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都过了大雪节气,日头愈发地短了。太阳只在南山岗上,弱弱地划了瘪瘪的半圆形,便迫不及待地隐进西山的松树林中。
闲冬已经来临,村头的大门一家比一家打开得晚,炊烟也变得参差不齐,有气无力没个准时准点了。
今天是个大晴天,最先打破村庄宁静的,依旧是那些老人。有的拿着斧头劈柴,有的在外面叮叮当当地生炉子烧开水,有的挎着篮子去菜园。无论干什么,他们总要在窗子底下咳嗽一通,互相打打招呼,重复着昨天和前天的语言。
等到半晌午了,年轻人才迎着太阳,呵欠连天地洗洗漱漱。有的急匆匆地去镇上买点现成的早餐,有的慵懒地在家里点开灶膛,早餐中餐一道吃完。老人们看到了也似没看到一样,只顾埋头干自己的活计。也有的禁不住,叹一声,“现在的年轻人”,但也只能是叹息,轻轻地。
仿佛是沾了年轻人的活气,村庄真正醒过来,开始闹腾了。
青石板上咚咚咚地响起捶衣声,水花开始荡漾开来,惊得野鸭子屁股一翘,扎入水中,拱起一股箭头般的浪。摩托车在水塘边轰隆隆地驶过,扔下一串淡青色的烟,渗进阳光里,消失不见。
有人架起案板,将洗净的萝卜切成指头粗的条儿,准备腌成咸菜。也有人拉起草绳,将砍回的白菜倒叉在上面晒干。
偶尔一个中年汉子挑起一担大粪,晃晃悠悠走过来,经过吃饭的人身边时,肩膀一颠,换一下肩,挤起一丝笑,讪讪地说声“得罪了”。吃饭的人缩紧鼻子,将趴在身边的狗一踢,“小黑,去咬那个神经病。”狗噌地一下跃起,冲到那人身边,绕着他的两腿转。那人呵斥一声,“你这狗畜牲,不识人么,快滚开,不然,杀你过年。”
狗像得了指令,三两下跑回吃饭的这儿,伸长了舌头,不停地转。
那边的大粪,晃悠着泼了一片。更多的人缩紧了鼻孔,瓮声瓮气地说,“朱老三,你个死鬼,还想不想过年?”
忙碌的只是极少数人,太多的人在阳光中走动着,像在寻找丢失的时间。一个汉子与一个嫂子擦身而过时,总要搭讪几句。
搞下不?
不搞。
你也不干什么,就搞一下嘛。
你们太搞大了,我搞不起。
好,好,随随你,搞小一点,过过瘾就行。
在哪儿搞?
到XX的房间去,那儿晒得着太阳,舒服。
于是,这儿喊,那儿叫,打牌的上房间搞去了,许多的人上房间围着看去了。
等到中午时,池塘的水平静了,野鸭子自顾自地欢腾。案板不见影了,白菜像一道青色的帘子,蔫蔫地。两只马桶在屋角叠放着,泛着黑黑的光,臭味也跑了。
老人们将椅子靠在墙边,敞开衣襟,手舒展着,像要抱住太阳。有的人眼睁得大大的,头却像被胶水粘在椅子上。有的人头勾着,口水流着线。有的互相偏着头细声嘀咕,手向塘外边指指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