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周老师您好,您的书我很早就读过,很喜欢 。您在书中说过爱孩子和女人,在妞妞《宝贝宝贝》中能体会到了你对孩子的爱,想听听您阐述一下爱女性是怎样的爱,作为哲学家、一个完美的男性应该怎样去爱女性?
周国平:这个问题我很不好意思说,因为像这样的问题说出来就有点煽情。其实我的文章里面就涉及到这个问题。从哲学的角度来说,我是很崇拜女性的,其实不光是我崇拜女性,很多大思想家、哲学家都是崇拜女性的,比如老子。我觉得老子是世界里上第一个女性主义者。男人崇拜女性,把宇宙都比喻成女性,像德国大诗人歌德,他也是很崇拜女性的,他说永恒之女性领导我们,女性引领人类往正确的方向走。在尊重女性,崇拜女性,看中女性对于人类发展的重要作用上,很多哲学家还是共同的。尤其到了现在,这个社会太功利化,太男性化。男性比较功利,女性比较情感,所以要由女性来矫正这个社会,让这个社会更有人情味一点,更人性化一点。这方面女性有很大的作用。从个人来说,其实我也是很喜欢女性的。我觉得一个人对女性要有一种喜爱,很重要的一点是你的感官不要麻木,人和人在生活过程中很容易麻木,我觉得男女之间的差异真是大自然中太可爱的一种发明了,你对这种差异应该始终保持一种敏感,这样你就自然会喜欢了。
提问:孩子15岁了,初中毕业了,遇到一个问题。经常问妈妈学习的意义和生存的意义是什么?
周国平:应试教育的罪恶多大?对人生都失望了。不但学习没有意思了,人生也没有意思了,我觉得这个问题很严重,包括现在很多孩子心理变态甚至自杀,所以我觉得在这样的情况下,非常强调一点,作为父母在这样的情况下要保护好孩子,要让他少受应试教育的损害,给他相对比较好的小环境,这一点非常重要,如果我是现在这样小学生,我去上学的话也会觉得学习没有意思,人生没有意思。所以你要引导他去读那些好书,家长的作用是非常大的,学校越是这样,家长就要去保护孩子,要给他增加有意思的内容,让他感觉读书和人生有意思。
提问:周老师你好,我是图书馆工作,我最困惑的就是自己的职业和事业。我的职业是在中学教书,但是我的梦想就是中国传统书画。因为这个原因,我们教很多国外的朋友用英语教他们,他们感到非常幸福,这是一种职业、一种艺术带来一种精神生活,我非常快乐。我想听您写那么多书,从哪里拥有这么多快乐的呢?
周国平:其实我写的书不多,重复的也不少,非常惭愧。我写作不是特别快,写一本新书可能需要两到三年,现在图书市场很多书都是选编的,许多都是从旧的作品里重新选编的,完全新的原创加起来可能也就20几本,我写书比较慢,但是我想是这样的,我没有把写书作为一个目标,我喜欢看书,喜欢想一些问题,喜欢记点东西,其实从小就开始养成的习惯,我最早从5岁开始写日记。经常有人问我,说周老师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写作的?我说如果你要从出版作品开始算起的话,我出版第一部作品的时候我已经41岁了,比韩寒郭敬明差远了。但是我总是说我是从5岁开始写作的,5岁的时候我开始自发的写日记了,当时是很幼稚的,我父亲会经常带我去他同事、朋友家里做客,主人就会给我一点糕点吃,那时候我就想,因为那时候吃到点糕点不容易啊,我想今天吃了明天就忘记了我不就白吃了吗?我觉得不行,要把它记下来,最终弄了个小本子,几月几号吃了什么,过几天翻看觉得很满足,都留住了。
那我后来回过头来想,当时就有一个意识,我生命中的日子是留不住的,一天一天的在流逝,但是我一定要用某种方式把它留住,那我就写日记,通过写日记我留住了人生中很多好的滋味。这种好的滋味就不是那些糕点了,就是我人生中的感受、经历。这种思考是人生中最重要的财富,金钱是最靠不住的,今天在你这里,明天到别人那里去了,后天又可能回到你这里,它无名无姓,不忠诚不可靠,但是你的经历,你的经历中的感受思考,这种东西是一个人最可靠的财富,是能够用某种方式留下来的。我的生命是连贯的,我没有把写作做为一种事业和目标来做,真的是灵魂的需要,一个人如果真的是出自灵魂的需要的话,做起来是不费力的,当然过程中也有艰苦的劳动,但是总体上都是一种快乐,最重要的是对这个事情出自内心的热爱,就像喜欢书法收藏,你都喜欢做起来是快乐,再艰难再曲折也是一种乐趣,这个是不费力气的。我并不觉得你的职业和爱好是分离的,作为教员来说你做这些事情其实也不是一个很大的冲突。
提问:我是在校学生,我看过您很多的书,比如《安静的位置》,《朝圣的路》,《爱情的容量》,给我印象最深的一篇叫做《人人都是孤儿》,您在里面说:倘若你不能把你的爱人当做一个孤儿来对待的话,那就不能算真正的爱对吗?我想问,如果我们把爱人当做孤儿来爱,那还能算爱情吗?这不是怜悯吗?第二个问题有点大,苏格拉底在赴刑的时候,他说“你们生我去死,谁都不能确定哪一条路更好”,我想问一下周老师,我们在面的死亡的时候如何能够像苏格拉底那样,做到从容。这个问题可能有点大,您也可以不回答。
周国平:第一个问题你引用的话有点误差,我没有说把爱人当做孤儿去爱,我说人人都是孤儿,每个人都是非常偶然的生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必然的离去,在死亡的面前根本没有一个父母的怀抱能够保护我们,免除我们去死,谁也保护不了我们,对于我们的父母也是这样的,他们面临死亡的时候,我们也是无能为力的,但是我觉得所以真正的爱是出自一种大的悲悯,这不是一种单纯的同情,这是一种生命的感觉,我是说过你一定把你的爱人当做一种生命来爱,当做一个独一无二的生命来爱。
你说你爱你的妻子,因为她美丽,但是这种美丽在别的女人身上也能找到,你爱她的各种素质在别的女人身上也能找到,但是做为一个独一无二的生命,你在别的女人身上再也无法重复这样的一个生命了,她走了就永远走了,你再也找不到她了。对于我们所爱的人我们都应该有这样的一种心情。实际上,我们在相爱,但是我们是时时刻刻在分离的,平时觉察不到而已,突然有一天,这一天出现了。但是实际上这一天是注定,你想到这一点的话,你就会想到你们在一起相处的每个时刻,每一天都是非常珍贵,这样你的爱就会更强烈、更纯粹。
第二问题讲苏格拉底的话,我是没有苏格拉底的觉悟的。在法院判处苏格拉底死刑时,他确实说过:我去死你们活,谁的路更好,只有天知道。苏格拉底是有一个信念,人的灵魂是不死的,我死了,实际上我的灵魂是到了更好的一个世界里去了。所以他死之前他觉得很快乐,因为他把这个问题想通了,后来基督教继承了他的思路,灵魂是不死的。甚至认为肉体是个牢笼,灵魂离开肉体是一种解放,是一件好事情,他们是这样的思路。但是我做不到这一点,我还不能相信灵魂是不死的,因为我不知道,没死过不知道。我希望是这样,但是没法证明,面对死亡的问题这是个很大的问题,我向你老实的坦白,我从小就怕死,因为一开始以为是老人死了,别人死了,没想到自己会死,有一天知道自己一定会死的,从那天开始我就开始痛苦了。也许就是这样的原因让我走上了哲学的道路,我想把这个问题想明白,但是成效不大,到现在还没有想明白。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我觉得最后能解决死亡问题只有靠宗教,基督教或者佛教,所有的宗教归根到底是为了解决死亡的问题,解决的思路不一样,基督教告诉你灵魂不死,你不要怕死,回到上帝那里。佛教告诉你,你以为你活着,那是你的幻觉,本来就是一个虚假的东西,因缘而生,因缘而灭,几个偶然的因素凑到一起,形成了你,你以为是自己的生命不过是一些偶然的因素凑到一起,然后这些因素又解开了,你就消失了。哲学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只不过是告诉你,死是回避不了,回避不了的东西你就要理性的对待,讲一些道理有什么用?这些道理我都懂,但是我还是不愿意死,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