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
:隔壁的老罗(ID:xinjingluopan)
本文的逻辑:
1.所有不以解决财政危机为目标的改革都缺乏诚意。
2.中国的人口红利是不需要改革就能解决财政危机的手段。
3.用人口红利解决财政问题形成的路径依赖最终拖垮了帝国。
比如,我们在历史课本上,我们会为一些像王安石这样改革家扼腕叹息,感叹推动历史进步的力量总被保守势力扼杀。不过,进步和保守都是后人所给予的标签,身处当时,却有其现实的改革目标——
解决财政危机。
一般来说,王朝运营一段时间后,开国之初的制度已经有积弊无以为继。当一个管理团队需要进行改革时,必然是遇到重大的问题了,而只有财务上的危机才能让管理团队达成改革的共识。
改革是利益的再分配,痛苦艰难。历史上每一次改革,在当时,都有清晰的KPI目标。能解决财政危机的改革都能延续,而不能的则被废除。进步与否都是后人所填。商鞅、张居正无论是五马分尸还是满门抄斩,因为改革方案解决了帝国的财政问题,所以政策得以延续。而王安石的方案并未改善帝国财政收支,于是“保守势力反扑”废除了新政。
通常改革成功,为王朝续命100年,不成功,大伤元气改朝换代。
但有第三种,王朝突然失去了改革动力,因为有一种其他方法改善了财政。
所有的进步都是倒逼式的,改革如此,发明创造也是如此。
一般经济学上说到的人口红利都是消费型的,比如讲到“婴儿潮”一代支持了大众消费等等。
但中国的人口红利是生产型的。
回溯到元朝,中国也有一次工业革命,黄道婆的纺纱技术,为江南经济带来飞跃式的发展,上海当时“衣被天下”,成为世界的纺织中心。
但是和英国工业革命的珍妮纺纱机不同的是,当时英国面临的问题是黑死病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欧洲劳动力人口短缺。但黄道婆当时面临的是江南人口膨胀,土地短缺,劳动力富余。
于是看上去类似的纺织领域的革命,因为面临的困局不同,所以解决路径也全然不同。珍妮纺纱机是用机器代替人工提高效率,而黄道婆的技术是如何在江南大量劳动力人口中,通过分工协作,降低成本,使产品具有竞争力,以解决吃饭问题。
这是中国工业化的特色路径,延续至今,当年浙江温州义乌等各个产业小镇,通过精细分工,把全世界任何一种产品的成本做到最低。这种人和人之间的高度接触,成就了中国的竞争力。直到现在,阿里、顺丰、腾讯等依然利用的是这种中国特色的高频度的人的接触。
在世界还是以农业为主的时候,土地这种生产资料约束了最终的人口数量。在西方社会,一旦面临人口膨胀,土地短缺,就会开始大规模拓荒殖民,生产力更多和技术相关。但中国不需要,在管辖的疆土内,普天之下率土之滨,劳动力人口越多,产品就越有竞争力,生产力和人口有更多相关。同样的土地上,能容纳的人口远远超过欧洲。
于是,在元明清三代,朝廷只需要做一件事——
建立起有效的人头税制度,就能在人口增长的时间段中获得持续的税收。
虽然乾隆在其父亲雍正手里接下了大清江山,但其父亲的改革精神和大政方针到他手上已然放在一边。
雍正是大清一朝第二有改革精神的君王(第一是慈禧,感到意外看老罗以前的文章),经过激烈竞争夺取了大位,不曾料江山已然外强中干。雍正精力过人,锐意改革,就摊丁入亩一项,看似只是内部的税制改动,实际上是整个帝国运转方式和价值观改变的前奏。承接张居正一条鞭法,彻底废除了中国几千年的人头税,改征收财产税。欧洲从圈地运动开始逐渐演化的工业革命和资产阶级革命,就是首先从人头税向土地财产税的税制改革。
乾隆不需要改革,因为一朝的运气都集中在乾隆身上,他遇到了中国历史上最大的人口红利。短短数十年,人口从一亿不到增长到四亿。虽然有部分原因是丁银免除后瞒报数减少了,但更多原因是中美洲的番薯和玉米输入到中国,贫瘠的山地也能养活中国人了。
人口红利使帝国财政走上另外一条路子,虽然乾隆的父亲废除了丁银人头税,但他找到了另一种人头税征税方式——盐税。这项从汉武帝开始的专卖制度,一直是每一朝的重要税源。最多时占50%,少的时候也至少20%。
而这种既不会多也不会少的固定消费,唯一能使总量变化的就是人口数量。实际上盐税就成了人头税,比直接征收更有隐蔽性和强制性。乾隆年间,作为人口红利的盐税大幅度增加,成了最依赖的财政支柱。
乾隆年的盐税税制最复杂,各地官员最大的目标就是如何多征盐税,既有从量计税(广东),也有“盐引归丁”完全退到人头税(四川)。帝国的财政系统已经形成一种回路——
只要加强征收队伍,就能征得超额税收,就可以养活更大的征税队伍,继续去征更多的税。
这种由人口红利引发的简单回路,给帝国种下了恶果。之后的所有倒霉事,都是由此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