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那天,大姐撕开枕头的缝线,从里边掏出一个针线圈,变魔术似的从线圈里头取出十块钱。她兴高采烈地说,“弟弟妹妹,这是妈妈出门打工时留下的,说今年过年如果不回来,那么我们就用它置办点好吃的。现在我们去供销社买吃的。” 也许只有她担心妈妈真的不再回来了。
我和二姐拿着十元钱,一人扯一端,沿着马路无忧无虑地走。大姐学妈妈的模样,双手插在衣服口袋里,微微昂着头,迈着大步。我们手挽着手,在拐入供销社的小路前,带着灿烂的微笑,回过头看见,太阳从东边的杨家山后缓缓升起,大地慢慢地浮出雪面,玲珑的青瓦,源源不断地溢出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那破旧的屋檐落到浚坑里,依稀可以听见屋后水塘发出来的“崩裂”声响,这大概是冰雪融化、大地回春的时刻。
直到元宵散尽,我燃放了手中最后一颗炮竹,仍然不见妈妈回来。大姐牵着我和二姐的手说,“我们可以捡破烂,照样能养活自己。书里说,好多人都是拾破烂,还发了财的。”
我不知道发财是什么?也不知道人生下来之后为何还需要养活?只看大姐她开心的样子,我才安然无恙地放下心,认为事情并不是那么糟糕,但还是闷闷不乐地问,“那开春我们还上学吗?”
“我去跟老师求情,你和静上学,我帮他们洗衣服扫地都可以呀!”大姐说完后,两颗豆大的眼泪从眼角流出来,她揩干净泪水,仍然微笑着。
“你不去上学,那我走不动了,怎么办?”我摇摇头说。
“再远的路,我们也要走。梦想就在前方。”大姐信心坚定地说。
一月的阳光,并不如三四月那般温暖,越是宁静的时候,寒风越是刺骨。我和二姐蹲在大姐的身边,眺望马路的尽头,希望在夕阳画满天际的黄昏里,看见妈妈步履蹒跚地提着大包小包走来。那一天的夜空,许多星星探出头来,大姐指着天空说,“我听老师讲,‘世上所有人孩子的妈妈都是天上的星星。’妈妈总是在孩子们最想念她的时候变成那一颗闪亮星星,眨眨眼,那是微笑。”我听得很认真,夜深了都不肯入睡。
第二天,一个年过半百,与爷爷差不多年纪的人背着双手敲开门,对我们说,“你们三姊妹,去田庄小学读书,不用担心学费。书是有得读的,你妈妈昨天好晚打电话来了,说赶上大雪回不来,估计也是想趁着年关,多摆地摊,好挣点钱。你们读书可要用心啊!不然对不起你娘。”
上了好久的学,第一次和别人一样,开学头一天我们就领了新书,书的油墨香,闻起来是那么令人陶醉。那天傍晚放学回家的路上,我跟在大姐后面,看她在草堆里找了一根细长的季茂草,做成吸管,然后爬到好高的茶树上,摘下满是蜂蜜的白茶花,花很香,蜂蜜很甜,我看见她衣袖上满是污渍,但她仍旧笑得那么灿烂,笑容比白茶花还好看。她大不过我半个十年,竟要在我最缺失母爱的时候充当母亲的角色,上天冥冥之中赋予了她神圣的职责,责无旁贷地给我一个无忧无虑的金色童年,却残忍地虐杀了她的全部童年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