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年底,单位工会又开始统计特困职工,准备发放困难补助。
托尔斯泰有句话是,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一般困难家庭,多是因病致贫或遭受变故、生活难以为继,常常令人同情。
但年年“榜上有名”的周南方,说起来却总让同事嗤笑。
因为,谁也料不到聪明潇洒的他,晚年会走到这步田地。
周南方和前妻林凡,都是土生土长的老郑州。生于上世纪五十年代末的他们,一起下乡到登封当过知青。回城后,俩人又同时考上省内一所中专学财会,毕业后分配在同一家银行工作。
周南方帅气外向,多才多艺,吹拉弹唱样样拿得起放得下,林凡秀气内向,上进心很强。据说当初在学校时,追求林凡的男同学很多,但在周南方甜言蜜语的攻势下,一毕业俩人就结婚了。
在外人眼里,周南方和林凡是一对神仙眷侣,加上那些年银行收入高福利好,小日子过得是人人称羡。
婚后不久,独生女梦露出生。小姑娘遗传了父母的优良基因,生的粉琢玉雕,机灵活泼。
不久林凡因业绩突出,竞聘了支行行长,工作变得日渐繁忙,周南方在机关上班,相对清闲自在些,每天负责接送孩子,是外人眼里的好丈夫好爸爸,他们一家还多次被市里评为“五好家庭”。
但周南方有个致命弱点,那就是好色不检点。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社会上流行跳交谊舞。
有文艺特长的周南方,自然是单位公认的舞林高手。有时上级来检查工作,晚上吃过饭,总要找几个年轻机灵的女员工陪舞。
别人跳舞,就是正经八百地跳,周南方却手脚不老实,一张贫嘴荤段子讲个不停,爱骚扰年轻美丽的女下属。
也因这个毛病,周南方的仕途并不顺畅。
他平时爱穿白衬衣、白西裤、白皮鞋,每天不重样打着各色领带。但就是这样一个在人前衣冠楚楚的绅士,背地里净干些龌龊肮脏的事。
有年春天,他和内控部门的老孙一起去郊县检查工作。晚上吃饭时,支行张行长亲自招待,酒席结束后,送他俩到宾馆入住。
凌晨一点多钟,刚进入梦乡的老张,被手机响铃吵醒,一看是周南方的号码,接通后却传来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张口就要他拿一万块现金,马上送到宾馆,不然就要他和周南方一起丢人现眼。
原来周南方和老孙回到宾馆后,空虚无聊睡不着觉,就叫了俩应召女郎,鬼混后却以没带钱为由拒绝付钱。那两个女的和她们的外围一气之下,就将周南方的手机扣押,并将电话打给张行长索要嫖资。
老张赶到宾馆,面对荒唐场面,既为难无奈又哭笑不得,他和周南方、老孙都是多年同事,平素私交也不错,去年年底,老张才从行机关提拔下派到县行任职,眼前丑事若声张出去、公安介入,令他颜面尽失不说,周南方和老孙也要被单位处理。思前想后他只好自认倒霉,自掏腰包破财消灾。
周南方干到副科级后,再也混不上去了,除了当天和尚撞天钟地上班,再无追求,日渐沉沦,业余消遣方式就是饭局喝酒、打麻将、泡洗浴中心。
梦露考上一所三本院校读会计,大学毕业后,周南方找关系将她安排进自己单位,又给闺女谋了个不错的岗位。过了两年,单位出台内退政策,他又找熟人办了个假病退,提前回家歇着了。
刚五十岁出头的周南方,在家呆了没两年,就又闲不住了。当行长的老婆收入比他还高,梦露也嫁了个房地产老总,天天开着路虎上班,周南方不需要像别的同事那样,退休了再去找份兼职赚钱贴补家用,何况他这种在国企混日子、对待工作吊儿郎当的态度,到了社会上也没人愿意聘用。
周南方家门口就是人民公园,闲得无聊的他,每天早晚西装革履地去跳舞、唱歌,一来二去,认识了在公园唱戏的李红。
不到四十的李红风韵犹存,年轻时是豫东一个县剧团的台柱子,后来跟着老公到郑州做生意,老公前几年车祸去世,她将生意交给自己的兄弟打理,自己在家照顾一双儿女读书,孩子们都考上高中住校后,耐不住寂寞的李红,有空就到公园里和戏友们唱戏娱乐。
李红遇见周南方后,性格相近、趣味相投的两个中年男女一拍即合,李红唱戏时周南方伴奏,周南方跳舞时,舞伴非李红莫属,很快便打得火热。
李红比周南方小十几岁,周南方在她这里感觉找回了青春,全然忘记了家庭和妻女,在林红的唆使下,居然回家和林凡闹起了离婚。
林凡跑到单位找领导哭诉,希望他们能出面劝周南方回心转意。工会主席是个和善谨慎的女领导,她劝林凡说:“老周这次是鬼迷心窍了,我也劝不动他,要我说你也别生气,眼不见心不烦,没有他在家闹腾,没准你的生活质量更好呐。”
林凡又去找周南方的家人,老周他爹训儿子说:“你在外面玩够了就放手,快六十的大老爷们了,无论如何自己的家不能丢。”
但周南方被李红缠住了,谁劝也不听。就连梦露哭着对他说:“若是和妈妈离婚,以后再也不会认他这个爸爸了。”他也无动于衷。
闹腾了一年多,身心俱疲的林凡终于死了心,同意离婚,并搬离了自己经营多年的小家,去东区和梦露住在一起,帮她带孩子。
梦露因为周南方再婚,感觉在单位抬不起头、挺丢人的,索性把工作也给辞了,在家带孩子、做起了全职太太,闲了就陪退休了的林凡出去旅游散心。
周南方和李红再婚后,住在原来的家里,每天俩人吃过饭就出门去公园跳舞、唱戏,快活得如同一对花蝴蝶儿,自以为活出了神仙境界、找到了人间至爱。
不料乐极生悲,周南方再婚后没几年,突发脑溢血,好在抢救及时,保住了一条老命。在李红悉心照料下,身体恢复得还不错,但落下了个走路摇摇摆摆像跳舞、说话口齿不清的后遗症。
转眼李红的子女相继考上了大学,学费支出又是一笔不小的费用,李红坐吃山空,经济上还要依赖周南方,而周南方不上班后,每月只有几千元的基本工资,二人的日子渐渐入不敷出。
林凡和梦露母女俩,被他彻底伤透了心,对他再也不管不问。
从此每到年底,周南方就要向单位递交困难补助申请,哭穷诉苦,不外乎是夸大其词地描述自己身患重病、卧床不起、上要赡养老人、下要抚养子女、妻子无工作无收入等理由。
周南方年轻时的那点文才,如今被充分发挥在他的困难补助申请中,不知内情的人读后,都会被这个肩扛生活重负的老男人所打动。不过,当你读着这篇醒世故事,正感慨人生不易、生活实苦的时候,没准年老病衰的周南方,还痴坐在公园长椅上,等待李红和新舞伴一曲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