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三联生活周刊

一本杂志和他倡导的生活。

来大城市陪我手术，成了妈妈人生里久违的假期

三联生活周刊 · 公众号 · 杂志 · 2024-11-20 21:00

正文

本文系读者投稿，来稿请投至：

zhuangao2@lifeweek.com.cn

文 | 读者：不治水

去年我割了痔疮，妈妈从老家来我工作的城市陪我手术，待了一个星期。

原本我觉得是小手术，加上在医院就只住院一天，想着手术完再告诉他们。但是第二天就做手术，前一天自己做入院前的检查时突然有点害怕，还是打电话跟爸妈说了。

后来手术完，麻药时效过去，伤口疼得无论如何都无法缓解，仿佛屁股整个被削掉，还要遵医嘱尽量多排尿。妈妈搀着我，笑着说：“是不是还得妈妈来陪着？不然这个时候多可怜，疼得直哭，还没人帮你。”我哽咽着还想嘴硬：“可以请护工嘛。”妈妈一边让我靠着她，一边扶着尿盆说：“还是不一样的，人在脆弱的时候，容易想东想西。”

《小欢喜》剧照

也不是我不想妈妈来，只是我觉得是妈妈放不下她的“工作”，走不开。工作日，爸妈要接我哥的孩子放学。小朋友接回家后，我爸陪玩，妈妈要开始准备一家人的晚饭。有时哥嫂加班，爸妈就要带侄子睡觉。小朋友才上幼儿园，对家人的陪伴需求很高。而且相比爷爷，他更喜欢跟他的奶奶待在一起。

侄子上学不在家，妈妈也几乎停不下来。

老家在浙江的农村，水系发达，村里溪流不少，潺潺流水清澈见底。家里有洗衣机，但是我妈不用它洗衣服。她不是不会用，她觉得洗衣机洗不干净。妈妈认为，洗衣机里来来回回只有那么一些水，怎么能有持续流动又充足的溪水洗得干净。每天换下来的衣服她都要带去小溪手洗，哥嫂稍微手慢没把自己衣服放进洗衣机洗晒，就会被妈妈一并带去洗。

有时家附近的小溪上游有成群的水鸭嬉戏，几百只脚蹼欢快翻动起泥沙，下游堪比黄河。但是这难不倒妈妈，干净的小溪岂止你一条。妈把衣服往水桶里一塞，放进电瓶车踏板，去了她早早选好的plan B小溪。

《凡人歌》剧照

家里还种了菜，虽然那主要是我爸的活，但是我妈她觉得自己有责任让这些已经被播种的菜苗好好长大。如果不下雨，她就要和我爸去浇水、除草。有时刚收割了一块菜地，妈很快就买了时令的种子，让菜地再次忙碌起来。

菜地太多，爸妈又不忍心看它们空着。后院的两块地，被他们改成了鸡圈和鸭圈。饲料必然是不会给它们吃，每天都要给鸡鸭做饭。地里稍微有点长歪了的萝卜、青菜，削削切切，混合混合，就是一顿鸡鸭大餐，实现着生态循环的原理。我爸还买了水泥，给鸡鸭们做了小泳池。爸妈每天都记挂鸡鸭的吃喝，尤其是短暂出一天远门的时候。

家里这些活，我爸在干，也能干。但是妈妈的劳动体系和逻辑跟爸爸是完全不一样的，妈妈认为她要干的活，我爸无法达到她的模式要求，所以他们互相不怎么掺和对方的劳动。这些已经成为了妈妈每天的生活轨道，要是有哪件事没有做，她会觉得列车脱离了轨道，哪哪都不对劲。

加上我的奶奶年事已高，近来由几个叔伯姑轮流照顾，我家的这部分工作由我爸主力负责。家里的种种事情，对爸妈来说就像已经开动的齿轮，环环相扣，每天都在进行，很难让“机器”停下。

在得知我要手术的时候，爸妈说：“那肯定要来，家里的事情可以协调。”他们短短交代了近期家里的事情和安排，爸爸送妈妈去了高铁站。那是妈妈第一次一个人坐高铁。

《小夫妻》剧照

痔疮手术后的第二天我就出院了，4天后复查。除了肛门有豁开的伤口，走路、起身、下蹲和上厕所会有撕裂和刀割一般的巨痛外，其他方面并不受影响，于是我开始了居家办公。当时再过一个工作周就是国庆，跟妈妈就计划放假后一起回老家。

我的生活能自理，附近也没有小溪供妈妈洗衣服，买菜也都是我线上选好送来。妈妈在我的住处反而没有了可干的事情。除了给我做三餐，就是在我痛苦排便的时候不忍心听我一人哭嚎，进来握着我的手（虽然听起来很奇怪，但是真的有给到我力量）。

第二天妈妈就闲不住，坐在屋里太无聊了，她让我教她用微信支付，背上我的帆布包，说要出去转转。我很担心她出去迷路找不回来，而我此时又迈不开腿走不了路。因为妈妈几乎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城市生活经验，她以前去过很多城市，那都是跟着我爸走南闯北做生意。她说以前过于依赖我爸，出门只会跟在他屁股后头，好像就没有自己抬起眼睛看看路。就算在陌生的城市自己出门，也只是去自家店铺附近的菜场和我爸带她熟悉过路线的市场。

而现在她要自己出门，又不会用手机地图。我告诉她出门就是京杭运河，可以沿着河岸散散步，这样不容易找不回来。

过了大概20多分钟，妈妈给我发了一条语音，说她河里好多大船，附近都是老房子，风景不错。再过了一会儿，对话框里出现一段视频，是妈妈拍了河里的运沙船，船突突地响着慢慢远离了镜头，柳树枝条闯了进来，飘来荡去。

《瞧这一家子》剧照

那个时候突然很感慨也很感动，想到之前玩的游戏——旅行青蛙。在家里收到旅行中发回来的照片和明信片的设定变得真实又具象了，视频里妈妈没有说话，仅仅拍了一段风景。那是我们的对话框第一次出现她给我分享她视角里与风景有关的视频，我感受到了她的好奇，也体会到了不善言辞的妈妈在表达她的欢欣。

妈妈几乎没有像现在这样不带任何劳作、赚钱养家的目的外出。除了在她年轻进工厂工作的那一年，跟着团建去了一次上海。再也没有这样属于她自己的时间了。

妈妈从来没有过假期，一生到现在都在劳作。她小时候吃了很大的苦，从小内心坚定相信手停口停，只有干活才能让自己有安全感。

嫁人之前妈妈在工厂做衣服，下班挽起袖子就去割猪草、喂猪，跟外公外婆、兄弟们一起春种、夏收，冬天养蚕、养兔子，用不停歇的劳动换来生存的钱和生活的口粮。

嫁人之后，我爸爸在外做小买卖，妈妈还是养猪、种地。农忙时有亲戚帮忙，她仍旧来来回回奔波，坐享其成会让她坐立不安。后来又找了一家做汽车配件的小工厂上班，赚钱补贴家用。我一直记得有一年下大雪，妈妈没有收到工厂停工的消息，她推着自行车踉踉跄跄去上班，路上摔了两跤。到来工厂，厂长说今天休息。妈妈觉得都来了，还是工作了一会儿才回家。

《爱情神话》剧照

后来，妈妈跟着我爸去外地一起经营小店。十多年后店铺经营赶不上互联网时代的到来，他们这一批信奉勤劳致富的人，被快速发展的经济模式毫不留情地扔在了过去。爸妈分别去打工，妈妈一个人去过四季青服装批发市场改商标，在老家补习班为托班的孩子们烧饭，一直到可以领养老金才不再打工。

退休后，妈妈的工作重心移到了家里，她带孙、照料田间地头，以强迫症般的执念执行家务。有一次我想减轻妈妈的家务，试图保持跟她一样的频率跟她一起干活。半天之后我的腰肌劳损就发作，需要坐下休息。而妈妈，拎起拖把、地垫、一堆抹布，脚下生风去了小溪……

一个小时后，妈妈背着我的帆布包回来了，兴奋地向我展示她第一次用微信扫码支付买的一袋莲子。

“太方便了！就这样一扫就可以，早知道就让你早点教我了。出门钱都不带，真好，真方便。”妈妈打开袋子，继续说，“买莲子的大姐说10块一斤，我说8块，剩下这些都要了，她爽快答应。晚上给你煮莲子粥。”

“好呀！妈妈真棒啊，今天去了好几个地方，还买了东西呢！”我挪过去，趴在沙发上跟妈妈一起剥莲子。

“大城市还是不一样，生活好方便，连出门走路的环境都这么好。我还看到游船，那个多少钱，去哪里坐啊？”妈妈应该看到了运河上的公交船。

《老闺蜜》剧照

“不贵，3块就行了，等我好了带你去。”

“你告诉我码头在哪，我自己也能找到的。人啊还是要多用用脑子，老了也要接触新事物，人才不会变笨。”

妈妈手里的活不停，跟我计划着明后天要继续探索住处周边的菜市场，还想学怎么坐地铁……

我翻了一下身，想坐起来，不小心一用力伤口一抽，又疼得龇牙咧嘴叫出来，随即跟妈相视一笑。

我心想，这痔疮割得真好啊。

“点赞”“在看”，让更多人看到

排版：布雷克 / 审核：同同

三联生活周刊微信公众号

征稿要求

本刊对投稿的真实性有严格要求，个人故事必须为本人亲身经历，真实可靠，保证作品中不存在任何虚构内容。对于文章内容，作者应提供相应证明材料（图片、视频均可），且愿意接受核实（如职场类话题中将被核实本人真实职业信息、行业、公司等）。稿件需能打动人心，或者具有现实意义，逻辑严密，文笔流畅，以第一人称叙事，字数不低于5000字。

征稿长期有效，投稿发邮件至「[email protected]」，将投稿与【作者投稿原创承诺书】一同上传至附件，并在邮件主题标注【标题+字数】。

详细征稿要求请点击👉【三联生活周刊微信公众号长期征稿】

稿件示例

本文为原创内容，版权归「三联生活周刊」所有。欢迎文末分享、点赞、在看三连！未经许可，严禁复制、转载、篡改或再发布。

大家都在看

“点赞”“在看”，让更多人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