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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5《收获》| 长篇:儿女风云录(王安忆)1

收获  · 公众号  · 文学  · 2024-09-21 23:10

正文











































长篇小说《儿女风云录》(王安忆)简介:

《儿女风云录》开场:“上海地方,向来有一类人,叫作老法师,他是其中一个。”“老法师”一般指精通某一领域的人,他,是舞艺精湛的“老法师”。小说以密匝的细节,讲述一位舞者起伏跌宕的一生,勾勒出蓬勃生动的上海摩登生活史、文娱生活史。他看似脱离主流,是一个“异质”的存在,甚至步步边缘,但大时代的波澜万丈却从未“放过”他。“洋娃娃” “小外国人” “法兰西”“犹太人” “瑟”,他的诨号的演变,大致体现五方杂处的上海市民历史的遗绪,跟他异族人的样貌也有关系。少年时在祖父富庶庇护下的他,舞蹈启蒙于白俄舞校的摩登舞,十三四岁,父亲劳改去了西北,他去北京舞校学习芭蕾,后来大学就读于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毕业后则成了没有“单位”的人。七十年代他迎来“高光时刻”……时光流转,明暗交错,舞者经历不断的嬗变与转场,秘辛拼合碎片,“就成了稗史。虽是杂拌儿,可是有细节呀!不像正史,宏大叙事盖棺定论,闲人插不进嘴去,这可是渔樵,热闹的人世间。“(王安忆《儿女风云录》)


长篇选读


儿女风云录

王安忆

上海地方,向来有一类人,叫作老法师,他是其中一个。

  仔细考究,大约在上世纪九十年代,舞厅开出日场来了。窗户用布幔遮严,挡住天光,电灯照明,于是有了夜色,还有违禁的气息——舞会的内心。日场结束至多两个钟点,夜场开幕。白天的人气还没散尽呢,油汗,烟臭,茶碱,瓜子壳上的唾液,饮料的香精,胭脂粉,也是香精。窗幔依然闭着,但因为外面的暗,里头的灯光穿透出去,一朵一朵,绽开绽开,然后定住不动了。

  这类日夜兼营的舞厅,多是设于人民公园的旧茶室,关停工厂的废弃车间,空地上临时搭建的棚屋,菜市楼顶的加层。从地方看,就知道它普罗大众的性质。日场的客源以本地居民为主,退休或者下岗,因为有闲;夜场就成了外地人的天下,大致由两部分构成:民工和保姆。价格也是亲民的,五元一人,男宾买一送一,可携一名女客,还有更慷慨的,女客一律免票,没有女伴的

也不至于落单,初次见面,总要买些饮料和零嘴。无论怎样的舞厅,都是交际场,场面上人不能显得悭吝。所以,最后统算,不赔反盈,渐渐地,一生二,二生三,蔓延开来,成为常规。很快,女多男少,性别比例又失衡。那些女宾们,伙着同乡人小姊妹,自带吃食,孵着空调,看西洋景,占去大半茶桌。没有生意做事小,主要是形象,舞厅,即便普罗大众的舞厅,也要有一点华丽的格调吧,现在好了,一派俗俚。然后,就出现了一种人物,师傅。师傅是跳舞的高手,他们以一带十,只需交付一点费用,一杯饮料的钱吧,饮料是舞厅的标配,同时,也是可见的利润,一杯饮料,可与师傅跳一曲。再淳朴的人,舞厅里坐上一阵子,也会跃跃欲试。音乐所以被古人视作教化,专辟一部“乐经”,此时显现出实效。在师傅的带领下,村姑们一个个起身离座,迈开了脚步。

  老法师就从师傅中脱颖而出。

  顶上的转灯,扫过黑压压的桌椅,零星坐了人,也是灰拓拓的。不意间,闪出一张森白的脸,线条深刻,面具似的凸起,就有瞬息的延宕,即湮灭在影地里,等待下一轮的光。人们知道,老法师来了。

  通常是下午四五点钟,午眠的人醒来,再度过假寐的时辰,拖拽着白日梦的尾翼,恹恹的。勿管舞场论不论晨昏,生物钟这样东西,已经潜移默化成定势,所以,还是生发影响力。原始的时间里,午后的一段就最暧昧,它既是凌晨,白昼开始,又像是子夜,走进黑天。更别说舞场里的人工制造,企图模拟永恒,结果是混淆,生物钟弄不好反而添乱。其实是透支,向夜晚借白昼,白昼借夜晚,借了不还或者多还。舞场里总是亢奋和颓靡两种情绪并存,此消彼长,就是证明!可是,老法师来了,情形就不一样。他自带时间,一个独立的时辰,谁也不借,谁也不还,氤氲中开辟出小天地,小小的生机和小小的循环。

  给师傅的是饮料,给老法师的是酒,威士忌,白兰地,金酒。就算是这样的舞厅,远远望去,像瓦砾堆,墙上红油漆写着“拆!拆!拆!”,屋顶和墙缝,流浪猫在野合,一包包垃圾从天而降,可也有威士忌白兰地金酒。在吧台里的架上,勿管真的假的,瓶子上贴着标签,曲里拐弯的拉丁字,写着古老的年份,从未听说的酒庄,至少一瓶有货,那就是老法师的特供。有时一人独资,有时几人合资,买下来,理所当然,享有贵宾级别,优先做老法师的舞伴,也可以叫作学生。

  和老法师跳舞,生手变熟手,熟手呢,变高手。脚底生风,眼看着随风而去,打几个旋回到原地,脸对脸,退而进,进而退。场上的人收起舞步,那算什么舞步啊,让开去!场下的人,则离座起身,拥上前,里三层外三层。场子中间的一对,如入无人之境,疾骤切换的明暗里,人脱开形骸,余下一列光谱。一刹那,回到形骸里,再一转瞬,又没了,有点诡异呢。然而,倘若掀起一角窗幔,透进亮,一切回复原形,他是他,她是她,众人是众人。无奈遮蔽得严实,那鬼魅剧越演越烈,进到异度空间,仿佛回不来了。正神魂游离,舞曲终止,老法师将舞伴送到原位,石化的旁观者动起来。

  音响送出慢步舞,人们纷纷上场,舒缓地摇曳。这样,老法师垂着手,半合着眼,对面人也是,身体没有一点触及,可是心心相印。他几乎不动,可是全场合着他的韵律。转灯放缓节奏,不那么晃眼,这样,我们就能看他仔细。他呀,至少一米八五,又穿一身黑,目视更要高上三厘米,抽出条子,细长细长,顶着一张脸,悬在半空。不仅因为白,还因为立体,就有占位感,拓开灯光的浮尘,兀自活动,打个斤斗,倒置着,再打个斤斗,回到原位,也是骇人。倘若离得近,好比舞伴与他的间距,看得见细部,眼窝、鼻凹、下颏中间的小坑,染了一种幽暗的青紫,刻画出轮廓。舞伴心怦怦地跳,不是骇怕,是震惊,似乎将要被攫住,携往不知什么地方,却又闪过去,放了她。不知侥幸或者遗憾,也让人震惊。灯光亮起来,眼前金箭乱射,箭头上带着一点魂,梦的余韵。就像中了魅,到舞场不就是找这个来的?唯有老法师才给得了这个!

  (未完待续,全文刊载于2024-5《收获》)

作家王安忆,2024年法国驻上海领事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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