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单读
《单读》出版物(前《单向街》杂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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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读永远存在,无关男女 | 每周一书

单读  · 公众号  · 杂志  · 2017-04-28 08:22

正文



无论是在生活还是小说中,一段友谊里,更强大、性格更丰富的那个人会让软弱的那个人的形象变得模糊。然而,即使是弱势的那一个也可能从自身的从属位置中获得某种才智——转而令强大的一方心晕目眩。


在“那不勒斯四部曲”的第二部——《新名字的故事》中,埃莱娜·费兰特继续探索了这样的友谊:莉拉和埃莱娜的生命中的许多事件显示了一个人如何从另一人身上汲取力量。然而,这不仅表现在她们帮助彼此的层面上,同样也体现为她们互相洗劫,从对方身上窃取情感和知识,消耗对方的力量。



那不勒斯四部曲这部长篇小说,某种意义上,可以被视作一张检验你对女性理解程度的试纸。如果你是男性,从不觉得性别问题是一个问题,那么,大概会在这个绵延一生的故事里,印证你从前就隐约知道的——女性之间敏锐的竞争关系,她们对某种作为原型的爱的执着,以及飞蛾扑火一般的结局。如果你是女性,更有可能沉迷其中,因为那是你们最熟悉的世界,在处理与朋友、家人、恋人以及整个人生的关系时,你们无数次地经历过同样的转折、妥协或者坚持,你们毫无疑问地占领阅读的先机,读到更多细密的针脚和尖锐的呼吸。

 

两种读法可能都有偏颇之处。第一种没有足够的同理心,而第二种,又把种种现实的缺憾、客观的前提统统化约成——你们没有同理心。误读永远存在,无关男女。要求被理解,或者要求理解生活,本身都太严厉了。尤其在这个本质上仍被男性气质所统治的世界,以己之道还施彼身,很容易演变成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而真实的女性或者说女性主义,大概就要从这种裂隙中挣扎出来,才能真正变换这个世界的逻辑。

 

阅读这本书的奇妙之处还在于,现在的人们已经很少有机会去追随一个用文字写成的长故事——他们更愿意看电视剧,而且这个故事来自意大利,此刻正同步在全球风行。这里面藏着长篇小说真正的秘密,它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平行世界,不呼啸着要求你的理解,但最终朝理解奔去,它不遗余力地展示内心的层次,但没有人保证它能成功走进所有人的内心。



作者:  埃莱娜·费兰特
译者:  陈英

出版社: 人民文学出版社

出版年: 2017-4



《新名字的故事》节选

【意】埃莱娜·费兰特

陈英 译


但有时候,莉拉就像血液里充满了某种毒品,让人感觉失去了分寸 —— 一切都变得很仓促, 语句的节奏变得非常紧张,标点符号也消失了,但她也很快就能恢复轻松明快的笔法。有时候她的文字会突然中断,在阿方索用胳膊夹着书,书用橡皮筋捆得紧紧的,上了一天的课,他的脸色有些憔悴。我注意到阿方索看起来很柔和,难道他也小心翼翼地把父亲堂·阿奇勒藏在心里了?难道父母永远都不会死,每个孩子都会无法避免地把他们隐藏于心吗?所以我母亲的影子一定会突然表现在我身上?她跛着的腿也会出现在我身上?或许这就是我的命运?


就这样,在课堂上我开始心不在焉,我毫无准备地去上课。我担心老师会提问我,我的担心很快就变成了现实。有一次在同一天,我化学得了两分、艺术史得了四分、哲学得了三分,我脆弱的神经一直紧绷着,就在我拿到最后一科糟糕的分数时,我终于当着所有人的面哭了起来。那真是一段可怕的时光,我堕落了,迷失了自我,这让我既恐怖又享受,既害怕又自豪。


我没说我去,也没说我不去。我离开了,像往常那样在城里闲逛。莉拉坚信我永远也不会放弃学业,对她来说,我就是那个戴着眼镜、脸上长着粉刺的朋友,永远埋头读书,在学校里成绩非常优秀,她根本不会想到我会发生改变。我再也不想扮演那个角色了,那篇并没有发表成功的文章,让我觉得受到了羞辱,我了解到自己的根本不适合这个角色。尼诺和我、莉拉一样,尽管他也生长在这个贫穷、悲惨的城区,但他会通过自己的学业摆脱这里,而我不行。所以,我决定不再心存幻想,不再徒劳了,应该接受命运的安排,就像卡梅拉、艾达、吉耀拉和莉拉那样,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莉拉不是也顺从了吗?那天下午以及接下来的那几天,我没到她家去,而是继续逃学,我内心很挣扎。


那还不如马上毁掉所有一切。她的怒火在我的胸中燃烧,一种属于我的力量,或者说不属于我的力量,自我迷失的快感将我淹没了。我希望这种力量能得到蔓延,但我又意识到我对这种力量的恐惧。后来,我才慢慢明白,我只能无声无息地体味不幸,因为我没有能力让怒火爆发,我害怕暴力,我对那些暴力反应感到害怕。我更愿意一动不动,让憎恨不断滋生。但莉拉却不是这样。


莉拉已经做出了让步,她已经原谅了那种冒犯,这意味着她和斯特凡诺之前的关系非常坚固。 她爱他,就像图片、小说里的姑娘一样爱着他,她会为了斯特凡诺牺牲自己的一辈子,而他根本不会在意这种牺牲,他将占有她丰富的情感、智慧和想象力,但却不知道如何回应,他会白白浪费她。我觉得自己不可能像她那样爱上任何人,甚至是尼诺,我只知道看书打发时间。在那一刻,我感觉到自己就像一只有缺口的碗 —— 那是我妹妹埃莉莎用来喂猫的碗,后来那只猫再也没有出现,那只空碗落满灰尘,被遗忘在楼梯间。我感觉到一种强烈的焦虑, 我觉得自己有些夸张了,我走得太远了。我告诉自己,我要向后退,我应该像卡梅拉、艾达、 吉耀拉或者莉拉那样,抹去傲慢,惩罚自己的自负,不再羞辱那个爱我的人。


而莉拉能够拥有他。我不能追随那些真实的感情,我无法使自己打破陈规旧矩,我没有莉拉那么强烈的情感,她可以不顾一切去享受那一天一夜。我总是落在后面,总是在等待,而她总是去主动获取她想要的东西,让她充满激情的东西,她总是竭尽所能,根本就不害怕别人的鄙视、讥笑和唾骂,也不害怕挨打。总之,她应该拥有尼诺,因为她认为自己是爱他的,这就意味着她可以主动占有他,而不是希望他采取主动。



黑色的天空上散落着一些黯淡的星星,池塘腐败的泥土气息和苔藓的味道,被春天甜丝丝的气味掩盖着,草湿漉漉的,水忽然荡漾起来了,好像有一颗橡子、一块石头,或者是一只青蛙落了进去。我们沿着一条熟悉的路慢慢地走,这条道路通往一排干巴巴的树,树干很细, 树枝被剪得乱七八糟,几米远的地方有一家破败的罐头厂,有一座屋顶已经塌了的房子,只剩屋脊和一些铁皮板。就像有一根绒线在我身体的里拉扯着我,我的欲望在涌动,我迫切地期待着欲望能得到满足,以粉碎那天所有的一切。我腹部的下方有一种快感刺激着我,比其他时候更强烈。对着我的嘴,对着我的脖子,安东尼奥用方言对我说着情话,语气热烈而迫切。我一句话也不说,在和他私会时,我总是不说话,我只是在喘息。


安东尼奥纠结的事情永远只有一个:萨拉托雷纳的儿子。他怕我跟他说话,也怕我见到他。 我很无奈,为了不让他痛苦,就算偶然上学和放学时,或在走廊上遇到尼诺,我也都瞒着安东尼奥。其实我和尼诺之间从没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最多点个头,打个招呼,然后就快步走开。如果安东尼奥是一个理性的人,我会告诉他我跟尼诺见面的情况,然而他并不是,其实我也不是。尽管尼诺一直都没有搭理我,但只要看他一眼,接下来的几节课我都神思恍惚。我们之间就隔着几间教室,他真实、活跃,比我们有些老师更有文化,他勇敢又桀骜不驯,他从我脑海里抹去了老师讲的话、教材上的字、结婚计划,还有大路边上的加油站。


但这不是真的,我在说谎。这里有一种恶意,一种不平等,现在我知道了,那是一种金钱之外、更深层次的东西。两个肉食店的收入,加上鞋子作坊,或者是市中心的鞋店也没办法掩藏我们的出身。哪怕莉拉从收银台抽屉里拿更多的钱,哪怕她拿了一百万、三千万甚至五千万里拉,她依然做不到。我终于意识到,有一样东西我比她更加了解,那不是我在这条街道上学到的,而是在我们学校门口学到的,就像我看到那个来接尼诺的女孩的时候,感觉她总是那么高高在上一样,当然,她并非有意,但那真是件让人无法忍受的事情。


我似懂非懂地听着。莉拉曾经把刀架在马尔切洛的脖子上,威胁他,只是因为他抓着我的手腕,弄断了我的手镯。从那时开始,我就相信,只要马尔切洛敢碰她一下,她一定会杀了他。但现在她对斯特凡诺却没有任何明显的敌意。当然,理由很简单:我们从小就看着父亲打母亲。在成长的过程中,我们都认为其他人绝对不能碰我们,但是父母、未婚夫和丈夫,只要他们想,随时都可以给我们一巴掌,这是出于爱,或是为了教育我们,不断地教育我们。斯特凡诺并不是可恨的马尔切洛,而是她说过她很爱的人,她嫁给了斯特凡诺,并决定和他永远生活在一起,这就是她对自己的选择承担的后果。然而有些事情还是说不通,在我的眼里,莉拉就是莉拉,不是这个城区里任何一个普通女人。我们的母亲被丈夫扇了巴掌后,都不可能表示出冷静轻蔑的样子,她们总是很绝望,不断哭喊,对她们的男人拉着脸,在背后骂他们,然后多多少少,她们还是像以前那样尊重他们(比如说我母亲,总是没有底线地欣赏我那倒卖东西的父亲)。可莉拉是一副顺从的样子,却毫无敬意。



也许是因为肉食店老板娘的慷慨,也许是因为在贫穷面前,她的无能为力,我不知道。她很快平静下来了,嘀咕了几句我没听清楚的话,然后就去忙她的了。


“和在阿马尔菲一样吗?”


“对。”


“他又打你吗?” 她碰了碰脸。


“没有,这都是以前的伤。”


“那他现在呢?”


“羞辱我。”


“那你怎么办?”


“他想要怎样,我就怎样。”


我想了一会儿,才隐晦地问她:


“至少你们在一起睡觉的时候,还是挺好的吧?”她严肃起来,表情有点不自然。她开始谈论起丈夫,她很排斥他,但却又只能接受这个人,那不是一种敌意,并不需要报复,甚至也没有厌恶,那只是一种平静的蔑视,对她丈夫整个人的鄙视,仿佛他是地上的脏水。


“太迟了,她已经有男朋友了。”莉拉说。慢慢地,她把话题引到了安东尼奥身上,提到了他的家庭状况,通过一种打动人心、栩栩如生的方式,说明他如果去参军,他家里的境况会进一步恶化。打动我的不仅仅是她的表达能力,这一点我之前就知道,尤其让我觉得震撼的是她所采用的新语气 —— 恰到好处,介于厚颜无耻和一本正经之间。她就在那里谈论这些事情,嘴唇上是火一样鲜艳的口红。她让马尔切洛相信,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她不再计较, 她让米凯莱认为她很享受他油滑和傲慢。


我知道她和梅丽娜的关系很好,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当时所有人都很欢快,艾达跑过去大喊着妈妈,斯特凡诺跟在她的身后,把车子停在大路的边上,车门敞开着,也是一副释怀的表情,只有莉拉站在一边,脸上的表情难以言喻。梅丽娜浑身脏兮兮的,笑容显得有些苍白,湿淋淋的衣服上沾满了淤泥,衣服下的身体也非常枯瘦,她和熟人打招呼时动作很无力,莉拉似乎被那个寡妇出现时的悲惨情景打动了。不仅仅是打动,她是被伤害到了,被吓到了,就好像她自己也在遭受同样的不堪。这时候我把梅丽娜交到她女儿手上,就去追赶莉拉,我想告诉她奥利维耶罗老师的事情,我还想把安东尼奥对我说的难听话告诉她,但我没有找到她,她已经离开了。


不仅仅是我,我们这帮朋友,面对她的那种慷慨大方,都有些不适应。比如说帕斯卡莱,他 不想接受看牙医的钱,觉得自己受到了辱没,但最后他还是拿了那些钱,因为他的脸都变形了,一只眼睛也已经红了,冰敷一点儿用也没有。安东尼奥要接受艾达在工资之外的钱,也觉得很不自在,他不得不说服自己,认为那是对艾达的补偿,因为之前斯特凡诺给艾达的工资实在太低了。我们都没怎么见过钱,对于十里拉也非常看重,即使是在路上捡到一枚硬币, 我们都会欣喜万分。因此莉拉那么大手大脚地把钱给出去,就好像那些根本不是钱,而是一些毫无价值的废铜烂铁,或者废纸,对于我们来说,这是不可饶恕的罪过。她在做这些的时候一声不吭,根本不容推辞,就好像小时候她组织大家一起玩游戏,给每个人分配角色的时候一样。她给完钱,很快就会转变话题,好像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有一天晚上,帕斯卡莱又用那种隐晦的语气对我说:香肠可以卖,鞋子也可以卖,丽娜依然是我们的朋友,还是站在我们这一边,是我们的同盟,我们的同伴,她现在很有钱,但那是她应该得的。是的,那是她应该得的,那些钱不是因为她是卡拉奇太太、是肉食商人孩子未来的母亲才得的,而是因为她设计了“赛鲁罗”鞋子,虽然现在大家好像都想不起来了,但是我们作为她的朋友,都会记得这一点。他说的都是真的。在短短的几年时间里,围绕着莉拉发生了多少事情。尽管我们那时候才十 七岁,但时间围绕着我们,好像是点心房里机器中的黄色奶油,好像变得非常粘稠。莉拉心里始终带着怨恨,她自己也证实了这一点。在一个星期天,大约下午三点的时候,天气很晴朗,大海很平静,她出现在海滨花园,这实在令人感到意外。她一个人坐地铁,换了几次公车才到那里,她穿着游泳衣出现在我面前,脸色有些泛青,额头上长了很多痘痘。“狗屎一样的十七年!”她用方言说,但她看起来却很愉快,眼睛里充满了自嘲。


莉拉这时候正在把一杯酒送到嘴边,见状便不假思索把那杯酒泼到了那女人的脸上和衣服 上。她还是老样子,我非常不安地想着,她觉得自己可以使性子,现在一定会乱成一团。我 溜到了厕所里,把自己关在里面尽可能拖延时间。我不想看到莉拉发火,我不想听见她说话, 我想置身事外,我担心自己会被拉入她的痛苦之中,我害怕感觉到那种义务,像长期以来那 样站到她的一边。但当我出去的时候,一切都很平静。斯特凡诺正在和古董商夫妇聊天,那 女人穿着被弄脏的衣服,仰首挺胸地坐在那里。乐队在演奏,一对对舞伴在跳舞。只有莉拉 不在。我透过阳台的玻璃窗看到她,她正在那里看海。


“你相信这一点就心安理得了,有人提出分手,有人让别人离开她。”卡门也附和着表示同意:“在友情上也一样。”她说,“表面上看起来,友情走到尽头是因为其中一个人的错,但假如你自己想想,其实错在另一个人身上。”



就这样,我一天天消沉下去,直到有一天晚上,在吃完晚饭之后,卡门、艾达和帕斯卡莱来找我,帕斯卡莱的一只手缠着绷带,因为他工作时受伤了。我们一起买了冰激凌带到小花园里吃。卡门有些不留情面,直言不讳地问我为什么再也没去肉食店了。我回答说我在迈佐卡农内街上工作,我现在没有时间。艾达用冰冷地甩出来一句,假如你真的在乎一个人,时间总是能找到的,但我就是这么一个人,不用解释了。我问:“我是什么样的人?”她回答说:“很无情,看看你对待我哥哥的方式就知道了。”我忽然很激动地提醒她,是她哥哥离开我的。她回答说:“你相信这一点就心安理得了,有人提出分手,有人让别人离开她。”卡门也附和着表示同意:“在友情上也一样。”她说,“表面上看起来,友情走到尽头是因为其中一 个人的错,但假如你自己想想,其实错在另一个人身上。”这时候我更加激动,一字一句地 说:“你们听着,假如我和丽娜现在不怎么来往了,那也不是我的错。”这时候帕斯卡莱插了 一句话,他说:“莱农,谁对谁错无关紧要,但重要的是我们要站在丽娜的一边。”他提到了 自己拔牙的事情,莉拉当时是怎么帮助他的,他还提到了她偷偷塞给卡门的钱,她还给参军的安东尼奥钱,尽管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安东尼奥在军队情况很糟糕。我还是很小心地问了一句,安东尼奥怎么了?他们七嘴八舌,用的语气很不一样,说他的精神已经崩溃了一次,现在很不好,但他是条硬汉,一定会撑过来的。莉娜呢?


我一个人在黑暗中走下了坡,有一轮月亮出现在稀疏的云朵中间,夜晚非常芬芳,可以听到海浪让人沉醉的声音。在海滩上,我脱了鞋子,沙子很冷,海面上波光粼粼,闪烁着蓝灰色的光。我想:是的,莉拉说的对,事情的美丽都是一种假象,天空是让人恐惧的苍穹;我现在活着,距我十步之遥就是海水,这一点儿也不美,这是让人恐惧的情景;我是这个沙滩、这片海的一部分,我是熙熙攘攘的万物中的一员。这是一种宇宙性的恐怖;这时候,我是一个无穷小的分子,通过这个分子,我能觉察到对所有事物的恐惧;我在倾听大海的声音,我感觉到沙子的冰冷和潮气;我想象着整个伊斯基亚岛,想着尼诺和莉拉的身体缠绕在一起, 斯特凡诺一个人睡在他们的新房子里 —— 那所房子现在也没有那么新了。我想他们今天疯狂地享乐,就是为了滋养明天的暴力。啊,这是真的,我太害怕了,我希望这一切尽快结束, 我担心那些噩梦般的人会吞噬我的灵魂。我渴望从暗中涌出一群群恶狗、毒蛇、蝎子,还有巨大的水蛇。我渴望我坐在这里的时候,在海岸上,从黑夜中冒出来一些凶手,把我砍碎。 是的,是的,我应该接受这样的惩罚,因为我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我活该倒霉。有一种非常搅扰人心的东西,让我无法安然度过今夜、明天,还有将来的一天又一天,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我会越来越觉得自己不合时宜。我当时想的就是这些 —— 一个非常沮丧的女孩的心思。 我在那里呆了不知道多久,我听到有人叫我:“莱农。”有一只冰冷的手指抚摸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吓了一跳,心头一惊,马上转过头去看,我认出了多纳托·萨拉托雷,我的呼吸变得急促,他就好像史诗里的神奇药水,那种可以让人起死回生的药水。


她的话非常美,我只是简述了一下。假如当时在我们回家的三轮车上,她告诉我她的感受, 我可能会更加痛苦,因为她那种充沛的体验会更加凸显我的虚空。我会明白她遭遇了一种我可以了解的东西,那是我对于尼诺的感受,但实际上我并不了解那种感受,也许我永远也不会了解,我只能浮光掠影,有一点粗浅的感觉。我会明白她不是在玩一场夏天的轻浮游戏,而是内心感受到一种极端强烈的冲击,这种感觉从头到脚席卷了她。但当我们结束了密谋, 回到了农齐亚身边,我还是没有办法摆脱那种不平等的感觉 —— 这在我们的故事中反复出现,我正在失去一些东西,而她得到了我感觉到我有追上来的必要,我想向她讲述我怎么在天海之间,在黑夜的玛隆蒂沙滩上失去了处女之身,我可以不提尼诺父亲的名字,我可以虚构一个水手,一个倒卖美国香烟的走私犯,我想告诉她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告诉她那有多美妙。但是我明白我根本不在乎这些,讲述我自己的体验还有那些快感对我来说无关紧要, 我只是想诱使她说出自己的体验。


我并没有赢得什么,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可赢取的。她的生活中充满了各种或好或坏的事情,惊心动魄的事情,和我经历的一切相比,毫不逊色,时间只是毫无意义地过去,偶尔 见见面很美好,只是为了听一下另一个人的脑子里疯狂的声音,还有这种声音在另一个人脑子里的回响。


编辑 |  嫌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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