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墨索里尼没有死，意大利会变成什么样｜每日读第60期

上海译文 · 公众号 · 文学 · 2017-02-17 20:45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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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译文社的书中，摘一些有趣或无趣的内容

今天是第六十篇

也欢迎看到您发来的个人建议

告诉我想读哪位作家的作品

- 60 -

“这又说明什么呢？说明所有的线索都将我们引向阿根廷。元首就在那里，正在为回归做准备。”

文｜翁贝托·埃科

假如墨索里尼没有死

文｜翁贝托·埃科 译｜魏怡

摘自｜《试刊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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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为什么你把我也带来了？”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我必须把这些在心中沸腾的东西讲给人听，不然我会发疯的。作为唯一捕捉到真相的人，我感到头晕目眩。这里永远都无人光顾，除非有时候，某个无知的外国游客碰巧来到这里。到最后，我触到了留在后方组织。”

“留什么？”

“不要忘了，我还要解决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们会怎么对待元首，那个活的。不能让他在阿根廷或者梵蒂冈腐烂，就像他的替身那样。我们该拿元首怎么办呢？”

“我们拿他怎么办？”

“也就是说，盟军，或者盟军中希望他活着的那些人。这样，就可以在适当的时候把他拉出来，对抗一次共产主义革命，或者苏维埃的进攻。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英国人曾经借助一个处于英国信息服务部门领导之下的网络，协调被轴心国占领的国家组织抵抗运动，那就是特别行动处。这个组织在军事冲突结束之后被解散，又在五十年代初重新组织起来，作为一个新组织的核心，在欧洲各国对抗红色武装和企图发动政变的地方共产党。协调的工作由欧洲联合军事力量的最高指挥来负责。于是，在比利时、英国、法国、西德、荷兰、卢森堡、丹麦和挪威诞生了留在后方组织。这是一个近乎军事性的秘密机构。在意大利，从一九四九年就已经开始宣称要成立这样的组织。一九五九年，意大利的情报部门加入了计划与协调委员会，直到一九六四年，短剑行动才正式诞生，并由美国中央情报局提供资金支持。短剑：这个名字本身就应该能够向你说明些什么，它是罗马军团的一种武器，所以，提到短剑就会让人想到法西斯的标志：束棒，或者类似的东西。这个名字能够吸引那些退伍军人，投机分子，还有怀念法西斯制度的人。战争已经结束了，很多人却依旧沉浸在对那些英雄时日的回忆当中，怀念带着两个炸弹去搞袭击的日子，嘴里还含着一朵花（就像法西斯歌曲里唱的那样），怀念机枪的扫射。他们或曾是法西斯分子，或是六十多岁的理想主义的天主教徒，一想到哥萨克人在圣彼得大教堂的圣水里饮马，就会感到恐惧。不过，这其中也包括逝去的君主制的狂热爱好者。有人说，甚至连埃德加多·索尼奥也卷了进去。他曾经是皮埃蒙特地区游击队的首领，是一位英雄，但也是彻头彻尾的保皇派。所以，他也与对一个逝去世界的崇拜联系在一起。新兵被送到撒丁岛的一个营地去训练。他们会在那里学习（或者回忆）如何炸毁桥梁，操纵机关枪，用牙齿咬着匕首，在半夜袭击一小队敌人，或者进行破坏和游击活动……”

“但他们也许是退役上校，体弱多病的宪兵上校，发育迟缓的会计师，但我并不认为他们能够攀登桥墩和桁架，就像在《桂河大桥》里那样。”

“是这样。不过，其中也有年轻的新法西斯分子。他们想动手打人，脾气暴躁而又不问政治，也毫无秩序。”

“几年前我好像读到过类似的东西。”

“当然。战争结束后，短剑行动就始终非常保密。这件事情只有情报部门和高级军事指挥官才知道，总理、国防部长，甚至共和国总统，也都是后来才逐渐得知了此事。在苏维埃帝国垮台之后，那个机构几乎失去了所有实际的功能，也或许是因为花销太大。九十年代，正是科西加总统任由秘密泄露了出去。在同一年，安德烈奥蒂总理在正式场合说，是的，曾经有过短剑行动，过多搪塞是没有用的。在当时，它的存在是有必要的，如今故事已经结束，流言蜚语也该停止了。并没有人采取过激的行为，大家也几乎把它遗忘了。只有意大利、比利时和瑞士的议会展开了一些调查，但老布什拒绝对此作出评论，因为他正忙于海湾战争的准备工作，不愿意动摇大西洋联盟。在所有参加留在后方组织的国家里，这件事情都被掩盖得悄无声息。尽管发生了某些事故，但是可以忽略不计。在法国，人们很久以来就知道，臭名昭著的 OAS 是由法国留在后方组织的成员组成。但是，阿尔及利亚政变失败之后，戴高乐总统平息了那些不同意见。在德国，众所周知，一九八〇年慕尼黑啤酒节上的炸弹，来自德国留在后方组织的一个仓库。在希腊，是留在后方组织的部队 LOK 引导了上校们组织的军事政变；在葡萄牙，神秘的阿金特新闻社派人杀害了莫桑比克解放阵线的领导者爱德华多·蒙德拉内；在西班牙，佛朗哥去世一年后，两个卡洛斯党员被极右派恐怖分子杀害；又过了一年，留在后方组织在马德里一个共产党的律师事务所里制造了惨案；在瑞士，就在两年前，留在后方组织前任地方指挥官阿波斯上校在一封写给国防部门的密信中声明，他愿意揭露‘所有真相’。之后，他被发现死在家中，而杀害他的武器正是他自己的匕首。在土耳其，灰狼组织与留在后方组织之间存在联系，随后被牵连到刺杀教皇保罗二世的事件当中。我可以继续说下去。到此为止所讲的，还只是我笔记中的很少几点。不过你也看到了，它们都是一些小事，这里或者那里制造一起凶杀案，最终沦为地方新闻，每次都被人遗忘。问题在于，报纸的功能并非传播新闻而是将其掩盖。发生了 X 事件，你不能不报道，但这会令太多人尴尬。因此，在同一期报纸上，你会刊登一些耸人听闻的标题，比如母亲割断了四个孩子的喉咙，我们的积蓄会化为乌有，有人发现了一封加里波第辱骂尼诺·比克肖的书信，等等。这样，你的那条新闻就淹没在新闻的海洋中。不过，我所关心的，是从六十年代到一九九〇年间短剑计划在意大利的所作所为。它应该是无所不为，与极右派的恐怖活动搅在一起。另外，它还应该参与了一九六九年喷泉广场的爆炸案。而且，从那个时候开始——当时正值六八年学生运动，和随后秋天的工潮——有人明白了，可以怂恿恐怖袭击，然后将责任推卸给左派。据说利齐奥·杰利负责的那个臭名昭著的共济会 P2 分会，也插手了这些事。但是，为什么一个本应该与苏维埃开战的组织，却仅仅致力于恐怖打击呢？我在无意中又发现了整个有关瓦莱里奥·博尔盖塞王子的故事。”

说到这里，布拉加多齐奥对我讲起了很多报纸上曾经刊登过的事情。六十年代，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家都在谈论军事政变，和“炫耀武力”。我记得曾经有谣言说，德洛伦佐将军希望发动一场政变（尽管始终没有实现）。现在，布拉加多齐奥在回忆被称作森林警察政变的那个事件。这是一个相当荒唐的故事，似乎还有人拍了一部讽刺电影。瓦莱里奥·博尔盖塞王子也被称作“黑王子”。他曾经指挥过海军第十舰队。据说这个男人有些胆量，是个彻头彻尾的法西斯分子。显然，他曾经加入过萨罗共和国，但人们始终没弄明白，在一九四五年那次大清洗中，他如何得以逃脱，同时保留他那优秀战士的光环。他总是歪戴贝雷帽，肩上挎着机关枪，身穿高领毛衣，裤脚束紧，一副典型的军人装扮。其实，他假如穿得像个会计一样走在街上，就凭那张脸，任何人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一九七〇年，博尔盖塞认为军事政变的时机已经到来。布拉加多齐奥认为，假如墨索里尼流放归来，应该已经将近八十七岁，所以，他不能等太久，因为早在一九四五年，他就已经显得疲惫不堪。

“有几次我都感动了，”布拉加多齐奥说，“为那个可怜的人。想想看，他需要多少耐心。假如他就在阿根廷——尽管由于胃溃疡，他不能吃那里的牛排——他至少还可以欣赏那片无尽的潘帕斯草原（想想那是怎样的享受啊，二十五年）。但是，假如他还留在梵蒂冈，那么情况就会更糟。他最多可以在晚上到某个小花园散散步，喝点一个长胡子的修女给他做的菜粥，一边还想着失去了意大利，失去了情人，也不能再拥抱自己的子女，或许他开始失去理智，整天坐在沙发里，反复回忆往昔的荣耀。他只有借助黑白电视，才能看到世界上发生的事情。他的思维因为衰老而变得混沌不清，梅毒也令他变得激动。他回想起在威尼斯宫阳台上发表的激昂演讲，夏季赤裸着上身为谷物脱粒，不断地去亲吻孩子们，而他们的母亲却如狼似虎地亲吻他的手；或者下午在放着地图的大厅里，男仆纳瓦拉把颤抖的女士带进来见他。刚刚解开马裤的扣子，他就将女人放倒在写字台上。仅仅几秒钟，那些女人就如同母狗一样叫喊，然后怀着爱意小声说，噢，我的元首，我的元首……他垂涎欲滴地追忆往昔，如今，他宝刀已老，而某些人还不断地在他头脑中强化一个念头，那就是复兴的时刻即将到来。我想到关于希特勒的一个笑话。他同样是流亡到阿根廷，而新纳粹分子希望说服他重新回到历史舞台，征服世界。他犹豫了很久，衰老已经令他反应迟缓。最终，他说，好吧，但这次……我们要做恶人，对吗？”

“总之，”布拉加多齐奥继续说，“一九七〇年的时候，一切都令人认为，发动政变是可行的。当时意大利情报机构的头儿是米切利将军，他同样是共济会 P2 分会的成员。后来，他成为政客，并加入新法西斯党。请注意，他因为博尔盖塞事件受到怀疑和调查，但得以从困境中摆脱出来，并在两年后安静地死去。我得到确切的消息，博尔盖塞政变过去两年之后，米切利还从美国大使馆那里得到八十万美元，也不知道是出于何种原因，或者因为什么事情。所以，博尔盖塞可以依赖高级官员和短剑行动，还有西班牙战争中的佛朗哥老兵，以及共济会的支持。还有人说，黑手党也加入了进去。您也知道，黑手党无处不在。那个利齐奥·杰利在暗处策反宪兵和军队指挥，而那些领域已经充斥了共济会成员。请仔细听听关于利齐奥·杰利的故事，因为他对于我的论断至关重要。也就是说，杰利曾经到西班牙参战，对于这一点他从未否认。他曾经加入社会共和国，并作为联络官与党卫军一起工作。不过，与此同时，他也与游击队接触，并在战后和美国中央情报局取得了联系。这样一个人物不可能不插手短剑行动。不过，请听听这个：一九四二年七月，作为国家法西斯党的调查员，他曾经受到委托将南斯拉夫国王彼得二世的财宝运到意大利，包括六十吨金条，两吨旧货币，六百万美元，还有军事情报处此前没收的二百万英镑。一九四七年，这笔财宝终于得到归还，但在清点的时候，却少了二十吨金条，据说杰利把这笔钱运往了阿根廷。阿根廷，明白吗？在阿根廷，杰利不仅与总统贝隆，而且还与魏地拉这样的将军保持着友好的关系，并从阿根廷获得了外交护照。又是谁在管理阿根廷的事务呢？是他的左膀右臂翁贝托·奥尔托拉尼。此人也是杰利和马辛克斯总主教之间的联络人。这又说明什么呢？说明所有的线索都将我们引向阿根廷。元首就在那里，正在为回归做准备。他自然需要金钱和一个良好的组织，以及当地的支持。这就是为什么对于博尔盖塞政变来说，杰利至关重要。”

“当然，如此一来你的猜测显得很有说服力……”

“的确如此。不过，这也并不排除博尔盖塞组建的是一支乌龙军。在这支部队里，除了那些怀念法西斯制度的老爷爷（博尔盖塞本人也已经六十多岁），还包括一些国家部门的代表，甚至还有森林警察。不要问我为什么就是森林警察，或许是因为战争对森林的破坏，使得他们无事可做。不过，这群乌合之众也有能力做出恐怖的事情来。随后的审判资料显示，利齐奥·杰利的任务应该是负责抓捕当时的共和国总统萨拉盖特。奇维塔韦基亚的一个船主提供了自己的商船，用来将政变中抓到的人运送到利帕里岛。你想不到有谁被牵连进这场政变当中！奥托·斯科尔兹内，就是一九四三年将墨索里尼从大萨索山营救出来的那个人！他仍然能够自由活动，是战后残酷的大清洗中另外一个侥幸存活下来的人物。他与美国中央情报局有联系，能够保证美国不会反对这场政变，只要上台的是一个温和的民主派联合军事政府。想想这个情形中所包含的虚伪。但是，之后的调查从来没有显示出，斯科尔兹内与墨索里尼中间明显地存在着联系，以及后者得到了他很多帮助。或许斯科尔兹内本来要负责元首的流放归来，以便提供一个政变者们所需要的英雄形象。总之，整个政变都建立在元首凯旋的基础之上。现在，请认真听我说：政变的周密准备工作从一九六九年就已经开始。注意，在喷泉广场惨案发生的那一年，他们无疑已经开始准备，并让所有的怀疑都落在左派的身上，在公众舆论上为回归秩序做准备。博尔盖塞计划占领内政部，国防部，意大利广播电视公司总部，以及通讯网络（电台与电话），并流放议会中的反对者。这些并非是我的幻想，因为随后发现了一份博尔盖塞准备在电台宣读的声明。他大致会说：‘一直期待的政治转折终于到来。统治了二十五年的这个政府，将意大利推到了经济和道德崩溃的边缘。武装力量和警察力量会协助政变者取得政权。’讲话结束的时候，博尔盖塞会说：‘意大利同胞们，此刻，我把荣耀的三色旗交到你们手中，请你们高声唱出我们心中难以抑制的，爱的国歌。意大利万岁。’这是典型墨索里尼式的说法。”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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