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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超“整顿职场”，为什么没拍到中年打工人的心趴上？

三联生活周刊 · 公众号 · 杂志 · 2024-11-25 21:00

正文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文｜甄天慧

以下内容涉及剧透，请谨慎阅读

“打工人”是职场的弱势群体，却是喜剧题材里的香饽饽。在脱口秀的舞台上，“吐槽老板”已经成了通往满堂彩的一条大道。而在电影市场上，我们也看到了越来越多的“裁员喜剧”：巨大的人生落差，天然就充满了喜剧的张力。同时，喜剧也能用“笑一笑”（哪怕是苦笑一下）来缓解观众面对职场内卷和失业的压力。

但不是所有追逐社会热点的电影都能吃到题材红利，成功与不成功之间票房可能相差十亿。比如去年的《年会不能停！》（票房接近13亿）。还有一些不怎么成功——它们票房不算低，但却低于预期——比如今年夏天的《逆行人生》，还有比如目前上映的《胜券在握》（后两者票房都在三亿左右）。

《胜券在握》剧照

抓住痛点需要敏锐的嗅觉，而挠到痒处则需要高超的技艺，当然还需要一定的运气。我刚看完《胜券在握》，它的成功和遗憾之处，也让我不禁思考：究竟什么样的吐槽，可以精准地命中打工人的“心趴”？

《胜券在握》的开篇，其实颇为有板有眼。

其一，它描摹了打工人的煎熬和卑微。故事主角白胜（邓超饰）是一家超级大公司的“老”程序员。这公司的造型钢筋铁骨，好像桌子、墙壁和员工们的西装，都是一片压抑的灰色，而从巨大的玻璃窗望出去，好像也总是一片黯淡的愁云惨雾。这种美术设计几乎一下子就让我创伤应激，让我想起在大公司里西装革履却无比惨淡压抑的那段过往。

电影在沉重的现实主义美学风格上面，又继续加入了喜剧式的夸张。白胜全勤十八个月，每天第一个到岗，像是钉在工位上，怎么做到的呢？原来他就住在公司废弃无人的夹层里，一方面是躲债，一方面是可以省下房租给家里还债。而这个秘密其实在部门里人尽皆知，其实就是一个笑话，看破不说破罢了。

公司的业绩虽然每况愈下，但白胜看中的并不是工资本身。他是老员工，只要再待满三个月，就可以拿到八百万期权，足以把债务还清有余。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被裁员了。他跑到地下车库，拦住优化部主管张见（张本煜饰）的轿车，讲理、大骂、道歉、跪求，这一连串可怜可悲的表现，让人梦回老港片的那股毒辣劲。

再者，片子点明了公司这个科层制结构下的荒谬。“想要不被开除，要么你掌握了什么技术，能做大贡献；要么你掌握了什么内幕，能捅出大乱子。”这就是张见当面告诉白胜的职场厚黑学。只懂勤勤恳恳的老牛，则注定用自己的牺牲为公司做出最后一次奉献。

而白胜毕竟不是老牛，程序员逼急了，也会急中生智。他故作神秘地要求在离职同意书上，加入“解除竞业协议”一条，捏准了任何小小的改动，都会让公司庞大的官僚机器互相推诿，优化部审完，人事部审，接下去是风险评估部……本来没有任何风险的事，在重重审核之下，硬是显得疑点重重，甚至最后直接让公司怀疑白胜有什么关键技术。就这样，他没有被开除，反而被任命为内部孵化的新公司“泡泡工厂”的主管。

在泡泡工厂里，他招来了因为怀孕而被暗中排挤的资深人力总监方方（邓家佳饰）、因为想法天马行空不被重用的编程天才哈雷（柯达饰）、因为太忙而无法陪伴女儿的公关大师强尼（李乃文饰），还有三个通过重重选拔最后却只能端茶送水做杂务的毕业生妹子。

好，影片到这里，可以说是真正布局完毕了。关键是白胜并没有什么核心技术，他该如何领导这个团队呢？这个团队一天天都干点啥呢？

如果说裁员的部分，考验创作者对现实的认知，那么逆袭的部分，则是考验剧作的想象力。前半段要脚踏实地，但后半段得飞得起来。正是在后半部分，我们能看到《胜券在握》比《年会不能停！》（以下简称《年会！）究竟差在哪里。

简单回顾一下：《年会！》里的大鹏，他本是一个技工师傅，阴差阳错顶替别人买来的职位，来到总公司的人事部，除了换灯泡啥也不会干。他想记住同事们的名字，却被同事们怀疑名字被惦记上就是要开除了，个个都来套近乎。他本来应该开除串联同事“造反”的挑头人，却因为听不懂别人的抱怨，反而直接给人涨了薪……最后他还被谣传是董事长的私生子。

《年会不能停！》剧照

《年会！》的看点，并非大鹏多么能干，而是看管理系统的漏洞百出，看正常的人际关系在真真假假的“背景”与实实在在的权力面前，完全变形走样。让我们发笑的并不是主角的化险为夷本身，而是伴随而来的丑态百出的众生相。

作为对比，《胜券在握》前半部分对于各部门互相推诿，让白胜的假公司无中生有，这一段很有《年会！》的风采。但在“泡泡工厂”建立以后，却完全走岔了。《胜券在握》在剧作上的重大失误是白胜领导的这个假公司，居然真的把高端的人工智能给做出来了！这就完全错失了喜剧对于公司权力体系的讽刺，而走向热血励志的道路了。

其实在现实里，打工人缺的本来就不是任劳任怨，缺的不是热血和奋斗，不是“胜券在握”的美好大饼。如果说在职场上，额外的一点点人情味也算奢侈品，那么员工们至少有权力要求一个被系统公平对待的机会。也就是说，那些被侮辱和歧视的员工们，之所以团结起来，并不是为了“理想”，而是为了“公平”，任何对于理想的煽情都是无效的。

《胜券在握》的另一大失误是主角白胜的没能显明地立起来。

到影片的后半部，我们会知道，原来白胜被裁，正是因为他手握八百万期权。他虽然和张见有私人恩怨，但这并不是唯一因素，甚至也不是主要因素。像白胜这样被裁的程序员有很多，都是因为手握期权。也就是说，公司用一个虚假承诺榨干了员工的青春和心血，在要兑现的时候却残忍地痛下杀手。

在描写小人物困境的喜剧电影里，主人公应该能在戏剧冲突中爆发能量，成为一个有魅力的角色。所谓魅力，其实无非机智、勇敢、坚持。我们就以最经典的周星驰电影举几个例子好了。因为被陷害，从大老板变成流浪汉的“食神”，发明了能当乒乓球打的“濑尿牛丸”，这就是机智。土包子“国产凌凌漆”，冒着杀手的枪林弹雨，只为女搭档摘一朵玫瑰，这就是勇敢。永远演路人的“喜剧之王”，好不容易拿到一个剧本，他不肯还回去，在争抢中用手指甲把封面都抠烂了，这就是坚持。

《胜券在握》主角白胜却显得有些苍白了。饰演白胜的邓超，和王宝强一样，都曾被周星驰视为接班人，但是他们显然都缺乏周星驰本人那种无与伦比的喜剧弹性。白胜身上的确拉满了小人物的苦涩，但是却不太有小人物的魅力。他的小聪明、小勇敢，总是间歇性地爆发一下，然后又变回苦着一张脸的老实人。

在全片的高潮部分，他终于有机会和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却掌控着员工生杀大权的董事长王天润（宁理饰）面对面，结果只能以一番苦情的说词，来感化对方。他看上去很铿锵，其实也只是在恳求。

主人公憋屈到头的同时，作为喜剧片，影片也没有给观众一个情绪的出口。像白胜类似的遭遇，如果在现实中，走劳动仲裁或许的确能够讨还公道，但肯定需要时间。而观众内心期待喜剧能够提供给一种快意恩仇，一种即刻应验的善恶有报。

如果是周星驰式的小人物，绝对不会如此收场，即使是面对自己无法战胜的强大势力，机械降神也要实现一种现世报。你看在《食神》里面，斯蒂芬·周做出再好的菜也赢不了黑幕重重的比赛，没关系，还可以直接让观音从天而降，主持正义。

而在《年会！》里面，大鹏等员工对于公司的抱怨和控诉，也非得在全公司的年会上面，当着大家伙（包括董事长本人）的面当众唱出来、喊出来。这种设置固然过于理想化，不太现实，但喜剧就应该给观众留出这一点一厢情愿的空间。电影的存在，不就是为了表达年会上表达不了的东西吗？

《年会不能停！》剧照

而《胜券在握》把正义的审判，放在字幕后的第一个彩蛋里，而且实际上也等于只是字幕交代一下，我们甚至没有看到大反派张见那张可恶的嘴脸受到法律制裁以后的表情。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偷懒。逗观众一笑，也许只需要羽毛的一次拨弄，但要精确掌握好这次拨弄的力度和位置，却需要创作者付出百倍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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