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水湄青萍
写在前面:
一个朋友曾信誓旦旦地说:我骨子里就是个好人,不会伤害任何人。
当时,看到微信对话框里跳出的这两行字,我不觉哑然失笑,回道:这世上就没有绝对的好人。
朋友大概觉得我太过悲观,不解地问:为什么你就那么觉得没有好人?我说:因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啊。
朋友愕然,一串省略号之后,弹出“灰色”两字。
是啊,大多数人都生活在非黑即白的世界里。小时候看电影,每当一个人物登台,便指着屏幕问:这是好人还是坏人?
长大了以后,这种两级分化的思维模式更是根植在大脑里:考高分是好的,不及格是坏的;上重点是好的,读三本是坏的;结婚是好的,不结婚是坏的……
有时候,我常常想:人是一个多么喜欢分类的物种啊!而且往往是将人、事、物简单地划分为两类,比如好与坏、我们与他们、善与恶。
可是,好与坏的标准从何而来呢?是天经地义的吗?是亘古不变的吗?
01
我的一个亲戚,长得削瘦斯文,也不善应酬。
一次,他在我家吃饭,聊起自己年轻时在农村的事:别人上山砍柴,都是两大捆直压得扁担弯下去,而他因为力气小,只能挑一小担柴,所以总是被笑话。
他因此也觉得自己没出息,直到后来进了城,开始做打印机维修工作,才发现自己虽干不了繁重的体力活,却能在维修方面发挥自己的天赋。
他虽不是一个善于应酬的人,但为人踏实、干活细致,一些客户反而更加信任他,多年来一直和他保持着合作关系。
如今,他已在杭州买了房、安了家,日子虽不是大富大贵,却也恬静怡然。
在传统的乡土社会,大多家庭迫切希望生个男孩子,除了传宗接代外,就是指着男孩那一身力气,能多干点儿农活,在地里刨挖出一家人的口粮。
但若是你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背不能扛,生为一个男子,就会视为无用。
来到城市后,脱离了土地的束缚,体力的优势就骤然下降,原来的劣势却可能转化为竞争力,帮助他生存下来。
其实,我们所认为的好与坏,多是后天在家庭、学校、社会等各方面因素潜移默化的影响下,慢慢习得并内化的。
而且,好与坏的标准也不是固定不变的,常会随着时间、环境、情景的变化而变化。
这个规律不仅适用于人,大自然中的其他生物也是如此。
比如,最早的野生小麦,成熟后,会自然脱粒。这样,它的种子才能落入泥土,在新的一年获得萌芽的机会。但是小麦被人类驯化后,脱粒这个特质,就不再那么讨喜了。
因为人类可不想弯着腰四处捡脱落的麦子,费力又费时。于是,那些不脱粒的麦子就成了人类选择的对象,反而获得了更好的生长条件。
02
既然好与坏并无定论,为何我们依旧执着于此呢?
想象一个陌生的东西突然出现在你面前:它样子很像马,长着白如雪的脑袋,火焰般红色的尾巴,身上还有老虎一般的花纹,叫声犹如人在唱歌……
此时,你会想: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然后开始快速搜索大脑里已存储的事物,进行对比识别。可要命的是,大脑认知系统竟然无法识别眼前这个奇怪的生物!一种不确定性便会瞬间笼罩心头:我没见过怎么办?会不会对我有危险?
如果你恰巧读过《山海经》,并依稀记得这么几句话——“有兽焉,其状如马而白首,其文如虎而赤尾,其音如谣,其名曰鹿蜀,佩之宜子孙。”——就会认得眼前的生物是上古神兽,名曰“鹿蜀”,将它的皮毛佩带在身上,还可以多子多孙。
这时候,危险信号解除,你估计高兴坏了,巴不得将这头神兽牵回家去。
其实,上面所说就是人长期进化而来的一种生存本能:归类机制。
鹿蜀因为同时拥有好几种动物的特征,这与我们的常识不符,所以刚开始会感到害怕。这也是东西方影视剧中,一些怪物总是三头六臂、不按常理出牌的原因。
当我们初次接触一个人,或是一种事物时,总会倾向于贴标签,并将之划分到某个类别中。
通过归类而提取事物共同的特点,是帮助我们节约认知资源的一种方式。
毕竟每时每刻的信息如洪水般汹涌而来,若全盘接收,个个分析,怕是超人都会崩溃。
可以说,归类机制极大提高了人认识外界事物的效率,让我们身处危急关头时,迅速做出判断,但同时也忽略了事物的独特性、复杂性。
我们常说某人如何爱耍心机,如何不为人与善,好像他生来本性就是如此。
但或许,相比于本性,一个人当时当地所处的情境,更能决定其行为。
那些曾经在二战中杀人不眨眼的纳粹党军人,在孩子、妻子面前,又何尝不是一个好父亲、好丈夫?
那些在耕地里争夺农作物营养的恶性杂草,在病人的床头、在文人的笔下,又何尝不是救人于危难,柔弱诗意的存在?
03
对此,心理学家武志红提出过一个观点:你既可以A,也可以-A。
比如,你既可以内向,也可以外向;你既可以积极,也可以消极;你既可以温柔,也可以强悍。
但是从小到大,我们总是在外在权威期待的影响下表现出A,即好我,而压抑-A,即坏我。
以前,我也笃定地认为自己要活成个好人的样子:温柔善良、谦逊恭让、得体大方……可最近一年,我却渐渐感到厌倦、疲惫,常常在面对一些人或事时,内心深处无端窜出一丝丝愤怒来,觉得胸口闷闷的。
每当这时候,总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怎么那么自私?这点事情就嫌麻烦?然后,便强行将那股愤怒情绪压抑下去。久而久之,它们在潜意识深处沉积,像是形成了一个火山,等待着时机喷涌而出。
如此,我便更不敢轻易碰触它,怕自己会被这愤怒的情绪淹没,但它们是按耐不住的,终在夜深人静时化作无数行清泪,一次次湿透了枕巾……
后来,当我学着去体会自己的感觉,才发现:
悲伤只是表象,在这背后,藏着愤怒。因为我将它视为坏的,愤怒便要用一种剧烈的方式反扑过来,让我感知到这种情绪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