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的贾芸,一个如假包换的小人物。
在庞大的画卷中,他是最不起眼的那种存在:既没有豪华炫目的光彩,也没有暗无天日的悲惨,普普通通,平平淡淡,如果放到现在,大约就是每天风尘仆仆、灰头土脸挤公交挤地铁的天选打工人。
难怪他叫贾“芸”,
芸芸众生的芸。
但是这个小人物,却又活得很精彩,而且是世俗的精彩——
他的困境,是所有打工人都会遇见的麻烦,他的奋斗进取,又是所有打工人都能做得到的努力。
甚至于他的意中人林红玉,也带有现代职场精英常见的那种,又算计又通透的气质。
如果说,贾芸认了贾宝玉为父亲,将承继延续宝玉的精神衣钵,在世俗中顽强生存,那林红玉毫无疑问就是林黛玉的世俗分身,在职场中亲身实践黛玉的行事风范。
那么,宝黛为代表的精神风范,究竟是什么呢?
一言以蔽之:走正路。
对应到书里,就是绝对要把什么偷听栽赃、甩锅嫁祸、拉帮结派、背后捅刀,之类之类的骚操作,都扔一边去。
挣钱可以有,但要堂堂正正的挣;
求职可以有,但要堂堂正正的求;
人情世故可以懂,但圆滑阴损不能要,暗箱操作、违规办事,更是绝对不可以。
红楼梦的作者,从来不是个迂腐的道学家,但是基本三观绝对过硬,否则,岂不成了诲淫诲盗厚黑学?
红楼梦也从不刻板说教,所以他写了一个活灵活现的小人物贾芸。
贾芸出场时,家里就只剩了他和母亲相依为命,书里提到过一句,说是贾芸回到家,“见他母亲自在炕上拈线”,拈线,是非常精致的针线活,显然不是他家能用得起的,可见平时就是靠母亲做针线活养家糊口,而这些针线活的甲方,不出意外就是贾府。
如果贾芸没工作,养家只能靠寡母的这点手艺了。
所以
贾芸别无选择,必须一趟趟的出门求职,首要目标就是在贾府找个能挣钱的工作。
贾芸求职,第一步找的是贾琏,而他的另一个草字头兄弟贾芹,却是由他母亲周氏出面,求了王熙凤。
结果,贾芹顺利的拿到了项目,而贾芸被列进等候名单。
无数人看到这里,除了嘲笑贾琏不中用,就是嘲笑贾芸绕远路。
岂不知,
贾芸求职先找贾琏,这才是正路!
因为贾琏才是荣国府的人事总管。荣国府财务大管家是赖大,人事管家是林之孝,他们都要向贾琏等主子汇报工作,听从主子安排。贾赦贾政不愿意管或者没时间管,则这个职责就是贾琏的。凤姐只能管理贾府内务,没有人事权,尤其没有分派贾府子弟工作的人事权。
不信,可以看筹建大观园的所有工作:贾蔷下江南采买小戏子及乐器行头,是贾珍派遣的;连随从人员“带领着来管家两个儿子,还有单聘仁、卜固修两个清客相公”,也是贾珍安排的,凤姐只能借机把贾琏乳母赵嬷嬷的儿子推进去,但也只有推荐权,没有决策权,所以只能对贾蔷说“我有两个在行妥当人,你就带他们去办”。
至于大观园开工后,更是纯爷们的活计了:“贾政不惯于俗务,只凭贾赦、贾珍、贾琏、赖大、来升、林之孝、吴新登、詹光、程日兴等几人安插摆布。凡堆山凿池,起楼竖阁,种竹裁花,一应点景等事,又有山子野制度”“各处看望看望,最要紧处和贾赦等商议”“贾珍等或自去回明,或写略节”“或有话说,便传呼贾琏、赖大等来领命”“贾蓉单管打造金银器皿”“贾珍、赖大等又点人丁,开册籍,监工等”……是不是,完全没有女人插手的位置?
所以,贾芸找到贾琏求职,这是无可挑剔的正路。
倒是贾芹,自己不露面,只由老妈代劳求人,而且还是求到内宅,让凤姐背后操作,没有职位制造职位(贾芹管理的一干和尚道士,原本可以遣散到家庙,根本没他这杆子事),而且又经过“王夫人—贾政”的枕头风,再由“王熙凤—贾琏”的枕头风,最终以“贾琏向贾政举荐贾芹”的方式获得职位。
要命的问题在于:
这整个流程下来,有多少违规暗箱操作,将来就必定要以送礼、回扣等方式返还。
所以从开始就注定了,这一堆人都无法干净——当贾芹全家欠了凤姐一个天大的人情,你以为他们敢不还吗?还是凤姐不会要呢?
而贾芸的职位来历,是“园子东北角子上,娘娘说了,还叫多多的种松柏树,楼底下还叫种些花草”,直接来自元春的指令,百分之百的正途来路。
这样的工程,可以说是公事公办,不牵扯个人私情,更无需暗箱操作,自然也就没必要搞幕后交易。
切记,贾芸这种小人物,本本分分,还能有碗饭吃,一旦卷进幕后交易、暗黑操作,就等于把自己送到了刀斧下,一天也别想安生:不出事,则天天担心出事;如果暴雷追责,那小人物一定是第一个被拖出来顶雷的。
贾芹,埋下的就是这样的雷。后文说他“夜夜招聚匪类赌钱”,难道那仅仅是贾芹自己品质不端所致么?凤姐手下,黑白两道,数不清的马仔,出了力气卖了命,当然要让他们赚点甜头便宜——凡有这种事,你觉得凤姐会怎么打发?是把人支到贾芸那里,还是贾芹那里?
都是千年的狐狸,装什么天真小可爱哦……
小人物啊,除非真的就是泼皮二流子,真就豁出去当牛二(当然,牛二的下场是被杨志砍死)。否则,小人物更要走正道,别一天天叫嚣什么“光脚不怕穿鞋的”,又是什么“XXX整顿职场”,看到头来是谁被整顿。
有人可能要问了:那贾芸求贾琏不成,不是也给凤姐送礼了吗?难道这不叫幕后交易?
答曰:当然不是。贾芸给凤姐送礼,可以叫人情往来,可以叫拉关系,却绝不是行贿。人情与行贿,合理佣金与贪污公款,是存在本质区别的。
这不是本呦拉偏架,且看“贿赂”一词的定义:
为谋取不正当利益,给予对方单位或者个人金钱或其它利益,以排斥竞争对手,获得更大利益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