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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少华:陈平的“秘计”|文史知识

文史知识  · 公众号  · 历史  · 2017-07-05 15:33

正文


 陈平的“秘计”

汉高祖七年(前200),刘邦被匈奴围困于白登山,七日方脱困,此次事件,史称“白登之围”,又称“平城之围”。白登山的具体位置,通行说法在今山西省大同市东北马铺山;靳生禾、谢鸿喜《汉匈白登之战古战场考察报告》考证在今采凉山,其说可信。


刘邦等人白登之围全身而退的原因,《史记·陈丞相世家》称“高帝用陈平奇计”得以脱困,然又称“其计秘,世莫得闻”。两汉之际,桓谭首倡陈平献“美人计”说,颇为后人诟病。此计究竟为何秘而不宣,后人皆有不同推测,颜师古认为“其事丑恶,故不传”,又引郑氏语曰“以计鄙陋,故秘不传”;胡三省认为“谓秘计者,以其失中国之体,故秘而不传”;柏杨认为“可以肯定该秘计一定严重影响刘邦的尊严,使子孙和中国人蒙羞”(《柏杨曰——读〈通鉴〉·论历史》,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99,109页),等等。诸如此类的说法其实皆由桓谭“美人计”思路发展而来。


如果不将白登之围陈平所献“秘计”想得那么龌龊的话,我们不妨换一个角度思考问题,或许会找到更符合当时文化思想与历史事实的真相。 

桓谭是揭露白登之围陈平秘计的第一人,我们不妨先看看他的记载:

或云:“陈平为高帝解平城之围,则言:‘其事秘,世莫得而闻也。’此以工妙踔善,故藏隐不传焉。子能权知斯事否?”吾应之曰:“此策乃反薄陋拙恶,故隐而不泄。高帝见围七日,而陈平往说阏氏。阏氏言于单于而出之,以是知其所用说之事矣。彼陈平必言:汉有好丽美女,为道其容貌,天下无有。今困急,已驰使归迎取,欲进与单于。单于见此人,必大好爱之,爱之则阏氏日以远疏。不如及其未到,令汉得脱去,去亦不持女来矣。阏氏妇女有妒媔之性,必憎恶而事去之。此说简而要,及得其用,则欲使神怪,故隐匿不泄也。”刘子骏闻吾言,乃立称善焉。(朱谦之《新辑本桓谭新论》,中华书局,2009,59-60页)

刘宋裴骃《史记集解》称:“按《汉书音义》应劭说此事,大旨与桓《论》略同,不知是应全取桓《论》,或别有所闻乎?今观桓《论》,似本无说。”(《史记·陈丞相世家》)据此可知,东汉应劭《汉书音义》亦有此说,然裴骃并未落实其来源。至唐颜师古,则认为应劭之说即取自桓谭《新论》。《汉书》颜师古注称:

应劭曰:“陈平使画工图美女,间遣人遗阏氏云:‘汉有美女如此,今皇帝困厄,欲献之。’阏氏畏其夺已宠,因谓单于曰:‘汉天子亦有神灵,得其土地,非能有也。’于是匈奴开其一角,得突出。”郑氏曰:“以计鄙陋,故秘不传。”师古曰:“应氏之说,出桓谭《新论》,盖谭以意测之,事当然耳,非记传所说也。”(《汉书》卷一下《高帝纪》)

根据颜师古的说法,桓谭对“平城之围”的解释,实际上是“以意测之”、“非记传所说”。孙楷第先生也认为,桓谭之说乃推测之辞。他在引桓谭《新论》记载陈平秘计一段材料之后,说:“据此文,则陈平奇计非谭所能知,所设陈平说阏氏之言,纯为想当然之词。”(《傀儡戏考原》,《沧州集》,中华书局,2009,139页)针对应劭引陈平事,他又说:“应劭生汉末,所言如此。知陈平奇计解围,至是已由猜想而变成事实。”(同上)据此可知,孙楷第先生认为应劭之说袭自桓谭,并且桓谭时代,这个故事尚属桓谭推测之词,至应劭已被坐实。


根据此类说法,桓谭之言显然属于完全错误的推测之辞。具体分析桓谭言陈平所献“美人计”,确实大为可疑。例如,陈平“汉有好丽美女,为道其容貌,天下无有。今困急,已驰使归迎取,欲进与单于。单于见此人,必大好爱之,爱之则阏氏日以远疏”云云,即有可疑处,因匈奴实行一夫多妻制,即使阏氏能去汉美女,岂能去其本民族或其他民族美女之夺爱?“阏氏妇女有妒媔之性,必憎恶而事去之”云云,更为鄙陋,因“妒媔”乃人类天性,岂独匈奴阏氏所独有?因此,桓谭所言,大有漏洞。


但是,桓谭自称刘歆对其说“立称善”,如果纯属推测,作为当时的大学者刘歆,根本没有“立称善”的必要。即使颜师古,其说也自相矛盾。如他认为桓谭之说“以意测之,事当然耳,非记传所说也”,但在《汉书·匈奴传》注中又称:“谓自免之计,其事丑恶,故不传。”似乎他又认可桓谭之说。结合史书,让我们看看桓谭所言有几分可靠性。桓谭引“其事秘,世莫得而闻也”一语,与《史记·陈丞相世家》“其计秘,世莫得闻”大致相同,可知桓谭曾见《史记》关于此事的记载。


桓谭称:“高帝见围七日,而陈平往说阏氏。阏氏言于单于而出之,以是知其所用说之事矣。”《史记·高祖本纪》称:“匈奴围我平城,七日而后罢去。”这说明桓谭所言“七日”匈奴罢围,与史书记载相合。


桓谭称陈平之计:“此说简而要,及得其用,则欲使神怪,故隐匿不泄也。”《史记·陈丞相家》:“高帝用陈平奇计,使单于阏氏,围以得开。高帝既出,其计秘,世莫得闻。”“隐匿不泄”与“世莫得闻”颇相合。


此计具体内容,桓谭有详细介绍,《史记》则无具体记载,这使得我们很难判断桓谭所言之真伪。从常理看,桓谭所言陈平之计,并没有什么值得隐匿的必要,先秦时期的美人计还少吗?“美人计”一说,不合《史记》所言“其计秘”记载。桓谭认为隐匿此计的原因是“欲使神怪”,显然是他认为有故意神秘化的意图。郑氏则认为“以计鄙陋,故秘不传”。其他“其事丑恶”、“其失中国之体”等说,似乎都能说得过去。


其实,据《史记·韩信卢绾列传》,陈平之计颇为平凡,看不出有何“鄙陋”、“丑恶”或“失中国之体”之处,更无“秘而不传”的必要:

居七日,胡骑稍引去。时天大雾,汉使人往来,胡不觉。护军中尉陈平言上曰:“胡者全兵,请令强弩傅两矢外乡,徐行出围。”入平城,汉救兵亦到,胡骑遂解去。汉亦罢兵归。(《史记·韩信卢绾列传》)

陈平是在大雾天气、“汉使人往来,胡不觉”的情况下,“请令强弩傅两矢外乡,徐行出围”。从这里看,陈平根本没有“往说阏氏”,更没有“秘而不传”的可能。桓谭所言似乎不太准确。


但桓谭之说,也有其合理之处。《史记·夏侯婴列传》记载:“追北至平城,为胡所围,七日不得通。高帝使使厚遗阏氏,冒顿开围一角。高帝出欲驰,婴固徐行,弩皆持满外向,卒得脱。”这里所言“高帝使使厚遗阏氏”,与《史记·韩信卢绾列传》矛盾,但却又验证桓谭“陈平往说阏氏”之言有合理之处。况且,《史记·匈奴列传》的记载,与《夏侯婴列传》颇为相近:

高帝先至平城,步兵未尽到,冒顿纵精兵四十万骑围高帝于白登,七日,汉兵中外不得相救饷。匈奴骑,其西方尽白马,东方尽青马,北方尽乌骊马,南方尽骍马。高帝乃使使间厚遗阏氏,阏氏乃谓冒顿曰:“两主不相困。今得汉地,而单于终非能居之也。且汉王亦有神,单于察之。”冒顿与韩王信之将王黄、赵利期,而黄、利兵又不来,疑其与汉有谋,亦取阏氏之言,乃解围之一角。于是高帝令士皆持满傅矢外乡,从解角直出,竟与大军合,而冒顿遂引兵而去。(《史记·匈奴列传》)

此处记载,出自匈奴一方,说明汉高祖“厚遗阏氏”应有其事。这证明桓谭称“陈平往说阏氏”,确实有道理。


非常奇怪的是,既然桓谭所言,有与《史记》相同之处,为何刘歆还对桓谭之说“立称善”而未采纳《史记》诸说?桓谭之解释以及刘歆之“立称善”,说明两汉之际的学者不太相信《史记》的记载。扬雄《上书谏勿许单于朝》:

会汉初兴,以高祖之威灵,三十万众困于平城,士或七日不食。时奇谲之士石画之臣甚众,卒其所以脱者,世莫得而言也。(《汉书·匈奴传》)

“世莫得言”说明桓谭所言“隐匿不泄”是准确的,当时人对此事确实知之甚少。 


综上,桓谭所言陈平秘计,有合理的一面,也有不合理的一面。尤其是,既然桓谭称陈平“隐匿不泄”,他为何敢于外泄呢?他所言“欲使神怪”说,有可能并非如字面意思那样简单,其中可能隐含着其他文化或政治背景,或者某些不能直接言说的暗示——而这正是解决白登之围“秘计”真相的重要线索


在此,我们需要注意《史记·匈奴列传》所记阏氏劝冒顿解围的两个理由:第一,“两主不相困。今得汉地,而单于终非能居之也”;第二,“汉王亦有神,单于察之”。在这种情况下,冒顿怀疑汉降将“有谋”,又“取阏氏之言”,“乃解围之一角”。根据这两点具体分析:阏氏的第一个理由比较勉强,冒顿的怀疑也不是关键原因。但阏氏所言第二个理由不能忽视,因为,古人比较迷信,阏氏称“汉王亦有神”,与桓谭所言“欲使神怪”,有点不谋而合,倒显得桓谭之言有欲盖弥彰之嫌。关于白登之围的记载,史书所言较为混乱,桓谭所言不知所出。我们需要从其他途径寻找线索。白登之围时的天象状况,《史记·天官书》记载曰:“平城之围,月晕参、毕七重。”《史记索隐》称:

按《天文志》:“其占者毕、昴间天街也。街北,胡也;街南,中国也。昴为匈奴,参为赵,毕为边兵。是岁高祖自将兵击匈奴,至平城,为冒顿所围,七日乃解。”则天象有若符契,七重,主七日也。(《史记·天官书》)

根据这段文字分析,“月晕参、毕七重”应发生在白登之围时,当时月亮靠近参、毕或在二者之间。按照今天的科学知识理解,“月晕”是月亮穿过薄云层产生的光学现象。另据《史记·韩信卢绾列传》,当时的天气状况是:天有大雾,非常严寒。我们知道,大雾天气一般发生在深秋、初冬的凌晨。结合《资治通鉴》的记载,白登之围当发生在高祖七年(前200)冬(十月)凌晨。月晕大多发生在满月时,因为此时月亮亮度最高,更容易发生月晕。这就说明,白登之围大致发生在十月中下旬凌晨时分的满月之后。又,满月之后,很容易发生一种天文现象——“月掩星”,即月亮靠近某个恒星之后,该恒星会消失在月亮明亮部份的边缘。


据上文《史记索隐》,月晕之初,“其占者毕、昴间天街也”。毕宿为西方白虎七宿之第五宿,昴宿为第四宿。七日之后,月亮很可能发生了向昴宿移动的现象。


根据现代虚拟天文馆(stellarium)系统,我们可以观测到汉高祖七年(前200)平城地区十月十五日以后的星空变化情况:十五日晚上十一点五十分,月亮完全落下,平城地区看不到月亮,参、毕在东方;此后,月亮与参、毕逐渐靠拢,大约在二十四日凌晨三点开始,从平城上空看,月亮与毕逐渐靠近、重合,此时“毕、昴间天街”为月亮所遮掩;从地球上看,就是“月入昴”或“月犯昴”。唐李益《从军夜次六胡北饮马磨剑石为祝殇辞》“毕昴不见胡天阴”,就是说的这种情况。二十五日凌晨五时三十分之后,月亮运行到参、毕之间,之后,月亮与参、毕渐行渐远。


实际上,即使月亮尚未完全运行到参、毕之间,但由于地球与月球之间的距离遥远,以目测的话,二十三日晚七时左右,平城上空看到的月亮几乎在参、毕二星之间,据虚拟天文馆系统,我们会看到,当时月亮与参、毕附近,有鬼星团、锥状星云、双星云等。史书记载的“月晕参、毕七重”,疑在此时。由此我们进一步推测:二十四日凌晨三时,月亮在参、昴之间,之后逐渐向昴星移动,将会产生“月入昴”、“月犯昴”的情况。因此,“白登之围”当发生在十月十六日之后、二十四日凌晨三时之前的七天内。更确切说,白登之围很可能就发生在十月十六日至二十三日之间。在这个时间段内,一般凌晨五时三十分左右,辰星(水星)先升自东方,其后太白(金星)方升,然此时太阳已经升起,从东方看不到太白升起的情况,从而出现了二星“不相从”的状况。《汉书·天文志》记载:“辰星与太白不相从,虽有军不战。”笔者认为:这正是匈奴对汉军围七日而不攻的主要原因。 


但是,匈奴为何仅仅围七日,就解围而去,轻易放走了被重重包围的刘邦呢?这还需要从天象寻找答案。我们知道,“月入昴”、“月犯昴”,是发生“白衣会”天象的预兆。所谓“白衣会”,是昴星宿因星团浓厚产生的似云非云、似烟非烟的白气,后来被附会为国丧象征(赵贞《汉唐天文志中的“白衣会”小考》,《中国典籍与文化》2011年第3期)。汉代“白衣会”一般被认为具有“胡王死”的象征意义。《史记·天官书》:“昴曰髦头,胡星也,为白衣会。毕曰罕车,为边兵,主弋猎。其大星旁小星为附耳。附耳摇动,有谗乱臣在侧。昴、毕间为天街。其阴,阴国;阳,阳国。”据此可知,昴星有“白衣会”之象,即匈奴大丧之兆。《后汉书》注:“《韩扬占》曰:天下有丧,一曰有白衣之会。”瞿昙悉达《开元占经》卷十三则曰:“石氏曰:‘月入昴中,胡王死。’《河图帝览嬉》曰:‘月犯昴,天子破匈奴,不出五年中,若有白衣会。’……又占曰:‘月行触昴,匈奴扰扰。’……石氏曰:‘月出昴北,天下有福,一曰胡王死。’”(李零《中国方术概观》,人民出版社,1993,297页)可见,如果发生“月犯昴”,就会发生有利于中国、不利于匈奴的情况。


又匈奴军马布列,亦犯星象。“其西方尽白马”,《尔雅》称:“西陆,昴也。”《六壬大全》卷五:“凡四课,上下无相克,又无遥克,取从魁;上下神为用,曰昴星。课昴星者,酉中有昴宿也,酉位西方白虎金位,性主刑杀,义司决断,死生出入之门户。”可知昴星在西,此又具“白衣会”之象。白登之围时,陈平很可能抓住这种天象变化的机会,在往见阏氏之时,预言“月犯昴”并进言对匈奴不吉利的骑兵布置。


据阏氏“汉王亦有神”分析,匈奴对此类方术亦较为熟悉。《史记·龟策列传》记载:“蛮夷氐羌虽无君臣之序,亦有决疑之卜。或以金石,或以草木,国不同俗。然皆可以战伐攻击,推兵求胜,各信其神,以知来事。”此言卜筮,然当时胡汉交往频繁,匈奴对星象亦应通晓。司马迁称:“自初生民以来,世主曷尝不历日月星辰?”汉人当然比匈奴更为熟悉并使用此类知识。刘邦作为楚人,对楚地文化较为熟悉,而楚文化的核心内容,就是黄老、卜筮、天文等。如蒙文通先生曾言:“辞赋、黄老和卜筮、历数才是巴蜀文化的特点。”(《巴蜀史的问题》,《四川大学学报》1959年第5期)天文、历数之学,乃源自南方楚地。因此,当时陈平可能向阏氏谏言“汉王有神,不退兵将有白衣会”、“匈奴西方骑兵皆白马似白衣会”云云。否则,阏氏如何得知“汉王亦有神”?冒顿又为何轻易“解围一角”?在匈奴四十万大兵围困的白登山,如果没有非常严重的利害关系,匈奴冒顿绝对不会轻易放走已成瓮中之鳖的汉高祖刘邦。据《史记·匈奴列传》“取阏氏之言,乃解围之一角”记载,匈奴所解方向,当在西方。《史记》记载,刘邦从白登山脱逃后,进入平城。平城即今大同市,在采凉山的西南,刘邦一众只能从白登山西方才能顺利进入平城。我们考证匈奴解围方向在西是有道理的。


包括桓谭在内,当时人之所以不敢记载或揭秘此事,主要与当时的政治文化政策有关。两汉之际,大致同时的扬雄、桓谭、刘歆,对谶纬、星象、天文、历算,无不通晓。《新论》对三人这方面的“辨析异义”之事,颇多记载。如《新论·启寤》记扬雄与桓谭辩盖天、浑天说;《隋书·天文志》记载扬雄难盖天八事,“其后桓谭、郑玄、蔡邕、陆绩,各陈《周髀》考验天状,多有所违”。诸如此类,皆可知扬雄、桓谭非常通晓天文。然刘歆善言谶纬、星象等,并应用于政治。扬雄、桓谭对谶纬、天文却很少谈及,更谈不上将其与政治联系起来。


即使如此,他们的结局仍然比较悲惨:刘歆及其子女被杀,扬雄投阁“几死”,桓谭“不言谶”但仍被流放。这种情况,主要是由当时的政治环境所决定的。《汉书·扬雄传》记载:

王莽时,刘歆、甄丰皆为上公,莽既以符命自立,即位之后欲绝其原以神前事,而丰子寻、歆子棻复献之。莽诛丰父子,投棻四裔,辞所连及,便收不请。时,雄校书天禄阁上,治狱使者来,欲收雄,雄恐不能自免,乃从阁上自投下,几死。

王莽以符命篡汉,即位之后,杜绝他人再有献符命之举。《汉书·王莽传》记载:“ 王舜、王邑为腹心,甄丰、甄邯主击断,平晏领机事,刘歆典文章,孙建为爪牙。丰子寻、歆子棻、涿郡崔发、南阳陈崇皆以材能幸于莽。”甄丰父子、刘歆父子皆为王莽幸臣,仍然因符命不能幸免,可见当政者对治符命者相当敏感。尤其是,涉及“白衣会”诸事,更为王莽所不容。《汉书·王莽传》又记:

临妻愔,国师公女,能为星,语临宫中且有白衣会。临喜,以为所谋且成。后贬为统义阳正,出在外第,愈忧恐。……赐临药,临不肯饮,自刺死。……愔亦自杀。

临即王莽太子王临,愔即刘歆女刘愔。王莽对自己的太子尚且如此,何况他人?刘愔通星象,知“白衣会”,此术显然得自其父刘歆无疑。而刘歆被杀,也与天文谶记有关。《汉书·王莽传》记载:

先是,卫将军王涉素养道士西门君惠。君惠好天文谶记,为涉言:“星孛扫宫室,刘氏当复兴,国师公姓名是也。”涉信其言,以语大司马董忠,数俱至国师殿中庐道语星宿,国师不应。后涉特往,对歆涕泣言:“诚欲与公共安宗族,奈何不信涉也!”歆因为言天文人事,东方必成。……刘歆、王涉皆自杀。(《汉书·王莽传》)

刘歆、王涉被杀与参与谶记、星语不无关系。由此可见,两汉之际与王莽新朝,对天文谶记禁止极为严厉。天文谶记是当时谋取天下的重要理论武器。即使至东汉光武帝时期,天文谶记仍然属于“禁学”。如《后汉书·窦融列传》:“臣融年五十三。有子年十五,质性顽钝。臣融朝夕教导以经艺,不得令观天文,见谶记。诚欲令恭肃畏事,恂恂循道,不愿其有才能,何况乃当传以连城广土,享故诸侯王国哉?”此处可知两点:第一,窦融教育其子“朝夕教导以经艺,不得令观天文,见谶记”,以儒家学术为主,而不许学习天文谶记;第二,“不愿其有才能”,知在时人看来,知天文谶记属于“有才能”表现,但这种“才能”,当属“异能”。由此看来,方术可能属于当时方士掌握之术,士人识此者,多被禁止。


因此,“白登之围”匈奴围七日而不攻,主要与辰星、太白“不相从”有关;陈平“秘计”使匈奴“解围一角”,帮助刘邦顺利脱困的具体原因,主要与“白衣会”星象有关。对此,桓谭心知而隐约言之,扬雄、刘歆意会而不敢言之,后人不懂此类方术而不能言之,故使此类资料逐渐湮没在历史文献之中。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

——本文刊于《文史知识》2012年第5期"文史百题"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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