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写作、读书之余忙着代购,真没有多少时间上网关心时事,但每次打开微信微博,总会有不少留言或来信告诉我四川校园死亡事件,一开始是要求我发表意见,随后发展到来质疑我为什么不发声,这两天已经有网友开始质疑我的人品、立场,甚至有两位网友开始把我等同于杀害四川学生的凶手了。用他们的话说,一个公众人物,在这么重大的事件上竟然保持了可耻的沉默,不但愧对了他们对我的爱护(与崇拜),甚至不配做“杨恒均”了……
真的很抱歉,“杨恒均”三字曾经给你带来了如此之大的虚假希望!其实,四川校园死亡事件闹得这么大,我不可能没有看到,如果说一开始我确实没有关注,那么到后来我即便再不关注也知道了一些情况。可是,看到一些网友来“逼宫”要求我发言,反而激起了我的逆反心理。这两天,我甚至故意“可耻”地保持了沉默,而正是在这种沉默中,我有了更深更冷静的思考。首先当然还是想到这事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一起简单的死亡案件,为什么就有人敢于忤逆民意,我行我素?从而我进一步思考:民意真有什么吊用吗?他们敢于忤逆,是不是因为每一次都是他们赢了?每一次都是毛驴怼大巴?而既然每一次都是他们赢了,你们这些网友跑来要求我去发言,去忤逆官意,你们是想让我死吗?
也因此我很自私地进一步想:你们为什么不发言?你们期待我说的话,难道你们不知道是什么吗?为什么你们不去勇敢地说?再说,全中国有多少媒体?六千多个吧,每一个都拥有几十上百甚至几千人,守大门的工资都比我拿的高,而大多媒体姓党,拿国家经费与补贴,他们干啥去了?还有,“名气”和粉丝都超过我的所谓网络“大V”,应该在一百万人以上吧?这些人都可以对自己国家里发生的事、对自己子女生活的地方不管不问,我这没拿人民和政府一分钱、没有任何公职、连儿子都出生、生活在海外至今连中文都不会的人,这事真得轮得到我义愤填膺跑出来指手画脚吗?
除了上面这句有点带情绪的话,最主要的还是我真有点累了。还有,我开始怀疑自己这些年动不动就跳出来指手画脚,除了给我自己带来了如此多的麻烦,到底是否真有作用,为什么有些方面谁在退步而不是进步?缺少了我们,包括我们的声音,这个社会会不会反而更会照顾自己?而且会运转得更好呢?
要知道,过去十五年,哪一件类似的事件我没有站出来?我不是一般地说说、发个微博,而是彻夜不眠地思考,写出长文。其中有些你看到了,但大多数就被立马被和谐删除了。可结果怎么样?十五年前同我一齐口诛笔伐的还有几个在网上?十年前同我一齐写文慷慨激昂自认为在追求公平、维护正义的,出国了多少、进去了几个你知道吗?五年前还能坚守的,现在处境怎样,你真的关心过吗?
很多人认为我们这些网络上的发言者是“强者”,行侠仗义,路见不平,多么威风,殊不知,中国最大的弱势群体正是我们这帮自认为还有点思想的写作者!上次同一帮朋友吃饭聊天,他们聊到自己在北上广深有几栋房子几套别墅,哪个要被拆迁哪个补偿款可能过两千万,有一位好友突然问我,你到处走,一定有很多套房子吧?我说,我真的一套都没有,但我有好几个博客——朋友们一开始没有听懂,弄懂后开始以为我在开玩笑,看到我不是开玩笑后他们开始放声大笑……
但我真不是开玩笑,对于我这样一个“行侠仗义”的网络写作者,博客就是我最大的财富,是我的房产,是我的别墅。我曾经在这些博客上痛批强拆,维护我自认为应该维护的正义,但是,当我们最大的财富——我们的博客被和谐被关闭的时候,有几个人能够感觉到我们的痛,有几个人会出声支持一下?对于一个靠理想和信念写作的人来说,一个博客对于他的价值,要远远超过那一千万的别墅!一栋别墅充其量可以庇护一家人,但一个为无家可归的正义与真相留下一个庇护所的博客,却是给了更多人保护和温暖。如果这样的庇护所都可以被任意强拆,那一栋栋别墅还有多大意义呢?
当北京雷某在自己博客意气风发、莺歌燕舞的时候,很多网友早就在关注像他后来发生的那种事件,当雷某出事了,和我一样的写作者开始追寻真相和法治,而当问题得到“解决”家属得到巨额赔偿时,和我一样的写作者中至少有几十位的博客和微博也被和谐了,其中两位(我好友)至今没有恢复写作。但没关系,剩下的网友会继续关注,因为还有于欢。可我们都知道,于欢母亲在出事前,不管有多少千万,多少个亿的贷款和资产,是绝对不会关注一下某一天注定要为她儿子伸冤的网友与写作者的……
这些写作者不乏因为发言丢掉工作、被跨省,甚至去坐牢的,但在我认识的几百人中,没有一个得到过类似于欢母亲这样的人的一分钱的支持,当然这不影响大家对她儿子的支持。还有被强制结扎的胡先生,据说事件发生之前他对公知不屑一顾、冷嘲热讽,但当他受到侵害的时候,出来为他说话的,几乎全部是公知……更不用说,过去十几年,网络上敢言的网友为各种强拆出头,遭到人家报复的不计其数,但被强拆的获得利益后,基本上都永远保持了沉默,去享受他们的钱财了,最后真正受到损失的反而只有敢于站出来为他们仗义执言的网友和网上写作者……
这样的事情多了,不能不让我陷入沉思。当今的舆论环境大家也知道,敢言者冒的风险与危险之大,往往比他们出面想帮助的人要大很多,这是一般人根本想象不到的,很多结果更不是你能够承担的。而最大的问题是当一些官方把这种网络意见寓意为毛驴怼大巴时,你的敢言和仗义,真对事情的解决有多大帮助?当你解决了人家的小问题之时,会不会给自己带来更大的问题?而更大的问题是,当你为了他人给自己带来了更大问题的时候,谁会来帮助你?
我并不是夸大困难,危言耸听。如果说舆论环境宽松的时候,我们的质疑和呼吁还多少有些影响力,政府可能会采纳从而重视,在这种情况下,即便牺牲了一些自己的利益,达成为大家服务的目的,也还算是值得。但如果他们有意为难的话,真把你当一头怒大巴的毛驴,你还自不量力的话,可能就真是一头蠢驴了。到那时,一切呼吁和努力只会让你更快的失去所有的平台,甚至失去工作,失去自由。
我说这话不是让你悲观,而是让你明确自己在这个时候应该找谁,应该如何思考,如何认识自己,而不只是寻求和你一样的网友的支持。靠我们这些网络写手甚至比我大的那些“大V”是肯定没办法解决一些涉及公权力的问题的,尤其是新闻反转如此之快,我们的任何一句评论,都有可能被政府和官媒“反转”成造谣,还有,我有什么能力去调查真相?谁会让我靠近案发现场?
作为中国人,你别再把不切实际的幻想与希望放在根本帮不到你的人身上,包括我。类似这种只有公权力和大媒体才能解决的事,把你的希望寄托在国家政权身上吧,期盼他们能够为人民多做点事。至于我,我已经被强拆得一贫如洗了。你可以取消收听我,我也没时间关心这些事,我还得去搞我的代购,你明白了?
杨恒均 2017/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