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浙大校友秦小明,来源 | 公众号 秦小明
十年前,我进入了浙江大学学习。
浙大有很多校区,紫金港、玉泉、西溪、华家池、之江等等,这些校区的名字很有意思,全都跟水有关。有人说浙大是中国最水的大学,我认为不无道理。
在各种大学排行榜中,浙大常年被排在第三。有一次还被排过第一,舆论哗然,纷纷惊叹浙大公关水平之高,无出其右。无论第一还是第三,从来没有二过。
除了浙大,我还念过香港科技大学。如果把港科大比作年轻阳光的暖男,那浙大就是一个充满故事的睿智大叔。
一所经历过战火,颠沛,流离,分裂和合并的学校,依然能文脉不断,砥砺前行,恰似一个经历了世间沧桑和苦难,依然轻松笑对生活的长者。
人们更喜欢的,是那种受过很多痛苦,但看起来不知痛苦为何物的人。人们喜欢一所学校,多少也会有些类似。一帆风顺并不可贵,可贵的是逆流向上,隐忍前行。
摄影 | 马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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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很多浙大人而言,这所学校从来就不是什么初心所向。
他们或者是高考发挥不佳,或者是去清北的专业不好。本着宁可在浙大的好专业里哭,也不在清北的差专业里笑的精神,他们才「考败来浙」。
当年的我,也不例外。
遥记大学的第一个学期,我先后给清华、北大、复旦、人大都打过电话,咨询转校的可能。未经世事的我,天真的以为,中国可以像美国那样,这个大学不想念了,就可以转到其他学校去。
为什么想转校呢,因为我高中学文,而来到浙大后,才发现这是个工科学校。尽管我是一个语文成绩一直烂得令人发指的文科生,但我还是向往一个文科好些的学校。
转校计划受挫以后,我就每天琢磨着退学复读。那段时间,我心里的想法一直都是:
不捍卫自己读一个文科强校的梦想,我跟咸鱼又有什么区别?
直到后来一次数学课上,我认识了一位叫佩琪的姑娘。
佩琪是数学系的,长得甜美可爱。有一次我去旁听数学分析,有些概念不懂,向她请教。她也倒是大方爽快,不嫌弃我一个文科生基础薄弱,给我认真讲解。
自那以后,我发现了两件事:一是我想退学复读的愿望迅速减弱。二是女生认起真来,可以如此美丽,让人窒息的那种。
摄影 | 李传康
那时候的我,一周要上三门数学课:文科高等数学,这是我入校时的必修课。微积分,这是全校大部分专业的必修课,也是源于我对苏德矿老师莫名的崇拜(听说苏老师现在已是网红界新星,实在为他感到高兴)。最后就是数学分析,原因大家都懂。
到学期临近期末时,我突发奇想,想要把微积分和高等数学,两门考试时间冲突的课,同时考了。考试时间冲突的意思,就是两门课在同一天同一个时间段考试,这在学校的选课系统里,是不允许的。
我和佩琪讨论。她说,你放弃吧,第一,现在都期末了,早已过了选课时间。第二,考试时间冲突,你怎么选得进课表?第三,就算选进了,你要怎么考试?
我们打赌,如果我做到了,她就陪我出学校玩一天。
人们常说,不是你不会去做,而是诱惑不够。我深以为然。
要不是佩琪说陪我玩一天,鬼才会从东一A的教务处,跑到“煤气罐”行政楼的校长办公室,蹲点一周,只为让校长同意我同时考两门冲突的课。
至今我还记得副校长说 “下不为例” 时感叹的表情,他被一个文科学生,执意要考微积分的上进,和等了他一个礼拜的耐心,深深折服。如果校长知道这一切,只是因为我想和佩琪出去玩上一天,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在那个脑子里每天想的都是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和一场奋不顾身的爱情的年纪,谁会执意和一门数学课过不去啊!
考完试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蓝田的修车铺,给自行车装上一个后座,这样才有后面故事的发生。
第二天一大早,我把车停在佩琪的宿舍楼下,并不忘在丹阳的便利店买好她喜欢吃的鸡蛋灌饼。她一出现,我就小心翼翼地递给她,叮嘱她趁热吃,并配之以含情脉脉的眼神,温柔地看着她。
吃完早餐,我绅士地邀请佩琪上车,并提醒她过减速带时,车可能会不稳,她可以用手穿过我的腰以保持平衡。佩琪用拳头使劲敲了我一下,说“你好坏!”
我们从丹青出发,绕过蓝田、紫云和碧峰,顺路看到操场的同学正在挥洒青春的汗水。经过西区时,我刻意在情人坡稍作停留。
我们坐在草坪上,看着湖里对面的东区教学楼的倒影,然后我假装自然地指着已经枯萎的荷叶,吟了两句“幽幽湖水荷花躺,万山碧水接天沿”这样的诗词。
绕过整片东区,途径蒙民伟楼,我们到达学校门口。为了缓解交通拥堵,我们决定改乘环保的89路公交车。经过一个小时的低碳出行,我们到达玉泉校区。
在毛主席像前比划了十几次剪刀手,我们合影留念。去靓园吃完午餐后,我带着她,从青芝坞的小路,径直走向了西湖。
去西湖最好的季节是每年初春,百花齐放,姹紫嫣红,到处都能看到发情的小狗。不过冬天倒也不是一无是处。人少,鲜有打扰。
我们来到西湖,湖面一阵冷风泛起,佩琪打了个寒颤,我顺手脱下外套,给她披上,并努力控制自己身体发抖的振幅,处于不可观察的范围。
在西湖徒步了一个小时后,我看时间差不多,趁着太阳尚未下山,我不会被冻死之前,我们打车回了学校。
真是令人难忘的一天。上次有女生单独陪我出去玩上一整天,还是高考结束,我姐带着我在成都买买买。严格来说,那时是我陪她。
大学第一年,就这样,我在半推半就中,从了这所一开始并不满意的学校。
摄影 | 尚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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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我看到女生就要脸红的毛病,快被那个甜美的数学系女生治好的时候,我以为马上就可以有一场奋不顾身的爱情的时候,佩琪离开了浙大,去了美国。
功遂身退,天之道也。好几年里,每每想到佩琪的离开,我都会用《道德经》里的这句话,来安慰自己有些难过的心情。或许她就是被命运安排,让我留在浙大的人吧。
彼时,我已经步入了大学的第二年。退学复读的想法,也随着那个春天紫金港的樱花,一起飘向了远方。
佩琪曾经很认真地问过我两个问题:一是你来浙大做什么?二是将来毕业后,你希望做什么样的人?这是老校长竺可桢先生留给每一位浙大学子的两个问题。
在她离开之前,我从来没有认真地思考过。一般别人问起,我都会自嘲又有些调侃地说“混,混混。” 步入大二后,我开始严肃人真的思考起这两个问题。
心爱的姑娘去了远方,你能做的,就是不辜负她对你的每一个期望。
那时候,杭州的房价还没破万,小目标也不需要一个亿。我给自己定了两个大学的小目标:
第一,读书,越多越好。
第二,独立,越早越好。
这两个小目标,也成了我对老校长两个问题的初步回答:
来干什么?来读书。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独立的人。
回头来看,「来读书」其实包括了几层含义。
字面的意思,就是读书本,专业教材、文学、历史、哲学、科学、学术期刊论文,均包括在内,一个也不能少。
我后来的大学时光里,差不多有七八成的时间,都花在了读书这件事上。图书管张阿姨,自修教室的李大叔,都成了我的朋友,因为每晚他们清场时,都能看到我。
浙大自修结束十点半放的梁祝,和每天傍晚饭点时放的神秘园,成了我挥之不去的大学记忆。
「来读书」包括的第二层含义,是大学里的取和舍。
浙大这样的学校,你可以做很多事,比女生的化妆品还要多。如果不知取舍,四处发力,则很容易把大学过得浮躁,看似丰富多彩,其实雨打浮萍,扎不了根,风一吹,就散了。
我给自己定「读书」的目标,就是为了让自己从大一什么都做的状态里,把心收回来。「来读书」就意味着,读书是我的首要目标,而非做社团,或者赚钱,或者环游世界。
既然读书是我最应该做的事情,那么我就应该在学业方面有所表现。所以才有了后来,我的学习成绩一直在专业前几,拿了不少奖学金,跟着导师和他的博士生一起做科研项目,写论文等等这些事。
有人会告诉你,大学里学习不重要,体验人生才重要。没有恋爱过的大学,没有旅行几次的大学,没有翘过课的大学,都是不完整的大学。
但我要告诉你,人生那么长,够你体验一辈子。但大学就四年,错过了就再也回不去。再没有一个四年让你心无杂念地可以在图书馆带着一个玻璃杯,呆上一整天,就算没有人来摔你的杯子,但是你收获的知识和自律,却足以让你受用终身。
第二个目标是关乎「独立」。
独立这个小目标也至少包括了财务独立,和思想独立两个部分,后者更加重要。
为了实现财务独立,大家能想到的大学里的兼职,我几乎都做过。家教,发传单,推销信用卡,倒买倒卖求职正装,等等。倒也是赚了不少的钱,很多同学在大学都在做着这些事,没有什么好说的。
倒是有一点值得玩味,那就是财务独立和家庭关系。我发现我的很多大学同学,到后来找工作的时候,结婚买房买车的时候,都和父母出现了分歧,有时还闹得特别不愉快。
父母和子女的矛盾,一大部分都是来自子女无法实现财务独立,但又要追求自由。这种自由其实是没有根基的。不独立,给你自由,一样是奴隶。胡适老早就这样说过了。
在大学里就财务独立,一方面可以锻炼你对商业的嗅觉。另一方面,可以让你更加从容自信地去追求自己的心中所想,而不必过分拘泥于上一代人的牵绊。
我想重点强调一下独立的第二个方面,即思想之独立。
竺可桢老校长曾提出,大学教育的目标不仅是造就专家,更要培养拥有这4项素质的人才:
① 以天下为己任;
② 清醒理智、深思远虑,不肯盲从;
③ 明辨是非而不徇利害;
④ 体格健全。
因为要认真回答之前说的那两个问题,所以我对老校长的思想,曾专门做了系统的研究和学习,深感佩服之余,作为浙大的学生,觉得也有责任和义务去身体力行。
以天下为己任。我对它的理解,就是具有全球视野,胸怀天下。这样的格局,让我在面对学习工作中的困难时,常常能以一种「超脱」的心态来处理。既然胸怀天下,何须惧于当下的挫折?
既然应当以天下为己任,那三四年不谈恋爱,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每每想到后来我毕业前都没谈过对象,我就这样安慰自己。
清醒理智,深思远虑,不肯盲从。这就是我们常说的批判性思考。要在泥沙俱下的信息洪流里,敢于做一股清流。要通盘考虑,动态思考,而非急功近利,做了事情立马需要看到成效。
老校长的这些思想,对我有着无比深远的影响。自我写文字以来,在面对诸多社会时事,我常常能以相对新颖和独到的视角切入,在主流观点里,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我想,根源即可追溯到在浙大读书的日子。
明辨是非而不徇利害。这一点在我读书时,不少浙大老师,也没少给我传递。时任浙大人文学院荣誉院长的金庸先生,也在一次内部讲座中和我们反复提到这点。
我常说自己是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只分对错,不看利益的人,大概就是因为深受这种思想的「毒害」。
体格健全,这一点无需多言。
上高中时,我体质相对虚弱。后来上了大学,保持每周跑步三次,游泳一次和打球一次的运动节奏,直至大学毕业。这样的体格基础,让我现在创业之后,常常工作至深夜,有时甚至彻夜不眠,依然能保持健康积极的身体状态。
摄影 | 廖宇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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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定好两个小目标之后,我的大学生活,就变得清晰,紧凑,无比充实。
虽然这种充实,在一些人看来,未免有些像苦行僧,或是书呆子一样无聊,但恰恰是这种无聊,提供了无穷无尽的养分给我余下的一生。
大学毕业的那段日子,每次当我站在紫金港的大门口,回首自己在这个校园里的日子,我都会问自己,如果大学再来一遍,我还是不是会这样过,答案每次都无比坚定:是。
尽管一开始我来到这个学校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但当我回首自己的大学生活,我却从没后悔选择了她。
除了前面提到的学识、独立、批判思考之能力、明辨是非以及宽阔的视野格局之外,浙大还有一个让我受益终身的地方:工科院校固有的踏实和行动作风。
我一直是个喜欢少说多做的人,一直笃信行胜于言,对行动力有着近乎偏执的信仰。哪怕被外人误解,我也不会诉诸言语争辩,行动自然能说明一切。这些观念的形成,也和我在浙大读书时所受的影响,不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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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来浙大之前,我痴长了十七年。来到浙大之后,我才开始睁眼看世界。如果一定要总结几点我在大学里所学到的东西,我想可能包括这些:
1. 找到自己真正热爱和心安的东西,一定要聚焦。
也就是紫金港校门石头刻着的那两个问题:你来大学干什么?以后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希望你的答案不再是“混,混混”。
2. 树立几个小目标,并付诸行动。
大家日后离学校而去了,就会知道在社会上立身的困难,比在学校里求学还要加甚。求学的达成,事业的成功,须经过长时间的辛苦艰难——成功的代价,走过了许多荆棘的路,方才能寻获康庄大道。立志是砍荆棘斧斤,奋斗是劳力。万不可希望以最少的劳力,获最大的成功。这是蒋梦麟先生的话,很喜欢,送给你们。
3. 勿以任何借口放松学业。
大学生亦是学生,主要任务仍是学习,千万不要相信那些大学里书本知识不重要的鬼话。多体验多尝试万不能成为轻视学业的理由。除了大学那几年,你毕业了就会发现,之后再也没有时间和环境,让你有机会集中地去学习和吸收知识,再不会有。
4. 避免急功近利,凡事眼光放得长远一些。
很多大学生,喜欢考前突击几个晚上去应付,虽然也算过关,但考完立即把知识还给了老师,有何意义?更令人唏嘘的是,大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知识不会直接转化成现金,但是它很大程度上会决定一个人最终能走多远,因为往往牢固的知识背后,也对应了更加自律,和更加长期的学习和坚持习惯。空空如也的大脑,即使辅之华丽无比的外在,也无法带给未来生活以期许。
5. 仰望星空的时候别忘了脚踏实地。
在一个大家都浮躁,大家觉得可以通过刷夜刷绩点,通过刷简历找工作的年代,你能排除噪音,能坚持以「求是」的心态度过你的大学,在战略上你已经赢了。因为历史一直告诉我们,按照最多数人的套路出牌,最终充其量你也就成了大多数,你没办法做到更好。
6. 守脑如玉,独立思考。
如果一个大学生,特别是浙大的学生,毕业之后,还不能明辨是非,批判思考,还不知道自己将来想要的是什么,那么,你实际上愧对了母校多年的教育,你也没有合格地完成大学赋予你的使命。
写这篇文章,实际上是前些天佩琪给我的建议。她说浙大马上120周年校庆,你能不能写点在浙大读书的感受。
一开始我并不愿意,因为我深知自己现在也还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浙大人」,但后来转念一想,借此机会梳理和鞭策自己,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所以才有了这篇文章。
谨以此恭祝母校百廿华诞!
摄影 | 廖宇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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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编辑:姜舒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