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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古史荐读|杨思思:杜牧的长安回望

北京大学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  · 公众号  ·  · 2024-07-04 09:58

正文

中古史中心|荐读

楊思思:《 杜牧的長安回望》 (原載《中華文史論叢》2021年第4期)

提要: 自開成二年(836)始,杜牧長期處於在京為官與照顧家庭的兩難中,對長安的態度十分糾結。但到了會昌年間,杜牧外出為郡,詩文中卻頻頻回望長安,表達了明確的思鄉情緒。杜牧的長安回望,指向的是“舊第”和“舊廬”兩個處所,二者都與杜佑關係頗深,對杜牧來說都是承載着家族政治聲望的空間。這也使得杜牧的“思鄉”並不意味着消極的“掛冠”,而是重返政治中心的“戀闕”。杜牧自稱“北闕南山是故鄉”,這種視整個長安為故鄉的認同,又與其科舉入仕的經歷相關。

關鍵 词: 杜牧,長安,思鄉,科舉


閱讀導引:

一、京官與家庭之兩難

二、杜牧的長安回望

三、故鄉空間的擴容

結  論


杜牧是京兆萬年人,生於長安,長於長安,但從大和二年(828)中舉入仕開始,在京日短,在外歲久。但無論杜牧是否身處長安,長安對杜牧的引力從未衰減。對杜牧來說,長安是一個綜合的空間,是複雜的符號:既是立身立名的政治中心,也是祖居和鄉園所在。長安與杜牧的聯結,既是關於政治前途的,更是涉及情感和認同的。在不同的人生階段,杜牧展現出的對長安的情感不同,詩文中提及的長安地點也輕重有別。杜牧詩文中的長安圖景,就由這些在情感上輕重不同的地點,重疊交織而成;杜牧的精神內面,也在這些關於長安的書寫中逐漸豐滿。


關於杜牧與長安,日本學者許山秀樹以杜牧四次在京的經歷,分析了其創作與心態的變化[1];李浩與李殷分別對杜牧在長安的居所進行了細緻考察[2];至於“長安”對杜牧的意義,也有不少學者作了討論[3]。本文試從杜牧不同時期與長安有關的詩文中,把握杜牧對長安不同地點的獨特情感和回憶,還原杜牧與長安這座城市的具體聯繫。從長安這一地理空間出發,可以更好地理解杜牧一生的心事與行跡;而從杜牧的個案出發,也可以重新考慮作為地理空間和生活背景的長安,如何通過個人的感受和記憶,打上個人情感的烙印,參與其自我敘事和自我認同。


杜牧書《張好好詩》(圖源故宮博物院官網)



京官與家庭之兩難

考慮杜牧與長安的關係,首先就要釐清杜牧的行跡。杜牧家住長安,大和二年(828)中舉入仕後,曾短暫地擔任京官,不久就前往江南擔任沈傳師、牛僧孺幕僚,直到大和八年(834)。之後“擢監察御史,移疾分司東都”[4],短暫地回到京洛,開成二年(837)即因家事棄官東下,同年秋末入崔鄲宣州幕府,至開成四年(839)方纔返京赴職。[5]返京之後的杜牧,也時時因為家事乞假離京。會昌二年(842),杜牧出守黃州,在《上李中丞書》中總結,“某入仕十五年間,凡四年在京,其間臥疾乞假,復居其半”。[6]從會昌二年(842)開始,杜牧遷轉于黃州、池州、睦州,大中二年(848)方返京,尋又求出為刺史。若將杜牧行跡列表來看[7],很容易發現入仕以來,杜牧在京日短,在外歲久:


表1:杜牧行跡表


初入仕時為幕府吏,是當時士人常見的選擇[8],至於會昌初外出為郡,實非杜牧本意[9]。杜牧幾次離京中,值得注意的是開成年間的去官東下和大中年間的求出湖州,這兩次都是杜牧的主動選擇。


杜牧去官是在開成二年(837)。這年春天,杜牧曾在陝州遇到同年,二人醉飲時杜牧自嘲三年未遷,“頭銜依舊鬢絲多”。[10]杜牧此時應有求進之心,卻選擇了棄官,實為家事所迫。要理解杜牧的人生選擇,就得從杜牧的家庭關係說起。杜牧幼年時,祖父杜佑尚在,安仁里宅是一個是以杜佑為核心、杜佑子孫共同居住的場所:


岐公外殿內輔,凡四十年,貴富繁大,孫兒二十余人,晨昏起居,同堂環侍。公為之親,不以進,門內家事,條治裁酌,至於筐篋細碎,悉歸於公,稱謹而治。[11]


家門之內數世同堂,堂兄杜銓當時是掌理合門家事的角色,各種瑣碎事務都能處理得清晰允恰。杜牧生活在同祖兄弟之中,各房之間有密切往來,整個家門的經濟和人事,也有家族中的代表統籌決策。然而杜牧並未在這種大家族中生活太久。元和七年(812)杜佑去世,元和九年(814)杜牧堂兄杜悰選配岐陽公主,移居昌化里。[12]大概就在這幾年中,杜牧之父杜從郁去世。[13]杜從郁去世時官職不高,兄弟二人年紀尚幼,不能治生,經濟狀況不佳。杜牧在安仁里舊第原有三十間支屋,父祖去世之後,元和末年因“酬償息錢”,“為他人有”,因此移出安仁里。在這之後的八年間,杜牧與弟弟杜顗居無定所,“凡十徙其居”;奴婢死散,“奴婢寒餓,衰老者死,少壯者當面逃去,不能呵制”。杜牧稱他們曾窮困到“食野蒿藿”的程度。這個說法可能有所誇張,但原先的大家族對孤貧的杜牧兄弟少有拯援應該是事實,當時僅有“長兄以驢游丐於親舊”,為兄弟二人奔走。[14]至親去世,杜牧失去了在大家族中的仰仗,又因為經濟狀況不得不移出祖居。生活處所的轉移背後,是家庭關係的離析。考慮到杜牧仕宦經歷中全無丁憂事,疑其母或在杜牧入仕之前就已去世。這樣看來,杜從郁一房門庭凋零,杜牧只能與弟弟杜顗相依為命。


杜牧大和二年(828)進士及第,而杜顗雖然“幼孤多疾,目視昏近”[15],也在大和六年(832)及第。及第得官使二人拮据的生活狀況有所改變[16],一直到開成元年(836),杜牧為監察御史分司東都,杜顗為鎮海軍幕府吏,兄弟二人仕途平順,生活安穩。然而開成二年(837),杜顗的視力迅速惡化,其春“目益昏”,“冬遂喪明”。[17]這個突發事件打亂了兄弟二人的生活和規劃,杜牧得訊後便迎同州眼醫石公集至洛陽,與其一同東下至揚州杜顗處。這時杜牧告假已滿百日,只得棄官。石公集診治後,認為周歲纔可施針。杜牧為便於照顧弟弟,又需負擔這一年中杜顗和石公集的生活,只能在江南另覓新職,“其年秋末,某載病弟與石生自揚州南渡,入宣州幕。”[18]杜牧這個棄中央官而任幕僚的選擇,實為仕途對家庭的退讓。


杜顗的眼病一直未能治愈,加上杜牧生活也不寬裕,這種京官和家庭難以兼顧的矛盾幾乎伴隨了杜牧整個仕途。開成三年(838)冬天,杜牧除左補闕,可以返京,但杜顗的眼病要到第二年春天纔可以施針。杜牧本想帶杜顗和眼醫石公集一同回京,但杜顗顧念兄長的經濟狀況,認為“京中無一畝田”,還需要“飽石生所欲”[19],加上左補闕俸祿本就低於幕府官[20],京中生活成本又高,不可同歸。兄弟二人折中後選擇前往潯陽,將杜顗託付給時任江州刺史的堂兄杜慥。限於經濟狀況,杜牧在理智上只能同意這個兄弟二人南北懸隔的方案,但在情感上始終難以接受,以至於在潯陽渡口與弟弟分別時,執手而哭[21]。


杜牧不僅要為杜顗的眼病四處尋醫問藥,還得支持杜顗的生活,經濟負擔不小。先是供養眼醫石公集兩年之久,在石公集三度施針不效後,又“重幣卑詞”,別迎眼醫周師達為弟醫眼,然而周師達也無法治療,“不針而去”。[22]雖然會昌二年(842)後,杜顗投靠時任淮南節度使的堂兄杜悰,在揚州“築室治生,不復言治眼”[23],但事實上應該還是靠杜牧供給。《北夢瑣言》“杜邠公不恤親戚”條稱:“鎮荊州日,諸院姊妹多在渚宮寄寓,貧困尤甚,相國未嘗拯濟,至於節臘,一無沾遺。有乘肩輿至衙門詬罵者,亦不省問之。”[24]杜悰在荊州作風如此,在揚州對杜顗應該也不會有特殊的優待。


大中三年(849)至大中四年(850),杜牧連上四啟求出。這時杜牧剛剛從地方回到中央不久。大中二年(848)返京時,杜牧的感激之情溢於言表,“當受震駭,神魂飛揚,撫己自驚,喜過成泣,藥肉白骨,香返遊魂,言於重恩,無以過此”。[25]數年暌隔,杜牧終於可以“歸還故里,重見親戚”,“再復官榮”。然而一旦面闕,他又在短短一年後就苦求外放。[26]杜牧向宰執請求東下,陳詞懇切,其原因歸結起來也是經濟問題:“作刺史,則一家骨肉,四處皆泰;為京官,則一家骨肉,四處皆困。”[27]


杜牧身上的經濟負擔是逐漸累加的。開成年間僅有病弟需要救助,到了七年為郡時期,孀居的妹妹也賴杜牧供養,“刺史七年,病弟孀妹,百口之家,經營衣食”[28]。後來堂兄杜慥又仕途不順,待職無俸,“今在郢州汨口草市,絕俸已是累年,孤外生及姪女堪嫁者三人,仰食待衣者不啻百口,脫粟蒿藿,才及一飡”。[29]《樊川文集》中提及杜慥最多,杜牧兄弟二人與其他叔伯兄弟不見多少來往,可能杜慥是與杜從郁一房走得最近的堂兄,何況當年杜慥又曾在江州、蘄州庇護杜顗,是以杜牧在“給弟妹衣食”之外,還要“有餘兼及長兄”。[30]這幾年中,“私以貧苦焦慮”當是杜牧實情。[31]因為“京中無業”,病弟孀妹“今者不復西歸,遂於淮南客矣”[32],骨肉分離;“舊第無屋”[33],遂與長兄異居。杜牧的經濟狀況使得親人無法在京城團聚,日漸沉重的經濟負擔更讓杜牧欲為京官而心難自安。可以說,從開成二年(837)杜顗失明開始,杜牧對長安的態度,就一直處於這種兩難之中。


杜牧的長安回望

從杜顗失明開始,杜牧對長安的態度就帶上了一絲糾結。開成初年杜牧本有求進之心,不意因為家事,又在南方蹉跎兩年。開成三年(838)冬,杜牧除左補闕,左補闕是清要京官,並未委屈杜牧,但因為不能攜病弟一同返京,杜牧深陷去住之間的惆悵。在宣州打算赴官時,杜牧的狀態是“我心懸旆正搖搖”[34];夜宿蕪湖,有“故國還歸去,浮生亦可憐”[35]之慨;已近闕下,杜牧還在猶疑:“我來惆悵不自決,欲去欲住終如何?”[36] 對開成年間的杜牧來說,兄弟二人曾經的安寧生活已經破碎,長安並非他所嚮往的樂土。


然而這種對擔任京官的抵觸和對未來的迷茫,很快就被深深的思歸情緒代替了。會昌二年(842),四十歲的杜牧由京官出為黃州刺史。初到黃州的杜牧,偶見竹岡上盤繞的小徑,不由生出感慨:


竹岡蟠小徑,屈折鬥蛇來。三年得歸去,知繞幾千回?[37]


屈折的竹徑朝杜牧蛇行而來,似乎正是為了銷磨他心中同樣盤桓屈折的思慮。刺史一任三年,初來的杜牧已經想着歸去的日期——若以在這竹徑上的徘徊計數,也不知須得幾度來回,纔能銷盡三年之中的煩愁難遣。


會昌二年(842)初出為郡的杜牧,深以黃州三年為苦,卻未曾設想,從會昌二年(842)到大中二年(848)的七年,自己都將在僻州远郡度過。會昌四年(844)九月,杜牧由黃州刺史遷池州刺史;六年(846)九月,移睦州刺史。[38]這幾年間,杜牧詩中是積累的思鄉情緒:黃州多雨,杜牧聽來是“秋聲無不攪離心”[39];從黃州刺史轉為池州刺史,赴任途中的杜牧看到秋日風雨中南下的新雁,不禁同病相憐,問出“來時還下杜陵無”[40]?在池州送別友人,杜牧感歎“有家歸不得”[41];睦州溪山如畫,他自傷“殘春杜陵客,中酒落花前”[42]。八松院的小石,杜牧看來依稀是華山三峰,“故關何日到,且看小三峰”。[43]外郡七年的杜牧,稱自己是漢陵人、杜陵客,心心念念的是“故國”“故關”“故鄉”。


會昌二年(842)之前的杜牧詩文中,思念京城的表達不多,但在外出為郡的這七年中,杜牧卻反復表示對“歸去”的渴望。這首先與杜牧當時的政治處境相關。在外任黃州之前,杜牧曾在朝為膳部、比部員外郎,皆兼史職,即以郎官銜充史官職。[44]員外郎從六品上,是較為清顯的京官。黃州“戶不滿二萬”[45],按唐制為下州[46],下州刺史為正四品下[47],若論官品,其實有所升高。但賴瑞和在《唐代中層文官》中指出,“偏遠小州刺史地位則頗低下,常作郎官外貶之用”[48],杜牧也視自己外調黃州為仕途一大挫折,如《自遣》詩敘其外放時心態是“四十已云老,況逢憂窘餘”[49]。在地方擔任刺史的七年間,“與京師人事離闊”[50]是杜牧最為深刻的感受。杜牧在這一時期的詩文中,常常強調自己所處之地與京師的距離,如《上李中丞書》中,稱黃州為“三千里僻守小郡”[51];由池州前往睦州的途中,說自己“重過江南更千里”[52]。遙遠的距離直接導致了與京中人事和政局的疏離。杜牧在《與人論諫書》中提到,自己見到邸報上皇帝批閱諫疏後賞賜上疏者幣帛的事情,但“僻左且遠,莫知其故”。直到最近,在遠遊之客手中讀到了邸報中提到的諫疏紙本,這纔明白緣由。杜牧知道此事是“前數月”,受賞的諫疏文本卻在民間流播數月之後,纔因緣際會被杜牧讀到。[53]諫疏是公開文本,身處遠郡都不易明白其中原委,秘而不宣的國之大政可想而知。因而“與京師人事離闊”的黃州,在杜牧眼中就是“孤城”一座,“無因見簪笏”,也無法與聞重大的政治決策,縱然“臣實有長策”,也只能對酒消磨。[54]


杜牧的“思歸”也有其特殊性。思鄉是唐詩中常見的主題。在這一主題的詩歌中,詩人宦游在外,故鄉迢迢,加上仕途不順或對現實不滿,往往想要掛冠歸鄉。然而在杜牧這裡,雖然同樣抱怨“薄宦與乖睽”,但“思鄉”背後的真正所求,並不是“塵冠掛卻”,而是“再復官榮,歸還故里”[55]。這與“故里”對杜牧來說的特殊意義相關。


杜牧在《上知己文章啟》中提到自己的故園:“上都有舊第,唯書萬卷;終南山下有舊廬,頗有水樹,當以耒耜筆硯歸其間。”[56]杜牧所說的“舊第”和“舊廬”,都與其祖父杜佑關係頗深。《舊唐書》記載,在杜佑“作鎮揚州”時,“家財巨萬,甲第在安仁里,杜城有別墅,亭館林池,為城南之最。”[57]杜牧所謂“舊第”,即位於安仁里的甲第;“舊廬”,即杜城別墅。


安仁里第,杜牧稱“置於開元末”[58],按杜佑生於開元二十三年(735)[59],開元末年尚為幼童,此宅當為杜牧曾祖杜希望所置。杜希望在開元二十六年(738)為鄯州都督,知隴西留後,大敗吐蕃,拔新羅城,立下戰功,後在隴西經營數年,但因為未曾賄賂宦官牛仙童,被奏不職,遷為恒州刺史,後卒于西河太守任上。[60]開元計二十九年,考察杜希望履歷,其在安仁里置宅的時間可能就是在隴西建立軍功之後。根據杜氏家族杜佑一系的墓誌,杜佑、杜佑兒媳杜式方妻李氏[61]、杜佑之孫杜牧[62],墓誌所載卒地皆為安仁里,可見安仁里宅從開元末到大中年間,一直是杜氏家族聚居之所,綿延數代。


李壽墓第四天井東壁列戟圖,唐太宗貞觀五年(631)

(圖 源唐代壁畫珍品數字館)


杜佑鎮撫揚州時,安仁里宅被稱為“甲第”。唐代宅第有其規制,“甲第”與身份和地位相符,帶有彰顯特權的意義。[63]《杜式方墓誌》稱,“始德宗孝文皇帝以諸侯方強,質其子于京師,邸第富盛,皆以弋獵球酒相傾,唯公弟兄閉門讀書,不與交通”[64],雖然杜佑諸子行事作風與其他方鎮節度使之子有別,但《舊唐書》既稱杜佑“家財巨萬”,其“邸第富盛”的情況應該大致相類。杜佑為淮南節度使時,安仁里甲第前曾施門戟十二竿,“棨戟爰列,更光私第,賁於棖 ,慶及子孫”。 [65]唐人勳官、職事官、散官官品都在三品以上纔可立門戟,時人以此為榮。 另唐代法令規定,“非三品以上及坊內三絕,不合輒向街開門”[66],可見宅第向街開門也是榮耀的象徵。 杜牧稱自家“舊第開朱門,長安城中央” [67],安仁里位於朱雀街東第一街第三坊,在杜牧的記憶中,正處於長安城中心的安仁里舊第,向街而開的朱門,十二竿的門戟,無不荷載着家族累累的政治聲望,是“我家公相家,劍佩嘗丁當”[68]的物質體現。


元和末年,杜牧父祖已經去世,兄弟二人因經濟困難,將安仁里舊第原有的三十間支屋轉手他人。之後的八年中,杜牧“凡十徙其居”,卻再也沒有提到過他在長安城內的居所。在長安城南的樊川別墅,杜牧倒是留下了一些生活的痕跡。趙嘏有《杜陵貽杜牧侍御》詩,此詩一作《題杜侍御別業》[69],按杜牧開成二年(837)至開成三年(838)帶殿中侍御史京銜,說明此時杜牧仍在使用樊川別墅。


杜牧在開成二年(837)由揚州往宣州時曾作《留題揚州禪智寺》:“故里溪頭松柏雙,來時盡日倚松窗”,杜牧故里可稱“溪頭”者,僅有樊川。當時杜牧為失明的弟弟杜顗棄官東下,不想杜顗眼病難愈,二人只能滯留江南。“杜陵隋苑已絕國,秋晚南游更渡江”,從杜陵到揚州,已是遠遊,不曾想一歲將暮,竟然越去越遠。越去越遠的不僅僅是故里溪頭成雙的松柏,還有當時兄弟安好,松窗閒話的日子。樊川映窗的松柏,成為了杜牧記憶中安定家園的象徵。[70]


在杜牧七年為郡的時期,詩中頻頻提到“樊川”[71]“下杜”[72],以“朱坡”為題的詩就有五首[73]。“樊川”“下杜”“朱坡”這幾個地名,其實都是杜佑樊川別墅所在地的不同指稱,只是範圍有廣狹之別:


長安南下杜樊鄉,酈元注《水經》,實樊川也。延翰外曾祖司徒岐公之別墅在焉。(裴延翰《樊川文集序》)[74]

佑城南樊川有佳林亭,卉木幽邃。(《舊唐書》卷一四七《杜佑傳》)[75]

佑此莊貞元中置。杜曲之右,朱陂之陽。路無崎嶇,地復密邇。(杜佑《杜城郊居王處士鑿山引泉記》)[76]


綜合來看,樊川別墅位於長安城南的下杜樊鄉,此地又可稱為樊川;具體位置則是“杜曲之右,朱陂之陽”。樊川別墅對杜牧來說意義重大。杜牧稱,“某適稚走於此,得官受俸,再治完具,俄及老為樊上翁”[77],樊川別墅保留着杜牧幼年的記憶,擔任湖州刺史的俸祿大量投入此中,晚年生活也計劃在這裡度過。


樊川別墅是貞元中杜佑所置。[78]自元和二年(807)始,杜佑屢請致仕,憲宗優禮,“特優筋力之禮,俯念朝謁之勤”,令一月三朝謁,杜佑得以“任適田廬,恣尋山水”,郊居樊川。[79]杜牧幼年身處的樊川別墅,是公卿大僚出入的場所,《舊唐書》稱“佑每與公卿宴集其間,廣陳妓樂”。[80]元和五年(810)三月,在樊川別墅的一次宴集上,憲宗曾遣中使賜酒饌[81],確是“當時貴盛,莫與之比” [82]。當時的樊川別墅雖有山林川池之形勝,但“躋攀莫由”[83],遊覽不便。因此,元和五年(810),杜佑請處士王易簡開鑿山脈,疏通泉流。元和五年(810)杜牧已經八歲,對此事略有印象:


某為童時,王處士年七十,常來某家,精大演數與雜機巧,識地有泉,鑿必湧起,韓文公多與之遊。[84]


此事“蕆役春仲,成功秋暮”[85],到了這年秋天,杜城別墅已經境象一新,山可登臨,水可溯游,杜佑特意延請賓侶宴集遊賞。關於這次盛會,杜佑、時任太常卿權德輿、大理卿武少儀都為此事作了記文。根據宋人記載,三文都在同年刻石立碑:


第一千六百九十八,《唐杜岐公郊居記》,權德輿撰,正書,無姓名。元和五年八月。第一千六百九十九,《唐杜岐公莊居記》,佑自撰,沈傳師正書。元佑五年十月。(趙明誠《金石錄》卷九)[86]

《唐王處士引水記》,大理卿武少儀撰,與《郊居記》皆一體書,無書人名氏。杜佑有池泉在長安杜曲,處士王易簡為佑鑿石引泉為瀑水。碑以元和五年立。(歐陽棐《集古錄目》卷四)[87]


可以想見,“下杜鄉園”對杜牧而言,不是仕途不順時可供退居的郊園,而是需要顯宦來重新擦拭的盛放家族記憶的空間。杜牧記憶中的樊川別墅,除了山巒溪水,四時風光之外,還有幼年公卿陪宴的場景。記憶或許會消退,但樊川矗立的石刻不會,它們時時提醒着此地曾經的光榮貴盛——甚至還會隨着時日更新,比如杜牧堂兄杜愉,便在大中年間重書了杜佑《郊居記》,刊之于石。[88]杜牧在晚年所作的《晚晴賦》中自號“樊川子”,並將文集命名為《樊川文集》,也同樣是一種參與、更新家族記憶的方式:京兆杜氏的“杜牧”,將與“樊川”這一空間永遠相連,他將用自己文章的不朽再鑄樊川的不朽。而他與樊川之間的種種聯結,無論是逝去時光日漸磨滅的痕跡,還是樊川風光草木在他心中的刹那倒影,也都會像琥珀一樣在時間中凝結:“如此顧樊川一禽魚、一草木無恨矣,庶千百年未隨此磨滅邪”[89]。


因此為郡七年間杜牧的這種“思歸”,和唐代其他詩人有很大不同。對其他詩人而言,進在廟堂和退歸故里是人生的兩個選項,不進可退;但對杜牧來說,廟堂和故里不僅在空間上有重疊,重返家園和宦途顯達在杜牧的認知裡也是二而一的。[90]杜牧從池州刺史轉為睦州刺史後,曾作《新定途中》詩:


無端偶效張文紀,下杜鄉園別五秋。重過江南更千里,萬山深處一孤舟。[91]


此詩作於會昌六年(846)杜牧從池州前往睦州之時。當時中央政局已經變化,“僻左五歲,遭逢聖明,收拾冤沈,誅破罪惡”,李德裕一貶再貶,之前被排擠者“歸軫相接”。但是杜牧的遭遇卻是“重過江南更千里”,“唯牧遠棄,其道益艱”。此行在杜牧的印象裡,一派愁雲慘霧:“東下京江,南走千里。曲屈越嶂,如入洞穴,驚濤觸舟,幾至傾沒。” [92]在這種境遇之中,杜牧回溯過往,自嘲之所以外郡飄零五年之久,歸結起來是“無端偶效張文紀”。張文紀即張綱,《後漢書》記載,張綱“雖為公子,而厲布衣之節”,曾上書指斥宦官和外戚亂政。[93]杜牧懷着“有家歸不得”的沉痛,卻沒有像其他思鄉詩人那樣,簡單地自嘲自己不該離家遠宦,誤卻歸期,而是自比張綱,認為剛直之性給自己招來禍端,真正耿耿於懷的,還是自己被排擠出中央一事。杜牧的思鄉,總是和僻左遠宦的抑鬱和憤慨相伴而生。《朱坡絕句(其一)》中,二者的關係表現得更為明顯:


故國池塘倚御渠,江城三詔換魚書。賈生辭賦恨流落,秖向長沙住歲餘。(杜牧自注:文帝歲餘思賈生。)[94]


此詩同樣作於睦州時期,感傷自己流落更甚賈誼,賈誼歲餘得返,自己卻三換魚符仍不得歸。《朱坡絕句》共三首,是一組對朱坡的追憶。此詩為第一首,以故國池塘發端,表達的卻全是政治上的鬱悶不平。組詩的基調因而確定,後兩首對朱坡的溫情回憶,也全都服務於這一主題。故鄉有如此風景卻難以歸鄉,杜牧將這種痛苦都歸之于“薄宦”。可以說,杜牧表達的思鄉,本質與“戀闕”無異。杜牧詠竹詩中,有“故國何年到,塵冠掛一枝”的消沉之語,但事實上,杜牧並沒有真正考慮過掛冠歸鄉,何況當時的經濟狀況也沒有給他退路。他隱隱期待的是“文帝歲餘思賈生”,是後來拯援他的宰相周墀做的那樣,“首取西歸,授之名曹,帖以重職”。[95]

故鄉空間的擴容

長安是唐帝國的中心,大明宮則是長安跳動的心臟。杜牧身處外郡,思戀朱坡,回憶之中也有大明宮的身影。在《朱坡》詩中,他絮絮抒寫對朱坡風景的思念,“靜思長慘切”,詩人沉入懷想之中,朱坡畫卷卻這樣展開:“北闕千門外,南山午谷西”。[96]這是整個長安的圖景,通過擺出“北闕”和“南山”兩個長安城的著名地標,朱坡的位置得以確定。


長安城南圖(圖源史念海主編《西安歷史地圖集》)


“北闕”和“南山”對仗工整,天然適合律詩,如張說“北闕連雲頂,南山對掌中”[97],司空圖“帶雪南山道,和鐘北闕明”[98]等皆用之,二者的對舉在唐代描寫長安風景的詩中並不罕見。杜牧詩中頻用“北闕”和“南山”,並不是僅僅借字面來裝點長安景色。“北闕千門外,南山午谷西”這兩句,可能就是杜牧過去在朱坡登高見到的實景。從元和五年(810)杜佑整修樊川別墅後刊石立碑的三篇文章中可以看出,別墅內有地勢較高之處,“徑術逶迤於木杪,亭台 嵼於山腹”[99],若登山而上,“達于高隅”,甚至有“若處煙霄”之感,終南近在眼前,樊川低頭可見: “終南之峻嶺,青翠可掬; 樊川之清流,逶迤如帶。 ”[100]加上樊川別墅的位置,從南北方向上看近于啟夏門: “啟夏南出,凡十有六里” [101],從樊川別墅北望,正對的並不是朱雀大街,而是靠近啟夏門的街東區域。 街東千門排闥,一直向北望去,最北端矗立的正是大明宮宮闕。 或許是由城南北望時見到的風景給了他太深的印象,杜牧忍不住想給朱坡標出一個位置——他心之所繫的空間對於大明宮的位置、在整個長安中的位置。 這同時也是一種把對朱坡的回憶,落在自己書寫的長安城的整體圖景之中的努力。


城南和北闕這兩個地理空間在杜牧詩中總是共同出現,二者對於構成杜牧心中長安的整體圖景來說,顯得十分重要。在唐人的語境中,“北闕”和“南山”不僅在字面上相對,在隱含意義上也往往相反,一個是“進在廟堂”,一個是“退處山林”[102],如孟浩然“北闕休上書,南山歸敝廬”[103],張籍“三表自陳辭北闕,一家相送入南山”[104]。但在杜牧詩中,“北闕”和“南山”並不處於這種對立關係之中。北闕是身處南山時抬首可見的風景,也是在心理上親切可至的實現政治抱負的空間。


杜牧《樊川外集》有一首題為《贈終南蘭若僧》的詩:


北闕南山是故鄉,兩枝仙桂一時芳。休公都未知名姓,始覺禪門意味長。[105]


此詩本事見載于晚唐孟啟《本事詩》:


杜舍人牧,弱冠成名,當年制策登科,名振京邑。嘗與一二同年城南遊覽,至文公寺,有禪僧擁褐獨坐,與之語,其玄言妙旨,咸出意表。問杜姓字,具以對之,又云:“修何業?”傍人以累捷誇之,顧而笑曰:“皆不知也。”杜歎訝,因題詩曰:“家在城南杜曲傍,兩枝仙桂一時芳。禪師都未知名姓,始覺空門意味長。”[106]


大和二年(828),杜牧進士及第、制舉登科,在此春風得意之時,與同年游于城南。城南有杜佑樊川別墅,杜曲又是杜氏宗族聚居之地,杜牧此行不免有“富貴歸故鄉”的自矜。在城南僧寺,他們遇到了一位言語不俗的禪師,然而禪師從未聽聞杜牧的名號。“禪師都未知名姓”——這個感慨背後,是杜牧原以為,不論是“家在城南杜曲傍”的家世,還是“兩枝仙桂一時芳”這樣“名振京邑”的“累捷”,都足以傳入禪師之耳。此詩首句《本事詩》與《樊川外集》所記不同。《樊川外集》在晚唐就粗具規模,在二者成書時間相近的情況下[107],《外集》應該更為可靠。這兩個版本的首句在全詩中發揮的功能類似,都是為了稱述杜牧深感自豪的家世,是禪師理應聽聞杜牧聲名的原因之一。然而“家在城南杜曲傍”與“北闕南山是故鄉”其實是不能等同的。杜牧的故鄉原在城南杜曲,而在《樊川外集》的版本中,杜牧的故鄉由“北闕”和“南山”共同框定:北闕與南山之間的整個長安城,都被杜牧視為故鄉。


這種對長安空間的整體感知應與科舉有關。杜牧兄弟二人都以科舉入仕,這在家族中是例外。杜佑本人以蔭入仕,夫人梁氏三子杜師損、杜式方、杜從郁三人亦同,杜式方“以蔭授揚府參軍”[108],杜從郁“以蔭貞元末再遷太子司議郎”[109],權德輿稱之為“蔭庥之下有淑聲”[110]。到了杜牧一輩,堂兄杜銓也是“以岐公蔭,調授揚州參軍”[111],杜悰“以蔭三遷太子司議郎”[112],唯有杜牧兄弟,勤修舉業,進士登科。在杜牧的時代,進士科的地位已經顯著提升,“從德宗貞元時起,及第進士大量進入中高級官僚的行列,憲宗以後,進士在宰相和高級官僚中占居了絕對優勢,終唐沒有再發生變化,進士科穩定地成為高級官吏的主要來源”[113],像家族中杜佑、杜悰這樣門蔭入仕又最後做到宰相的情況反而是少數。應進士舉是杜牧兄弟二人掙脫家族常例的“預流”之舉。


唐長安城坊圖(圖源史念海主編《西安歷史地圖集》)


因為科舉考試,杜牧與來自全國的鄉貢進士會合。在鄉貢進士們對長安那樣熱切的嚮往之中,杜牧強烈地感受到了他從小生活的長安城作為唐帝國中心的意義。大和二年(828)崔郾知貢舉,放榜在東都,過堂儀式在長安舉行。[114]杜牧作詩:“東都放榜未花開,三十三人走馬回。秦地少年多辦酒,已將春色入關來。”[115]此詩題為“及第後寄長安故人”,“春色入關”一語雙關,自己即將攜帶着進士及第的榮耀,與春光一同回到長安城。[116]杜牧本為長安人,此番列身中舉的三十三人之中,在中舉的自得之外,更有一份主人翁的自信。


新及第進士需要在長安城內完成一系列的合格儀式,參與同年們的團體性活動。[117]嶄新的身份與嶄新的群體,使他對長安有了一種嶄新的感情。杜牧以新進士的身份與同年們重遊熟悉的街巷,接受整個長安社會的欽羨和祝賀,並在大明宮的中書省拜見宰相和中書舍人。杜牧之前在長安準備科舉,“食野蒿藿,寒無夜燭,默所記者,凡三周歲”[118],而中第之後的杜牧,已不再是一個在長安城裡居無定所的沒落公孫,“當其時先進之士,以小生行可與進,業可益修,喧而譽之,爭爲知己者不啻二十人”[119],科舉士人群體迅速又熱烈地接納了他,舊的長安也以新的姿容向他敞開懷抱。隨着杜牧在同一年制舉登科,授官為弘文館校書郎,杜牧以一個唐帝國官員的身份,真正進入了作為政治中心的長安。


杜牧通過科舉,由家族所居的“南山”走向了象征着權力中心的“北闕”,他對子姪輩的期望也是如此。在《冬至日寄小姪阿宜詩》中,杜牧循循善誘,勸勉姪兒治學從宦,詩末誇言,“大明帝宮闕,杜曲我池塘。我若自潦倒,看汝爭翱翔。”“杜曲我池塘”的誇語帶有強烈的領屬意義,城南杜曲是宗族所居之地,又曾見證祖父杜佑往來皆公卿的“貴盛”,以至杜曲竟似我家所有;而“帝宮闕”與“我池塘”之所以這樣輕巧地放在一起,是因為“朝廷用文治,大開官職場”,只要讀書修文,科舉入仕,便可“取官如驅羊”。在這個語境中,“帝宮闕”不再是神秘高遠的所在,杜牧身處外郡時,寄希望于長安子姪的“翱翔”,也同樣是由“南山”自致“北闕”。[120]


正是由於與科舉相關的經驗重塑了杜牧的長安認同,“北闕”在這種新的認同中顯得格外重要,杜牧的故鄉空間也得到了擴容:“北闕南山是故鄉”。前文已經提到,杜牧“思鄉”表達中的“戀闕”底色,一方面是因為“舊第”和“舊廬”都荷載着家族的政治聲望,杜牧對此的回望並不帶有退居的意圖;一方面也是在經濟壓力下,杜牧確實面臨着不得顯宦就不便擔任京官的現實困境。在這裡我們可以看到,由於故鄉空間的擴容,“戀闕”成為了杜牧“思鄉”情緒的應有之義,杜牧對朱坡鄉園的細碎回憶,也在有意無意間,選擇了“北闕千門外,南山午谷西”這樣基於整個長安的位置關係來統攝。

結  論

杜牧是長安人,入仕後卻長期在外任官。他兩次放棄京官,選擇外任,其實都有家事的影響。唐代晚期,京官俸祿不如外官,杜牧在京中並無產業,家庭經濟負擔又重,因而有在京為官與照顧家庭間的兩難:“作刺史,則一家骨肉,四處皆泰;為京官,則一家骨肉,四處皆困”。[121]會昌年間,杜牧仕途不順,“三守僻左,七換星霜”[122],詩文中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思歸情緒,展現出一種回望的姿態。杜牧的長安回望,指向的是“舊第”和“舊廬”,二者都與祖父杜佑相關。無論是安仁里第還是樊川別墅,對杜牧而言,都是承載着家族政治聲望的空間。這也使得杜牧的思鄉並不意味着消極的掛冠歸去,而是強烈的重返政治中心的渴望。由於科舉入仕的經歷,在長安城內舉行的種種與科舉合格相關的儀式,以及社會文化上對及第進士的推崇,共同塑造了杜牧基於長安城的及第進士的自我認同,這種認同反過來又影響了杜牧心中的長安圖景:樊川鄉園位於終南山下,杜牧在提到長安時,卻反復將“北闕”與“南山”並舉。杜牧心中的故鄉圖景,實由“北闕”和“南山”共同框定。這種故鄉空間的擴容,使得“戀闕”成為了杜牧“思鄉”情緒的應有之義。



注释:

[1] 許山秀樹《杜牧における四度の長安時代——為政者としての意識を中心に》,《中國文學研究》(19),1993年,頁18-35。

[2]  李浩《唐代杜氏在長安的居所》,《中華文史論叢》第83期,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頁271-286;李殷《杜牧居所變遷探析——兼論唐代京兆杜氏雙家形態的維護》,《唐史論叢》第27輯,西安,三秦出版社,2018年,頁104-119。

[3]  如張俊萍對杜牧反映長安的詩文作了初步的整體考察(參張俊萍《杜牧與長安》,新疆師範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5年。),梅佚艽、高俠涉及了杜牧以長安為對象的懷古、思鄉詩(參梅佚艽、高俠《淺論杜牧的長安詩》,《漢字文化》,2020年第12期,頁47-48。)。長安城南的樊川是杜牧鄉園所在,何光超與張毅都注意到了杜牧的“樊川情結”(參何光超《杜牧的樊川情結》,《雲夢學刊》,2005年第3期,頁99-101;張毅《再論杜牧的“樊川情結”》,《蘭州教育學院學報》,2012年第3期,頁3-5、15。);王爾討論了杜牧詩文中“關中”與“山東”的意涵,其中也涉及到杜牧對長安的感情。(參王爾《進與退、外與內的軌跡——杜牧詩文中的“山東”與“關中”》,《海南師範大學學報》,2015年第10期,頁71-77。)

[4] 《新唐書》卷一六六《杜牧傳》,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頁5093。

[5]  繆鉞《杜牧年譜》,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0年,頁39-46。

[6] 《樊川文集》卷一二《上李中丞書》,吳在慶校注《杜牧集繫年校注》,北京,中華書局,2008年,頁860。本文所用繫年基本採信吳在慶說,在沒有不同意見的情況下不再另行注釋說明。

[7]  表中杜牧行跡皆据繆鉞《杜牧年譜》。

[8]  權德輿《送李十兄判官赴黔中序》:“今名卿賢大夫,由參佐而升者十七八,蓋刷羽幕廷,而翰飛天朝。”參〔唐〕權德輿撰,蔣寅箋,張靜注《權德輿詩文集編年校注》,瀋陽,遼海出版社,2013年,頁332。

[9]  杜牧認為自己會昌中出為黃州刺史,是李德裕排擠的緣故:“會昌之政,柄者為誰?忿忍陰汙,多逐良善。牧實忝幸,亦在遣中。”《樊川文集》卷一四《祭周相公文》,《杜牧集繫年校注》,頁909。

[10] 《樊川外集·陝州醉贈裴四同年》,《杜牧集繫年校注》,頁1253。

[11] 《樊川文集》卷九《唐故復州司馬杜君墓誌銘》,《杜牧集繫年校注》,頁763。

[12]  出土的杜悰長女墓誌所載卒地也在昌化里,可見自從杜悰尚主,杜悰一系都已移出安仁里。參《唐工部尚書杜公(悰)長女墓誌銘》,《新中國出土墓誌陝西卷二》,北京,文物出版社,2003年,頁243。

[13]  杜從郁去世於何年已不可考,繆鉞《杜牧年譜》認為此事當繫於元和十二年杜牧十五歲之前:“《舊唐書·杜佑傳》附《式方傳》謂從郁‘少多疾病’,又謂其‘夭喪’,杜牧亦自稱‘某幼孤貧’。從郁之卒,蓋在杜佑卒後不久,約當杜牧十五歲以前。”繆鉞《杜牧年譜》,頁10。

[14] 《樊川文集》卷一六《上宰相求湖州第二啟》,《杜牧集繫年校注》,頁1009。這個“長兄”,疑即杜牧堂兄杜慥。杜牧文集中提到的同祖兄弟僅有杜銓、杜悰和杜慥,杜慥與杜牧兄弟二人關係較近,杜牧屢以“長兄”稱之(《上宰相求杭州啟》《為堂兄慥求澧州啟》),杜顗病眼時也曾被託付給杜慥照顧。

[15] 《樊川文集》卷九《唐故淮南支使試大理評事兼監察御史杜君墓誌銘》,《杜牧集繫年校注》,頁751。

[16] “長兄以驢游丐於親舊,某與弟顗食野蒿藿,寒無夜燭,默所記者,凡三周歲,遭遇知己,各及第得官。”《樊川文集》卷一六《上宰相求湖州第二啟》,《杜牧集繫年校注》,頁1009。

[17] 《樊川文集》卷九《唐故淮南支使試大理評事兼監察御史杜君墓誌銘》,《杜牧集繫年校注》,頁752。

[18] 《樊川文集》卷一六《上宰相求湖州第二啟》,《杜牧集繫年校注》,頁1009。

[19] 《樊川文集》卷一六《上宰相求湖州第二啟》,《杜牧集繫年校注》,頁1009。

[20] 《唐代中層文官每月俸料錢一覽表》,賴瑞和《唐代中層文官》,台北,聯經出版公司,2008年,頁533。

[21] 《樊川文集》卷一六《上宰相求湖州第二啟》,《杜牧集繫年校注》,頁1010。

[22] 《樊川文集》卷一六《上宰相求湖州第二啟》,《杜牧集繫年校注》,頁1010。

[23] 《樊川文集》卷九《唐故淮南支使試大理評事兼監察御史杜君墓誌銘》,《杜牧集繫年校注》,頁752。

[24] 〔五代〕孫光憲撰《北夢瑣言》,北京,中華書局,2002年6月,頁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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