了，还算是朋友吗？

哮天想这件事想了很长时间，终于下了个决定，他决定在圣诞节，问一问那个王八蛋，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这个朋友。

“搞什么嘛，跟有多大仇一样。”他看着杨戬的背影，嘟囔着。

“可为什么当年那么好，却变不成老朋友呢？”他落魄道。

十四

圣诞节。

哮天特地追着洒水车洗了个澡，大冬天的冻得通透。他躲在杨戬租住的小房子旁，心里盘算着到底该怎么说。

“嗨呀，好久不见！”

“呵呵，你这个废物还敢见我！”

“老板，送狗要不要！”

……

他想了很久，却始终想不到满意的开场白。退堂鼓在他的心里打了起来。

“要不……还是等过年吧？”他对自己说，转身向来路走去。

忽然，一声枪响传来，刺破了安宁的夜空。

一股熟悉的味道传了过来，是血……是杨戬的血！

哮天疯了似的追随着味道向前冲去，终于看见倒在血泊中杨戬的尸体。

“老东西！坏我事！”一个穿着黑西装的年轻人用力踹着尸体，一边愤愤骂道。哮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股怒火从他的心头迸发出来。他低下头，凶狠地看着年轻人，露出森白的牙齿。

年轻人似乎怕了，骂骂咧咧地转身离开。哮天没有追，他连忙跑到杨戬身前，检查他是否还活着。

然而没有人回应他，杨戬紧紧闭着三只眼睛，满脸血污。

他看着那第三只眼，似乎明白了什么，为什么杨戬那天听到自己叫却没有理自己。

“这是我的特殊功能啦，我睁着第三只眼的时候，能通晓万物语言，跟你说话很简单的。”

“那你能和我聊天吗？”

“可以，我也很无聊。”

哮天哭成傻逼，“你个傻逼，就这么爱听老子说话？别的话都不愿听？”

不知哭了多久，哮天站起来，叼其杨戬的衣服向闹市区走去。这里太荒凉，可不适合你这种人走。

天上下起了小雪，一行梅花脚印后跟着一条长长的拖痕。哮天咬着牙，低着头向前，杨戬在他身后安详地睡着。

“嘿……傻逼……这次……终于是你在我身后了。”他说。

终于，一人一狗来到了一家商场门口，门口的保安见此情景吓得连忙拨打了120和110，哮天疲惫地坐在杨戬身边，耳边传来熟悉的旋律。

“这商场有病吧……大圣诞节的放这歌……”他闭上眼睛，轻轻地躺在杨戬身边。

商场的音响里，传出来一个歌手的低声吟唱。

总好于那日我

没有

没有

遇过某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