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
1951
年,通用电气迎来了战后经济繁荣的起点。
科迪纳一改前任的集权管理,在公司内部开启了一次权力下放的改革。他将公司分为
27
个独立部门,每个部门由
120
名总经理负责特定的
KPI
。
在每次会议上,科迪纳不断重复他的要求:销售利润必须达到
7
%,投资利润要达到
20
%。他明确表示,能做到就留下,做不到就滚蛋。
这些经理首次获得了决策权,但对于这样的改革,他们的反应各不相同。
对某些人来说,科迪纳看起来毫无亲和力,散发着一种让人望而却步的冷峻气息。他设立了总裁办公室,稳坐钓鱼台,居高临下地观望着下属们竭尽全力完成目标。
许多时候,他甚至不关注具体细节,只关心未来的发展方向和设定的数字是否达标。手下们仿佛成了群走狗,面对刀山火海也只能迎难而上。
在巨大的权力背后,潜藏着巨大的责任。许多经理感到深深的恐惧。如果有选择的话,他们宁愿做一个巨兽的齿轮,也不愿成为巨兽的大脑。
然而,在另一些人眼里,过去的统一管理模式束缚了他们的手脚,而现在的政策反而让他们如鱼得水。这些人摩拳擦掌,准备大展拳脚。
为了提高中层管理人员的素质,科迪纳采取了两个主要措施。
其一,他推出了一系列价格昂贵的教材,汇集了当时最前沿的商业思想。这些书因其绝望的厚重和蓝色封皮,被人称为“蓝宝书”。
许多美国商学院争相获取这些书籍,洗稿后作为课程使用。通用电气内部的员工对这种做法颇有微词。
其二,在
1956
年,科迪纳成立了克罗顿维尔会所,被誉为美国公司中的“哈佛”。
这里曾经是一片农田,后来被通用电气购得,改建成了培训中心。每年,公司都会安排几千名员工来这里接受数月的强化培训。
一开始,员工甚至不被允许与家人联系,压力大到有人自杀,培训模式不得不做出调整,尽管如此,高强度的知识灌输使得一些人私下里称之为“洗脑的艺术”。
巨额的资金投入和成熟的培养体系,使通用电气逐渐演变为一个封闭的系统。每一任
CEO
都由内部选拔产生,门第之别非常显著。
如果两个人相遇,首先会询问对方在通用电气工作的年限。老员工会被视为好同事,而半途加入的则往往受到轻视,总被看作外人。
这种氛围如同迷雾,始终笼罩在通用电气这座巨大的城堡周围。公司财务和人员培养体系对外部投资人来说始终模糊不清,但股价表现却一直良好,着让他们难以挑出太多问题,只能勉强接受。
直到
2001
年,伊梅尔特时代的到来,通用电气的股价开始剧烈波动,曾经的辉煌泡沫被戳破,人们这才发现,那尊神像只是外表涂了层金粉,里面仅仅是一具泥塑。
投资人损失惨重,那时,他们开始要求对公司进行审查,甚至更换了多个
CEO
,最终从外部引入了
Larry Culp
,这才终结了通用电气近亲繁殖的现象。
而此时的科迪纳像一个花匠一样,为各个部门播种施肥。随后,他开始作壁上观,看着这些枝干沿着既定方向生长,他时不时会拿起剪刀,把那些长歪了的枝叶剪掉,试图让这座上帝的花园更符合他的构想,那一排笔直的枝干背后,展现出一种巨大的严谨。
然而,他忽视了一个问题:数字是死的,而人是活的。
在这样的高压政策下,部门经理背地里频繁抱怨,内部流言四起:部门之间人员和业务重叠,冲突频繁;机构被拆分得过于细致,官僚主义盛行;
KPI
设定过高,迫使员工为了短期业绩而忽视长远规划,甚至在不得已的情况下,通过掩盖问题来粉饰太平。
从这些扭曲动作中,足以窥探通用电气日后衰弱的原因。这一大企业的顽疾,随后几十年中与通用电气如影随形。
在这座由无数砖块构成的庞大帝国中,谁会注意到其中一块砖的腐朽呢?表面看似稳固,但一旦问题暴露,往往就是黄钟毁弃,大厦将倾。
考虑到科迪纳的背景,这种变革似乎具有一定的必然性。
科迪纳于
1928
年加入公司,迅速崭露头角,成为销售明星。然而,公司内部的官僚主义就像一层厚厚的脂肪,压得他喘不过气。科迪纳的改革举动,实际上是一种对传统的叛逆。
在
13
年的经济繁荣中,通用电气的增长率勉强达到了预定的
7%
。然而,这种高压政策下仍然出现了问题。
1959
年,政府对通用电气提出了反托斯拉诉讼。法官的调查报告指出,自
1951
年起,通用电气的部分部门涉及价格操控,与其他公司联合控制定价和市场份额,以实现
KPI
目标。
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这种行为涉及金额高达
6.5
亿美元。参与其中的高管职位节节高升,成为了部分人的榜样,是通用电气光芒下刻意保留的阴影。
科迪纳听到这个消息时,最初感到难以置信。他一直在公司内部强调合规,频繁引用反垄断法,高管们也一直报告好消息。怎么可能会出现这样的丑闻呢?
但当庭审开始时,高管们终于揭示了真相。科迪纳这才意识到,他们一直在掩耳盗铃。虽然科迪纳未直接表态,但有人将矛头指向了他:他只强调利润达标,却不关心具体过程,这难道不就是默许么?
有些人甚至坚称科迪纳早已知情,他自然坚决否认,但这场丑闻最终还是波及到了他,最后的结果是:通用电气解雇了
14
位认罪的高管,科迪纳则保留了董事会主席和
CEO
的位置。
面对众多质疑,
7%
的年增长业绩救了他,但董事会也开始物色新的接班人。经过两年的过渡期,一个冉冉升起的新星进入了他们的视线,弗雷德
·
博尔奇。
他是一位平易近人的家伙,从照明业务起家,业绩优秀。与科迪纳不同,博尔奇更加注重具体流程,会设定合理的目标,而不是仅仅给出方向,任由下属盲目推进。
1963
年,博尔奇担任总裁兼总经理后,实施了一次
“
百花齐放
”
的改革。
他大幅度扩张了公司的业务部门:
5
个生产集团增至
10
个,
25
个处变成
50
个,
110
个部门增加到
170
个。
博尔奇原以为自己对公司已有足够了解,但当他走遍这些部门后,发现科迪纳时代留下的弊端。
过度分权导致中央协调不足;短期
KPI
过重而长期规划被忽视;企业体制过重而基础研发被忽略。这些问题逐渐侵蚀了公司的增长潜力。
于是,博尔奇将业务部门精简为
43
个,成立了增长委员会。集中权力的同时,力求实现高于
GNP
的业绩增长。
委员会汇聚了公司内外最优秀的人才,通过大量数据分析,
确定了
9
个发展方向。
在经济繁荣的年代中,通用电气在几个领域取得了成功。
飞机引擎方面,通用电气从军用飞机发动机起步,经过十几年的研发和内部金融部门的支持,凭借更优的产品和融资租赁模式,到
1980
年代已成为市场的龙头,获得了
75%
的市场份额。
在化学聚合物和医疗领域,通用电气也通过不断的研发,成功跻身行业前列,里面还涌现出两个耀眼的明星:杰克·韦尔奇和杰夫·伊梅尔特。这两个部门是他们未来角逐
CEO
的重要资本。
金融部门则成为了通用电气王冠上最耀眼的明珠,巅峰时期,它贡献了公司
50%
的净利润,资产规模达到
6000
亿美元,成为全美国最大的非银行金融机构。
但当时,它刚刚起步,只提供少数服务,像个小狗仔,长期不被重视。
后来,杰克·韦尔奇识别出了这只小狗仔背后的潜力,吭哧吭哧生产家电,哪有玩金融赚钱?
等到
1977
年,电器业务有
4.7
万余名雇员,却只有
1
亿美元的净利润,对比之下,
GE
金融只有
7 000
名的雇员,净收益达到了
6 700
万。钱进入黑匣子转一圈,出来后甚至能多出
25%
,这么高的利润,谁不动心?
等杰克·韦尔奇
1981
年上任之后,金融部门更是如脱缰野马,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然而,其他五个业务领域的表现不佳,可谓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
特别是计算机业务,被称为
GE
的越南战争,情况惨淡。前后两任负责人都未能果断决策,等到真想进入市场时,
IBM
已经成为巨头,通用电气已无力竞争。
那,计算机这么好的东西,为啥不够果断?
原因很简单:没有人因为推荐了
IBM
的系统而被开除。
1969
年,博尔奇委托雷吉
·
琼斯进行了一项研究,评估核能、商用飞机引擎和信息服务系统的前景,琼斯的结论是,前两个领域可以保留,而计算机业务不如卖掉。
雷吉
·
琼斯是谁?
英国人,出身贫寒,
8
岁来到美国,带着一股英国绅士范。
1939
年进入
GE
,当会计,后来用了
30
年成为财务老总。
琼斯此时提出这一建议,需要很大的勇气,因为当年进入计算机领域就是他的主意,可那时,计算机业务已亏损
14
年,从财务角度看,早该退出了。
当时的市场格局是一超多强,
IBM
如白雪公主,七个小矮人则奋力竞争。有人建议增加投入,收购另一个小矮人霍尼韦尔公司,以对抗
IBM
,但琼斯否决了这个提议,认为这是个无底洞,最终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1970
年,琼斯将计算机业务出售给霍尼韦尔公司,交易完成后,业务没有亏损,反而小有盈利,使他一跃成为公司的焦点。
财务背景赋予了他更开阔的视野,且比前任更宽厚,他此时已被视为半个太子。
博尔奇在多年管理中,发现了许多业务表现不佳,开始分析原因。他认为是人员冗余的问题,尤其是科迪纳时期遗留的大量咨询人员,对业务部门造成了掣肘。
于是,他实施了一项有趣的改革,建立了公司咨询服务部(
CSS
)。
CSS
作为内部机构,不由上层拨款,而是向各个部门收取咨询费。博尔奇希望通过这种方式促进内部竞争,如果
CSS
表现不好,其他部门就会选择外部咨询机构,这样公司管理人员数量也会减少。
然而,他忽视了一个问题:
CSS
的员工在各个部门中能没几个朋友么?即便价格相同,各部门也更愿意使用熟悉的团队。结果,
CSS
不仅没有减少管理人员,反而赚了不少钱,还扩招了。
1972
年,博尔奇在
62
岁时宣布退休,对外的说法是,老婆让自己早点退,保持好身体。
然而,能担任通用电气的
CEO
,谁愿意早早退休?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见了总统也能说上几句,这样的权力足以让全天下为之疯狂,估计是业绩不好,董事会使了个眼色,自己走人了。
琼斯此时担任了董事会主席兼
CEO
。
他性格宽厚,深受下属喜爱,但在
1970
年代,美国正处于内忧外困的关键时刻,对通用电气来说,他并非最佳选择。
在
1972
至
1981
年间,通用电气的收入从
100
亿美元增长到
220
亿美元,利润从
6
亿美元提升至
14
亿美元,表面上看公司蒸蒸日上,但面对国际局势的变化,通用电气的准备不足,内部流程逐渐僵化,如果让他多干几年,估计就要走下坡路了。
1970
年代是美国的关键时期。
国内反战运动持续不断,石油危机引发经济衰退,通胀率持续在
7%
以上。对于一个帝国来说,通胀犹如流血,经济状况堪忧。
与此同时,日本制造业经过
20
年的发展,此时开始崛起,汽车、家电和各种电子产品进入美国市场,抢走了不少生意,在美国背后插了一刀。
通用电气的核心部门曾经是家电,但此时利润开始下滑,美国国内工厂的优势不再,按理说资本逐水草而居,产业转移,甚至直接卖掉都是应有之义,
然而,琼斯是传统部门出身,在那边有许多老朋友,不忍心,而且在用家电部门谈判时,也不愿意让别人使用通用电气的品牌,导致没人愿意购买他的业务。
他还是不够果断,未能引领通用电气快速变革,业绩增长多是吃老本,等他想要变的时候,就该给杰克·韦尔奇让位子了。
杰克·韦尔奇在公司内表现出色,受到赏识,从中层一路晋升到高层,尽管看似风光无限,但他对公司内的官僚主义深感不满。
在琼斯的领导下,通用电气的官僚化问题愈加严重。会议规模不断扩大,战略规划成为繁杂的文山会海。会议上,参与者众多,谁还愿意说真话?
公司里面每天打印出来的文件有几米高,经理得踩在椅子上才能够着,关键上面都是一些没有意义的细节,销售数字精确到每一分,光是读完文件就把人累得够呛。
这时候通用电气从头看到脚,都是形式主义。内部也没人愿意提意见,一问,都鼓掌,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可即便是杰克·韦尔奇上台后,也对琼斯大夸特夸,称其为伟大的
CEO
,认为他带领公司迈上了新台阶。
可以理解,毕竟领导刚把他选上来,还没站稳脚,不好批评。
然而,等到
1990
年代,杰克·韦尔奇已经成神了,通用电气上下才开始反思
1970
年代的问题。
当时撰写的许多内容不过是为了取悦领导,那位伟人其实并没有那么伟大。
9
,
通用电气在美国发展得热火朝天,但突然发现,日本从背后追了上来,在他的地盘上耀武扬威,不爽,但没办法。
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是丰田汽车。
丰田最早是做纺织的,创始人是丰田佐吉,被日本教科书誉为发明大王。
能上教科书的人,基本就是半个名人,被刻进名人堂,也被刻进一代人的记忆中,连带着整个丰田享受其荫蔽。
丰田佐吉从一个木匠起步,凭借发明的纺织机赚了不少钱,成为
1900
年代的一位成功商人。然而,到了
1910
年,当他出国考察时,发现自己在全球市场上依然显得落后。
当时,福特的
T
型车在美国已经普及,而日本的汽车市场则直到
1925
年才开始起步,丰田佐吉这时候才明白,什么叫做茶壶里的风暴,日本在美国面前完全抬不起头,这种危机感激励他发奋图强,决心投身于汽车领域。
1930
年,他将纺织机的专利卖给了英国公司,获得了
100
万日元的收益,他的儿子丰田喜一郎,访问英国期间路过美国,参观了福特公司和通用汽车公司,一如
20
年他的父亲,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日本这个国家骨子里是强者文化,谁强就向谁低头,向谁学习,整个国家的穿着,文化,习惯,都被欧美深深影响。
然而,日本的教育和文化也存在分层,上层隐学,下层显学,军国主义的幽灵始终笼罩在这片岛国上空,只待时机成熟,他就会露出隐藏许久的獠牙。
丰田家族三代人,大体都是爱国主义者,是逐渐走向非理性的社会缩影,也是日本战后崛起的中流砥柱。
如果抛开国籍来看,他们是给世界带来巨大变革的人,可如果结合背景来看,他们也是战争的帮凶。这份荣誉勋章上占满鲜血,显得无比沉重。
到
1935
年前后,丰田家族成立了丰田汽车,这个决定不仅是丰田佐吉的遗愿,也是国家政策的要求。
丰田佐吉去世时,曾对儿子丰田喜一郎说,我用织布机为国家做了贡献,你应该用汽车为国家服务,这是我的遗愿。丰田喜一郎自然铭记在心,成立公司时特别提到这一点,打动了在场所有的观众。
不久之后,日本国会通过了《汽车制造事业法》,要求汽车国产化。外国汽车公司如果年产超过
3000
辆,则不得继续生产。
这一政策打断了外资公司的一条腿,虽然他们强烈抗议,但丰田汽车则感到欣慰,你们腿要是不断,我怎么跑得过你们?
1937
年,政府扶持丰田汽车的意图,此时图穷匕见。
当时,丰田生产的卡车质量堪忧,行驶中常出现故障,退货率高得吓人,公司几乎面临破产。然而,随着军需激增,丰田的库存被一扫而空,公司得以渡过难关。
在整个二战期间,丰田汽车主要为军方生产卡车,还在天津建立了一个工厂。你在抗日剧中看到的那些日本卡车,大概率就是丰田生产的。等到战后清算时,丰田也差点被赔给美国,经过一番交涉才勉强保住。
战争后期,日本面临严重的战略失败,但在宣传中还是一片大好,尤其是
1941
年珍珠港事件后,国内的庆祝氛围与实际形势相去甚远。
当时,丰田工厂里只有一位老师傅叹了口气,那时候他刚刚从美国回来,说美国非常强大,日本几乎不可能战胜它,
这番言论自然被周围人嘲笑,但丰田喜一郎
的堂弟,丰田英二把它牢牢记住了,等到
1945
年原子弹事件后,他才突然明白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战败后的日本被美国接管,军国主义的獠牙一根根被人给拔下来,国内警察连根棍子都找不到。
可等到
1950
年,随着朝鲜战争的爆发,日本成为了美国重要的后勤基地。美国在日本投入了大量资金修建工厂,日本企业重新获得了发展机会,丰田汽车拿到了相同的剧本,再次靠着军需摆脱差点破产的处境。
在这之前,日本经济陷入困境,通胀高涨,随后的紧缩政策使经济进一步萎缩。
丰田汽车被迫进行大规模裁员,工人们对公司决策不满,加上美国要求日本通过了《工会法》,工人们如虎添翼,展开了大规模罢工,最后的结果是,丰田喜一郎带头辞职,公司也裁员
25%
,但承诺永久雇佣剩余员工。
没过多久,朝鲜战争爆发,丰田再次迎来了新一轮扩张机遇。
1950
年,丰田生产的卡车日产仅
40
辆,相较同时期福特日产
8000
辆,差距明显。丰田英二在美国参观时,感到自愧不如。
而在接下来的十几年中,丰田汽车不断探索小汽车的研发,并逐步形成了丰田生产方式(
TPS
)、
Kaizen
精神和精益管理等理念。
大野耐一和丰田英二共同研究,把
TPS
在公司上下全面推广,为丰田的持续发展奠定了基础,这一理念也够他们吹几十年的牛了,在各自的著作里,常常能够看相应的表述。
TPS
的核心理念是消除浪费,提高生产效率,这一理念的根源可以追溯到亨利
·
福特时代,大野耐一也是福特的忠实粉丝,常常研读他的自传。
战后十几年间,丰田逐渐崛起,成为日本领先的汽车制造商。
1965
年,丰田开始进军海外市场,并逐步站稳脚跟。
当美国人第一次在市场上看到日本货时,他们感到很新奇,但并没有特别在意,日本制造在他们眼里,依然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然而,等到
1973
年,美国爆
发了严重的石油危机,日本汽车以其低油耗和高耐用性迅速脱颖而出,飙升的油价,让高油耗的美国汽车只得望洋兴叹,眼睁睁看着日本货占据市场份额,最终,丰田在美国市场的份额成功攀升至
20%
。
当时在电子、汽车等领域,许多美国企业感受到了外国的压力,可由于内部的巨大惯性,他们显得非常迟钝,难以适应新环境,最终只能等着被市场淘汰。
相比之下,通用电气之所以能完成大象转身,得益于杰克
·
韦尔奇的领导,他以大胆的改革措施,推动了公司的重生。
当年日本制造能在全球市场上脱颖而出,还有几个系统性的原因:
首先,低汇率和生产成本是关键因素,
20
年后的中国也采取了类似的出口导向政策。
在美国,工会力量强大,工人年薪动辄几万美元,而在一些发展中国家,人工成本仅为其十分之一,这样的差异使得生产成本大幅降低。
其次,日本作为美国的盟友,虽然被打断了一条腿,但也因此享有了美国的庇护。
日本自此不必过多担忧政治问题,可以专注于经济发展,而如果在主权完整的情况下,军费、政治稳定、防止外部势力渗透和市场开拓,那个不需要大笔资金投入?此时美国往旁边一战,这些钱都不用花了,日本算是占了不小的便宜。
但进入
1980
年代后,美国开始对这个小弟感到不满。
1985
年,《广场协议》打断了日本的另一条腿,汇率的快速升值,让大量制造业逐渐凋敝,日本自此彻底失去了逐鹿中原的资格,成为了美国经济的附庸。
此时,在大洋对岸,通用电气的杰克·韦尔奇终于笑了出来,这一刻他已经等很久了,该轮到他上场了。
10
,
1981
年,杰克·韦尔奇被任命为通用电气的
CEO
。
这也是个颇具象征意义的年份,这一年,里根成为了美国总统,他曾经是通用电气节目的主持人,是该公司最重要的鼓吹者。
也是这一年,有一对兄弟(
Steven Rales
和
Mitchell Rales
)刚刚从父亲(
Norman R. Rales
)的公司离开,开始创业。
三年后,他们将收购一家房地产投资信托基金公司,并以一条小溪的名字为之冠名,它就是丹纳赫。
在选择韦尔奇之前,通用电气的前任
CEO
琼斯,对几个候选人进行了“飞机面试”。
面试中,琼斯设想了一个思想实验:如果我们俩坐在飞机上,飞机突然坠毁,你认为剩下的人谁能够胜任
CEO
?
韦尔奇听后非常激动,意思是就算爬,也得从废墟里爬出来,回去当
CEO
,琼斯告诉他,必须从剩下的人中选择,韦尔奇才开始认真思考。
在第二轮面试中,琼斯改变了问题:如果我突然去世,你成为
CEO
,你会选择谁来帮助你?为什么这么选择?
飞机面试是商业作家们经常提到的案例,见诸许多教科书和商学院,每个人都会站在自己的角度,分析其他人的优缺点。
在当时,别人对韦尔奇的评价褒贬不一:锐气可嘉,但太莽撞,锋芒毕露,不够沉稳,甚至有人提出,就算让他上,最好也找个人过渡几年再说。
按理说,一个人得到这样的评价,通常意味着跟一把手没了缘分,但韦尔奇却不以为然,他在公司中摸爬滚打多年,很清楚别人对自己的评价,但这就是他的风格。
别人瞻前顾后,畏畏缩缩,放不开手脚,而他大刀阔斧,大马金刀,没什么忌讳。
另一种解释是,他故意为之。
通用电气当时官僚文化严重,日本竞争对手不断蚕食市场,公司的人员虽然意识到需要改革,但过去的业务太赚钱,过去的荣耀太耀眼,没人愿意对成功开刀。
韦尔奇看中了这一点,认为公司少了一把锋利的刀,尽管他和琼斯的风格不同,但他感觉琼斯很是喜欢自己的。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琼斯选择韦尔奇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能带来一次变革,而通用电气最需要的就是一次变革。
过去公司的花园被修剪得过于整齐,以至于没人愿意破坏现状,但韦尔奇不一样,管你什么传统不传统,他统统就是一刀下去。
于是,他
46
岁就当上了
CEO
,非常年轻,在当时的环境里也很少见。
韦尔奇自己其实也有点虚,刚当上高管,第一次去开董事会时,他穿的非常正式,蓝色西装,白色衬衣,红色领带,很亮眼,事后其他人跟他讲,杰克,这不像你,你在扮演别人,你还是穿回衬衫牛仔裤吧。
此时的通用电气,名义上是个大公司,其实就是个松散联盟,拥有
29
个工资级别、
12
个管理层次和
600
个盈亏计算单位,各部门发展方向不一,华尔街对其并不买账。
在纽约皮埃尔饭店,韦尔奇召开了第一次投资人见面会。
他发表了
20
分钟的演讲,提到了《战争论》的观点,认为计划越详细,最终的偏差也越大。同时,他阐述了“第一第二”战略,意思是,任何部门如果在行业中不是前两名,就必须被淘汰。
彼得·德鲁克对韦尔奇影响深远,曾向他提出两个问题:
如果你现在没有涉足这项业务,你会愿意今天就投入其中吗?
如果不愿意,你该如何处理?
“第一第二”战略正是对此最好的回应。
此时,韦尔奇手中的刀已经磨好,他打开了羊圈的门,大踏步走了进去。聪明的人预见到一场血雨腥风,他们说通用电气出了一名了不起的总经理,但更多人对此反应平平,甚至有些冷漠。
华尔街打了个哈欠,股价涨了
12
美分。然而,等
10
年后再回看这次演讲,通用电气耀眼的表现,就像是对华尔街最大的嘲讽。
但当时,韦尔奇觉得股价没有下跌就算幸运了。他回到公司后,成立了技术部门,收购了计算机辅助公司,提升了工厂的自动化水平。
1982
年,他又从波士顿顾问公司挖来了关键人才,开启了并购的序幕。
1983
年,在与妻子共进晚餐时,韦尔奇讨论了通用电气的未来。他在一张餐巾纸上画了著名的三环图,作为公司的战略指南。这张图后来成为公司发展的指南针。
在圈内的业务部门感到庆幸,不在圈内的部门则感到慌张,甚至是愤怒。许多部门曾经是
GE
的核心业务(中央空调,家用电器,电视机等),但韦尔奇丝毫没有手软,不到两年时间,他就卖掉了
71
项业务和生产线,
按照韦尔奇的标准,干掉这些部门是理所应当的。
例如,中央空调业务部门,虽然拥有三座工厂和
2300
名员工,但其市场占有率仅为
10%
。
而家用电器企业故障频发,且面临着其他国家激烈的竞争,刚推出的新款产品很快就在远东地区被大量模仿,变成白菜价。
韦尔奇认为,通用电气的优势在于技术和资金实力,而家用电器这种业务,家里有个车库就能生产出来,杀鸡焉用牛刀?
公司内其他人的意思是,这可是传统呀!你是怎么想的?韦尔奇反问道,到了
21
世纪,你愿意做一个面包片烘烤机,还是做一台
CT
扫描机?
但此时,雷吉·琼斯的反对让韦尔奇心里一紧,他说通用电气的口号,就是带来美好生活,每次人们从家电产品上看到它的标志,那个漂亮字母,便又一次嵌入到了人们的意识中,为公司带来了数不清的好处。
所以,不建议。
尽管未获得支持,韦尔奇该做还是要做,他更多是通知一声,而不是寻求意见。琼斯曾经斥巨资收购的犹他国际,韦尔奇也毫不留情地卖掉了,还差这点家电业务么?
在这嘈杂的环境中,韦尔奇仿佛看到了一个腐朽的神像,从爱迪生到韦尔奇,通用电气经历了
100
年的发展,在人们漫长的顶礼膜拜中,它逐渐形成了一种光环,对任何的变革发出质疑:通用电气是一家成功的企业,是一位王,为什么要对它下手?
困难只是暂时的,它只是打了个盹,等它醒来时,仍会如同王者归来,昔日的荣耀将再次降临,它依然是美国的基石,是坐在王座上的伟大存在,其他人需要做的,仅仅只是匍匐在下,保持虔诚。
然而,韦尔奇并不这么认为,他知道,周围人的做法更聪明,如果他像他们一样,可能不会遭受如此多的指责。可他选择了另一条道路,每次关闭工厂或出售业务后,他总会被数不清的信件包围。
有人指责他违背了传统,玷污了通用电气的名号。他们认为,那些曾使
GE
家喻户晓的产品现在被如此对待,实在不公。
有人称他为刽子手,认为
271
制度是社会达尔文主义的表现。通用电气这个名字曾经与安全感划等号,多少人曾为进入
GE
的工厂挤破了头,而如今,关厂的消息让它变成了冷酷的代名词。
还有人质问他,我们的就业怎么办?我们的房贷怎么办?你凭什么将我们扔到大街上?凭什么外国人抢了我们的工作?我们为何没有工作权?
面对这些指责,韦尔奇只是把他们一一压下。
他在短短几年内裁减了
13
万人,占总员工的
25%
,这一比例甚至超过了大萧条时期。但给这些部门写下了墓志铭的正是他自己,他并不后悔。
出售业务、产业转移、大裁员、提高自动化程度,都是必要的。
没有利润,企业就没有竞争力,也就没有就业岗位。韦尔奇常常抱怨里根政府未能让美元贬值,这无形中让日本企业获得了
30%
的优势,要不然他为何需要干掉这么多人?
271
制度,淘汰最后的
10%
,也是必须的。
只有区分优劣,才能激励员工拼尽全力。如果不作区分,最终经济危机来临时,也不得不裁员,这时,那些本就不胜任的员工将被推向市场,结果将让他们措手不及。今日之宽容,反而是对他们最大的残忍。
表现不佳的业务被剔除,剩下的业务蒸蒸日上之时,通用电气,或说韦尔奇,遭遇了一次重大打击。
1985
年,通用电气的航空航天部门被起诉,通过伪造政府合同中的打卡记录,至少骗取了
80
万美元。这件事如火星般投入炸药堆,一时间,各方势力纷纷登场。
空军要求退还
1.68
亿美元,并暂停了国防订单;国会议员也开始指责通用电气的税务问题,声称公司利用
1981
年的税法少缴了几十亿美元的税收;各大媒体纷纷报道,渲染它的罪状。许多人仅仅因其规模就感到恐惧。
然而,他们忽视了一个事实:通用电气这头庞然大物足够强大,能够承受许多东西,那些攻击早晚会被他的规模消化。
果不其然,韦尔奇略做防守,这件事情就被压下去了,对公司并没有造成严重影响。但这也逐渐让公司内部形成了一种惯性思维:就算是天大的错误,也会被通用电气的规模消化。
举个例子,日后伊梅尔特任期内,收购价格总是过高,明明多磨一会,说不定就能省下几亿美金,但并购部门对此却关注不足,他们认为公司账上的钱多得是,不差这点。
这,也许是通用电气衰败的一个原因。
11
,
韦尔奇出售了数百家公司,账上积累了数十亿现金,早已计划收购一些重量级企业。公司通过计算机筛选后,
RCA
和基德公司名列其中。
RCA
与通用电气有着深厚的渊源,几十年前,
RCA
因反垄断法被迫拆分,颇为无奈。后来它发展顺利,涉足通讯、空间技术和电子工业等领域,旗下的美国国家广播公司(
NBC
)更是美国三大电视网络之一。
两个曾经的父子,如今都成为了高科技的代表,在许多方面存在直接竞争。
此时,
RCA
刚刚从业绩低谷中恢复过来,管理混乱,业务部门冗余,花费大手大脚。这样的企业正好符合韦尔奇的胃口。
它是本土企业,能够与通用电气形成许多互补支持,同时其广播业务可以避免日本制造的竞争。最重要的是,韦尔奇“中子弹杰克”的外号可不是白叫的,这样的优质企业从他手里过一遍,必将焕发新生。
果然,剧本如他所愿。
韦尔奇的团队深入研究了
RCA
的业务,恨不得内裤都给扒下来,最终,他花费
67
亿美元买下了这艘大船,几刀下去,上面生锈的钢铁发出悲鸣,但也躲不过被肢解的命运。
韦尔奇把触手伸入了这片处女地,旧有的管理和冗余部门被裁撤,
RCA
的
8.7
万名员工中仅剩
3.6
万,
NBC
自此很少报道通用电气的负面新闻,韦尔奇也因此赢得了最冷酷老板的称号。
这场备受瞩目的并购后,通用电气跃升至美国工业公司的第九位。然而,市场上也出现了一些批评声音,他们说通用电气公司变了,不再靠自己的力量搞发展了。
对此,韦尔奇只是淡然一笑,这种话以前在公司里经常听到:不是通用电气自己发明的产品,就不是好产品,不是通用电气自己培养的员工,就不是好员工。
只是后来听的少了,为啥?因为他们都被自己干掉了。
1986
年收购的基德公司,逻辑有所不同。
1980
年代,美国的杠杆收购(
LBO
)风潮席卷华尔街。通用电气旗下的
GE
资本在这些交易中投入了大量资金,但最终赚取的回报并不多,还要支付给华尔街机构一笔过路费。
韦尔奇对此极为不满,于是开始在华尔街物色目标,最终瞄准了基德公司。
在奥古斯塔高尔夫球场上,韦尔奇向其中一位董事透露了他的计划。当时他信心满满,挥杆朝第
3
洞发球。
韦尔奇从小就对高尔夫球情有独钟。他的父亲是铁路检票员,看到有钱人常打高尔夫,于是也鼓励儿子去学。
韦尔奇从球童做起,到现在已有
40
年经验,但技术仍旧不精。这与他的性格有关,太急躁,不愿静下心来纠正动作,碰到球打就完事了,哪来那么多规矩?
那位董事听后虽感惊讶,但见韦尔奇轻松的态度,也不好多加反驳,只是提醒道,可能最后什么也留不下来,你只会花天价买到了一堆家具。
几年的时间,这一预言竟惊人般地应验了。
基德公司在收购不久后便陷入困境,
FBI
突袭了公司,指控其涉及内幕交易。几经波折,公司才稍微恢复,但接着又发生员工卷款跑路的事件,损失惨重。
韦尔奇最终被迫出售了基德公司,并表示以后再也不投资价值观不一致的企业。
这次收购经常被批评家提及,韦尔奇也由一名王子沦为猪猡,但在他
20
年的传奇生涯中,这一事件不过是一滴墨水,在炫目的画布上几乎无伤大雅,甚至别有一番风味。
韦尔奇在员工面前也经常提起这次经历,尤其是在克劳顿维尔培训中心。他喜欢用这件事作为一个故事,让员工们看到他的真实一面,下面坐着的员工,无论职位高低,看到这个喜欢自黑的家伙,总能够放下心来。
距离,不知不觉间就被拉近了。
韦尔奇曾听老领导说过一句话:那些需要处理的重大事情,你总是最后一个得知。他牢记于心,经过多年思考,找到了应对办法。
克劳顿维尔培训中心重建后,韦尔奇几乎将一半的时间都用在了这里,每年与
5000
名员工进行亲密接触。
在课堂上,韦尔奇鼓励他们说出真实想法,尤其是基层员工,在工厂那样的氛围里,就算流程极其不合理,例如,需要签
13
个字才能完成一项工作,他们也没有机会表达自己的意见。
韦尔奇敏锐地意识到,他的办公室距离基层太远了,与企业之间夹着三层官僚机构,任何送进来的信息都经过了一轮又一轮的过滤。
在歌舞升平的表象下,往往潜伏着巨蟒和响尾蛇。
这两个词是韦尔奇在会议上总结的,前者指的是那些尚未被发现的重大漏洞,后者说的是很多人发现,但依然被搁置的漏洞。
他首先取消了部门经理这一级,将总部人员从
1700
人削减至
400
人,并启动了一场无边界组织运动。
他频繁召开持续三天的“推动”会议,参与者来自公司各个部门和层级,甚至包括外部顾问。
起初,大家都显得很拘谨,但随着时间推移,逐渐有人开始提出制度中的不合理之处。韦尔奇惊讶地发现,公司的漏洞如此之多,明明稍微注意一点,信息更通畅一点就能解决,却被拖延至今。
这些低垂果实让韦尔奇感到兴奋,他也成了第一个了解情况的人。
在会议上,他没有制定任何具体规则,甚至不允许有人做会议纪要,以确保会议的自由氛围,他唯一强调的是,会议的目的是改掉不良的工作习惯,而不是针对具体的人。
为了确保效果,部门经理被要求当场提出问题的解决方案,未解决的问题也要在几天内给出答复。
于是,不再有需要
13
个签名的文件。
不再有几百页没人看的操作手册。
不再有被视而不见的问题。
这种快速反应机制,为通用电气赢得了华尔街的赞誉,一捆捆钞票在金融家手中撒出,簇拥在王座周围,通用电气稳定的增长,让其不断登上新的台阶。
尽管如此,依然有人提出了疑问:通用电气是如何保证稳定增长的?最终的数字与计划完全吻合,但公司从未详细解释过其中的过程,这让一些投资者感到不安。
但正如华尔街人士常说的那样,股价的增长可以掩盖一切,没人愿意对成功提出质疑,即便这种成功可能只是空中楼阁,但在其崩溃之前,成功依然是成功!
真正揭示这一秘密的,还是要等到伊梅尔特时代。
韦尔奇曾经在
GE
工作了
10
年,却不知道董事长是谁,他虽然当作笑话讲,但也很关心基层员工的认识,他发现,经历许多次“推动”会议后,公司上下都会对整体的业务有更清晰的认识。
距离工作最近的人最了解工作,听到炮火的人最了解前线,然而,企业经理人长期以来,都象征着冷漠和威严,在员工眼里,他们像是喜欢说教的牧师,要求员工压制自己的想法。
但在韦尔奇的领导下,这种情况发生了变化,经理们更多地扮演了教练的角色,员工身上的束缚也逐渐被解开。
一位员工曾在会议上感慨道,
25
年来,你们为我的双手支付工资,而实际上,你们本来还可以拥有我的大脑,而且不用支付任何工钱。
韦尔奇还会与各类高潜力员工共进午餐,看似随意的提问中,实际上充满了试探。
后来在挑选接班人时,高层和不同的候选人打高尔夫,拉东扯西,伊梅尔特正是在这种方式中被挑选出来的。
他也在
KPI
中新增了一个指标——价值观认同度。如果一个员工不认同公司的价值观,即便其业绩出色,韦尔奇也会让他离开。
1986
年后,《广场协议》降低了日本制造业的优势,借着低美元政策的东风,通用电气出售了电视机业务,换来了汤姆森公司的医疗企业。
韦尔奇对医疗业务十分看好,认为这是新时代的方向。他在医疗部门时已经着手发展
CT
和
MRI
技术,改变了医疗市场的格局。此次收购更是让
GE
医疗从第二跃升至全球第一。
但人们不管这些,他们对电视机业务的出售指手画脚:电视机的包装都有美国国旗,制造电视机应该被视为是一种爱国职责。
但与高利润的医疗业务相比,电视机业务每年虽然有
35
亿美元的收入,却几乎不盈利,韦尔奇对此感到无奈,选择不予理会。
到
1980
年代末,通用电气的“第一第二”战略开始显现成效。公司的飞机发动机、电动机、工程塑料、工业及电力系统、医疗系统等业务,不仅在美国排名第一,而且在全球也名列前茅。
1989
年,通用电气的销售额增长
7%
,达到
584
亿美元,利润提高
11%
,达到
39
亿美元。电力系统(
10.57
亿美元)、飞机发动机(
10.5
亿美元)、金融服务业(
9.27
亿美元)和航空航天企业(
6.46
亿美元)成为公司四大支柱。
在《财富》杂志评选的美国工业
500
强公司中,通用电气名列第五,位于通用汽车、福特、埃克森和
IBM
之后。
1990
年,通用电气的市值达到了
655
亿美元,超越了
IBM
公司。
1993
年
5
月,市值突破
800
亿美元,超过了埃克森美孚。
1995
年
7
月,市值突破
1000
亿美元,成为美国市值最高的企业,几乎触及了成神的门槛。
然而,就在形势一片大好的时候,通用电气又陷入了困境。
以色列空军事件和公司内部的贪污受贿问题,使得韦尔奇高昂的头颅不得不低垂下来。
这次挫折仿佛给了他一盆冷水,让他稍稍清醒。他重新审视了市场,发现了一个新的增长机会。
通用电气扩大了市场定义,从
1981
年的
1150
亿美元扩大到
1
万亿美元。
举个例子,过去在医疗领域,市场份额只考虑诊断造影设备的市场,而现在则涵盖了整个医疗诊断设备市场,包括所有服务设备、放射线医疗技术以及医院信息系统。
这一行为,极大的开阔了他的眼界,韦尔奇不再对小市场中的高占有率沾沾自喜,远处大片的膏腴之地,等着他去征服。
可就在韦尔奇带领通用电气在业界闪耀时,
1995
年,他突发心脏病,差点未能救治成功。病情恢复后,董事会要求他挑选接班人,韦尔奇不得不着手物色人选。
最终,伊梅尔特、麦克纳尼和纳德利三人进入了最后的名单,在公司内部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角逐。在韦尔奇的支持下,伊梅尔特获得了董事会的一致同意,成为了接班人。
在韦尔奇的书中,对这一段的描写正面且和谐,仿佛大家都对伊梅尔特印象极佳,可事实与之相差甚远,公司内部流传过一个段子:一位新董事问老前辈工作的内容是什么,老前辈答道,鼓掌。
韦尔奇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是一个傲慢的人,很多情况下,就算有人不同意,他也会力压众人,拿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伊梅尔特就是这么上来的,他很年轻,业绩不错,有销售员的热情,各方面和韦尔奇都很像,包括这份傲慢。
这,也许是通用电气衰败的另一个原因。
1996
年,韦尔奇引入了六西格玛质量控制系统,这一理念源自摩托罗拉。
从
1987
年到
1996
年,摩托罗拉通过六西格玛原则节省了
110
亿美元。经过测算,通用电气若全面实施,也有可能节省
70-100
亿美元。
因此,韦尔奇设定了一个目标:在五年内,将六西格玛系统复制到通用电气。
在五年间,通用电气为此进行了巨大的调整:绩效考核中,
60%
取决于财务结果,
40%
取决于六西格玛的成果;只有获得黑带认证的人才能获得期权。
结果也确实出类拔萃,举
2
个例子:
GE
金融部门,一年需要处理
30
万个客户电话,其中有
24%
未能及时接听,需回拨二次。经过流程调整后,这一比例降低到了
0.1%
。
而医疗领域,
1998
年上市的新型
CT
扫描仪,扫描一次需要
3
分钟,后来经过六西格玛改善,变成了
17
秒。
摒弃平均值,关注方差,随之而来的便是利润的显著提升。通用电气的营业利润率从
1996
年的
14.8%
提升至
2000
年的
18.9%
。
此时,通用电气已经成长为营收
1300
亿美元、利润
140
亿美元的巨头,足以俯瞰美国所有企业。
在一片欢呼声中,韦尔奇站上了人生巅峰。在他的任期内,通用电气的股价翻了
40
倍,他也被誉为
20
世纪最伟大的
CEO
。
尽管在任期结束时,他收购霍尼韦尔的尝试失败了,且通用电气的股票在他任期最后
18
个月内下跌了
33%
,但,这些都无法掩盖他
20
年的辉煌成就。
他在公司留下了许多杰出的成绩,成为了人们津津乐道的传奇:他曾击败过最强的对手,干掉过最狠的刺头,参加过最盛大的宴会,与金字塔尖的人士谈笑风生,令世人敬畏且羡慕。
然而,在这份光辉背后,他也留下了一些隐患,并在之后的十几年间变成了重大问题。
首先是金融部门的过度扩张。
1990
年,
GE
金融的资产规模为
640
亿美元,但到
2001
年,这一数字飙升至
4000
亿美元。那时,
8.9
万名员工创造了
52
亿美元的利润,占公司总利润的
40%
。
更为致命的是,这种疯狂扩张的趋势在韦尔奇离任后并未停止。
到
2008
年,
GE
金融的资产达到了
6960
亿美元,负债高达
5450
亿美元,利润贡献度达到了巅峰的
50%
。此时的通用电气,看起来更像是一家金融公司,而非工业公司。
在
2008
年金融危机的冲击下,
GE
金融的资产大幅缩水,流动性严重不足,差点导致公司陨落。此后,通用电气再也未能恢复到曾经的辉煌状态。
其次,通用电气在发展中,尽量维护了自己的底色,避免收购文化不符的公司,这保持了队伍的纯洁度,但也因此错过了许多互联网领域的机会。
2001
年,通用电气的市值达到了
4800
亿美元,成为当时最强大的公司,拿着望远镜都找不着对手。
而在同一时期,苹果的市值仅为
50
亿美元,亚马逊为
40
亿美元,丹纳赫为
100
亿美元,谷歌上市后的市值也只有
230
亿美元。
可等到
2024
年,通用电气
1800
亿,苹果公司
3.4
万亿,亚马逊
1.8
万亿,谷歌
2
万亿,丹纳赫也有
2000
亿
.
市值
|
通用电气
|
苹果
|
亚马逊
|
谷歌
|
丹纳赫
|
2001
年前后
|
4800
亿
|
50
亿
|
40
亿
|
230
亿
|
100
亿
|
2024
年
|
1800
亿
|
3.4
万亿
|
1.8
万亿
|
2
万亿
|
2000
亿
|
面对市值已达万亿的后起之秀,通用电气昔日的荣光早已不复存在。那时,它的市值仅占这些新兴巨头的
10%
。
在一片唏嘘声中,通用电气走下了王座,与新时代的领袖擦肩而过,黯然陨落。
这是时代浪潮下的一次结构性调整,第二产业衰退,第三产业崛起,大批量生产的高光时刻被万物互联取代。
美国曾经的工业血脉逐渐干涸,但通用电气对此不应该感到太过惊讶,当他关掉工厂,把十几万名员工赶出家门之时,他就应该预测到这样的结局。
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
那些新兴的弄潮儿,短短几十年间便后来居上,成为了一方新王,跺跺脚,九天之云下坠,四海之水皆立。而那些曾经的霸主,只能在老旧的城堡中,与往日的荣耀为伴,逐渐走向腐朽,被后人钉上最后一根钉子。
但韦尔奇一如当年的特斯拉,此时正处于一段巅峰时期,在王冠流转金色的映衬下,通用电气的面容显得依然年轻,与他一百岁的年龄显得格格不入。
他依然是人们心中的偶像。
12
,
2001
年,丹纳赫也完成了一次权力交接。
这家刚刚成立
20
年的小公司,营收只有
40
亿,在通用电气千亿规模面前,毫不起眼,只有在新闻的角落里,才可能发现它的名字。
Norman R. Rales
,这位家装行业的成功人士,在经过十几年的打拼后决定自立门户。
1965
年,他赶上了战后大兴土木的时代,带着家人迁至华盛顿,开始从事建材生意,逐渐成为了一个地头蛇。
Rales
有四个儿子,其中最出色的莫属
Steven
和
Mitchell Rales
。
1978
年前后,他们在父亲公司工作了一年后,感到不满足,决定自行创业,成立了金融公司
Canyon Stone
。
初期,他们在父亲的暗中支持下顺利发展,银行贷款见面就给,再加上垃圾债券这个融资工具,他们收购了好几家工业企业。
1984
年,为了避税,
Rales
兄弟收购了一家房地产投资信托基金公司,并将其更名为丹纳赫,取自蒙大拿州的一条小溪,寓意奔腾不息。
从此,丹纳赫登上了历史舞台,就像当年的通用电气一样,它的故事后来被载入教科书,
DBS
(丹纳赫
Business System
)的核心理念被无数人研究和传颂。
但可惜的是,它的成功看起来像是一种嘲讽,对象就是被当作背景板的通用电气,一上一下之间,让人唏嘘不已。
当年两兄弟也赶上了日本制造的入侵,在产业转移,脱实向虚的大背景下,他们反而选择了工业作为起手牌,这显得颇不寻常。
也许这与他们的成长经历有关。
在他们小时候,美国制造业的辉煌依旧,大街上跑的是福特汽车,家里用的是通用电气,工业传统深深刻在他们的骨子里。即便几十年后,丹纳赫内部也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铁律:只收购实业,不涉足金融。
如果只是这样稳步发展,丹纳赫或许会成为一家优秀的公司,但不会成为传奇。真正的转折发生在
1988
年,一次偶然的机会改变了公司的命运。
那天,丹纳赫的子公司
Jake Brake
工厂迎来了两位日本工程师,他们来自丰田,来分享流程改进的经验。
没过多久,工厂效率大大提高,
Rales
兄弟对此深感兴趣,经过研究,他们决定在全公司推广这种改进方法,命名为
DBS
(丹纳赫
Business System
)。
1990
年,
Rales
兄弟意识到自己的管理能力逐渐不足,遂从外部引入了
George Sherman
。
Sherman
曾在
GE
任职,之后在多家大企业担任高管,管理丹纳赫游刃有余。
Sherman
出身于纽约的中产家庭,小时候打台球赚了不少钱,后来当过兵,在各地参加过工作,是个脑子活络,有全球视野的家伙。
他接手的丹纳赫,负债率太高,旗下有一堆零零散散的垃圾。他花了十年时间完成了大规模的整顿,将传统工业部门出售,转而进军工具和环境监测领域,收购了
Fluke
和
HACH
公司。
2001
年,
Sherman
在挂帅十年后与韦尔奇同时离任,通用电气迎来了
45
岁的杰夫·伊梅尔特,而丹纳赫则迎来了
38
岁的
Larry Culp
。
伊梅尔特在任职初期,曾在一张小报纸上看见过
Larry Culp
,上面说丹纳赫内部孵化和并购做的不错,伊梅尔特觉得挺新鲜,但也没把他放在心上。
三年后,
CCTV
的一幕似乎让这段故事更具戏剧性:那时,马化腾遇见了张瑞敏,推销
QQ
被拒。如今,腾讯市值已达
3.4
万亿港币,而海尔的市值则为
2000
亿。
伊梅尔特是个高调的人,出行时乘坐私人飞机,后面还要伴飞一架,这后来引发了不少争议。
他本就是通用电气子弟,小时候的经历和韦尔奇非常类似,老妈都曾经训斥过他们,不应该冲着自己的队友发火。
大学暑假,他在福特工厂拧过螺丝,毕业后在宝洁干了
2
年,后进入哈佛商学院,毕业时,拿到了
摩根士丹利和
GE
的
offer
,他没多犹豫就加入了后者。
周围人笑他说,如果你在摩根士丹利,第一年就能向杰克
·
韦尔奇展示自己了
,而如果你去了
GE
,混
10
年都可能见不到他。
但这个笑话很快就破灭了。
刚入职的第一年,
27
岁的伊梅尔特便与杰克·韦尔奇见了面,还收到了韦尔奇的一张便条——这是韦尔奇常用的方式,时时刻刻做出评价,让别人清晰的知道自己的位置。
伊梅尔特在通用电气工作了
20
年,与韦尔奇关系亲近。他们都从塑料部门起家,也曾管理过医疗部门,这种相似性让伊梅尔特感到兴奋不已。
上任后,他念着老领导的情,在公共场合对前任大夸特夸,一如
20
年前的韦尔奇。
然而,随后的剧情也惊人地相似。几年后,伊梅尔特开始逐渐贬低韦尔奇,尤其是在金融危机爆发后,伊梅尔特的处境变得十分艰难,这种情况愈发频繁。
许多人事后对伊梅尔特的评价颇为严苛,指责他傲慢、能力不足,不愿听取他人意见。在他的领导下,通用电气的股价蒸发了
70%
,不复当年荣光。
不过,这样的评价对他似乎并不完全公允。
在韦尔奇任期内,通用电气的股价翻了
40
倍,市盈率最高曾达到
50
倍,这背后实际上透支了公司的未来。
正如金融历史学家吉姆·格兰特所指出的,当一家公司的债务被评为
AAA
时,其评级只会朝一个方向发展——下降,因为没有
AAAA
评级的公司。
在韦尔奇的任期末尾,通用电气的核心业务——电力部门,仅在短短几年内就交付了
1000
台重型涡轮机,未来
10
年都没多少生意做了。
收购基德公司最终以
20
亿美元的亏损告终,而这笔亏损是用金融部门的保险准备金填补的,这个烂摊子最终也落到了伊梅尔特手上。
在金融监管宽松的年代,通用电气凭借其
3A
级评级,利用大量商业票据融资,进行市场套利。
举个简单的例子,你就把通用电气理解为国企,借款成本低廉,能够在全球范围内放高利贷,还进行高回报的融资租赁,他赚的是这个钱。
此外,尽管金融部门贡献了
50%
的利润,但外界仍将通用电气视为工业公司,因此享受着工业股的高估值,获得了相对于金融股的几倍优势,同时也避免了美联储的监管。
如果上面的操作尚可接受,那韦尔奇另外一个操作,看起来就有些辣眼睛了。
他将
GE
金融当作利润调节器,通过一系列关联交易,使业绩增长符合承诺,同时利用交易的复杂性掩盖不合规之处。
这一套操作被内部人士称为“爱迪生通道”,曾经光辉的名字,如今却被如此利用,显得颇为不合适。
2001
年的通用电气,就像是个明星一样,被捧上了神坛,可接下来等着他的,就是一系列的毁神运动,他把自己架的太高,以至于抽烟喝酒烫头,都会变成一次重大的舆论事件。
这一整套逻辑,在伊梅尔特上任后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他刚上任不久,就遇上了
911
事件。通用电气承保了双子大厦的一部分再保险业务,伊梅尔特得知此事时,心中一紧,几亿美元就这么没了。
接下来,美国大部分航空公司停飞,通用电气租赁的飞机纷纷熄火,每秒钟都在亏损。更糟的是,航空公司代表打来电话,要求通用电气购买他们的债券,否则自己就会破产。
伊梅尔特愤怒地咒骂了一句,还是掏出了
10
亿美元。他虽然不满,但深知通用电气在这个市场中的角色——一个寄生者,如果宿主死了,自己也得完蛋。
就在大家以为风波即将平息时,美国国内接连爆发了史上最大的造假案——安然和泰科事件,这让经历过互联网泡沫的华尔街雪上加霜,整个美股因这些事件受到影响,通用电气的股价也下跌了
25%
。
投资者对大公司复杂交易背后的巨大阴谋感到恐慌,他们转而关注通用电气,发现这座堡垒也笼罩在浓雾之中。于是,一个想法在众人脑海中疯狂生长:通用电气,会不会是下一个安然、泰科?
一时间,做空通用电气的股票,似乎成为了华尔街最火热的话题。
面对公众的质疑,伊梅尔特立刻予以否认,坚称通用电气的基本面依旧良好,短期的股价下跌不会影响公司长期发展,他相信股价最终会回升。
有评论认为,伊梅尔特错过了一个宝贵的机会,一个主动走下神坛的机会。他本可以利用这次危机,向所有投资者表明,过去的辉煌已经一去不复返,
50
倍的市盈率早已不再合理。
然而,他眼睛始终盯着股价,选择了维持现状。
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伊梅尔特在未来十几年中都维持了这种态度:他主导的收购总显得格外昂贵,许多变革也无疾而终,甚至有人在向他做汇报时,总感觉他没有仔细阅读资料,这和杰克·韦尔奇相差甚远。
韦尔奇虽然脾气暴躁,不太听别人的意见,甚至会当场把你踩到脚下,但只要你证据确凿,有理有据,他总会支持你,也会接受你对他的批评,这种气质,让所有人都愿意追随他。
而伊梅尔特,别人对他的评价则更加分裂。
一些人说他表现出一种肤浅的和蔼可亲,表面上夸赞你,背地里却对你不屑一顾;另一些人批评他不够坚定,总是过于关注股价,时而畏手畏脚,时而过于冒进;还有人认为他像个傲慢的国王,掌握赏罚的权柄,无法容忍任何异议。
然而,也有人认为他有销售员般的热情,每次演讲都表现出色,让投资者愿意为他买单,就算是他被迫辞职时,也有许多人念着他的好,说他是自己的好朋友。
伊梅尔特确实是个复杂的人,但若要挑出最典型的特征,那无疑是对股价的极度敏感。
2002
年,《萨班斯—奥克斯利法案》通过,
GE
金融这只老虎,被一只大手按住了脑袋,远远不如以前灵活、自主、可控了,这在公司内部人看来,相当于断了一臂。
这一年还发生了三件大事,让通用电气的股价跌入低谷。
首先,太平洋投资管理公司抛售了通用电气的股票,并发表了负面评价,指责其杠杆过高,短贷长投,未从历史中吸取教训。
接着,纽约时报也发表了一篇文章,质疑通用电气细节之下隐藏的那些阴影,爱迪生通道隐约浮出水面,人们对此议论纷纷。
此外,韦尔奇不体面离婚官司,也将通用电气推上了风口浪尖。
通用电气每年为韦尔奇奢华的退休生活支付数百万美元,却未做相应披露,这引起股东的强烈不满,纷纷扔掉了
GE
的股票。
通用电气在过去的几十年里,都代表着美国最有朝气的公司,此时的抛售潮,仿佛是凛冬将至前的预兆。
最终,韦尔奇花费
1.8
亿美元了结了离婚官司,伊梅尔特对此愤怒不已,认为这件事对公司造成了极大的负面影响,尤其是在股价上。
韦尔奇不久后,也放弃了公司的诸多福利,以示歉意,但伊梅尔特内心的疑问仍未消除:老领导的业绩到底有多少水分?
曾经那份无上的敬意,不知不觉间,也慢慢消退了。
14
,
2002
年,穆迪的一位高管发邮件过来,威胁要下调通用电气的评级。
伊梅尔特收到邮件后,硬着头皮前往解决此事。
他被告知,
GE
金融的杠杆比率高达
8:1
,而正常保险公司的杠杆比率应为
2:1
。如果不能降低杠杆并增加现金储备,通用电气的
3A
级评级将岌岌可危。
伊梅尔特回去后,找到
GE
金融的一把手,准备商讨对策。然而,对方却态度冷漠,称这是他的地盘,不欢迎伊梅尔特插手。
伊梅尔特对
GE
金融的厌恶加剧,没过多久,他便将那位高管撤换,并把肢解金融部门提上了日程。他承诺将减少对
GE
金融的依赖,把其业务份额从
40%
降至
20%
。
2002
年,伊梅尔特收购了水处理业务和安然的部分资产。
2003
年,他以
98
亿美元,收购了英国医疗诊断影剂制造商
Amersham
公司。
2004
年,他从维旺迪公司手中买下了环球影城,并与
NBC
合并,成立了
NBC
环球。
同时,他剥离了
GE
金融的大部分保险业务,成立了
Genworth
公司,并谋求独立
IPO
,为公司回收了近百亿美元。
然而,考虑到公开募股价格,通用电气未能及时出售长期护理保险业务和雇主再保险公司,这两个业务在十几年后成了隐患,给公司带来了数十亿美元的亏损。
其实就算如此,通用电气在当时也有补救措施。
瑞士再保险提出,为这两项业务提供再保险业务,收费
12
亿美元,许多精算师建议购买这份保险,但通用电气的高管拒绝了,伊梅尔特判断失误,对此表示很乐观,精算师自然也不再搬起这块石头。
2004
年,伊梅尔特制定了两个战略计划,但效果均不尽如人意。
其一是绿色创想计划。
他提倡“绿色就是美元”,颇有点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意思。初期取得了一些成果,但最终逐渐被忽视,形同虚设。
其二是对金融部门的放纵。
当时电力部门持续疲软。它以前是最赚钱的现金奶牛,但现在正面临崩溃的局面,为了达到目标的利润,伊梅尔特敲打完金融部门后,不得不再度启用它。
他知道做金融是在走钢丝,但金融部门历史太悠久、规模太大、太复杂了,想继续拆分。又不知从何下手,而且这个部门是韦尔奇最重要的遗产,他拆分得太快,不合适。
但更关键的是,它实在是太赚钱了,就像是吸毒一样,总是忍不住再吸最后一口,至于身体健康什么的,等到后面再考虑吧,先吸了这一口再说。
于是,
GE
金融在伊梅尔特的要求下,再次膨胀起来。
与
GE
金融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高管团队的频繁离职。
通用电气对管理层提供了一项重大的福利:若能干到
55
岁退休,公司每年将额外提供几百万美元的退休补偿,可一旦被提前解雇,所有福利将不复存在。
这就是伊梅尔特执掌的权柄,于是,留下的人纷纷跪下了,离开的人,一方面不愿意忍受他傲慢的态度,一方面还太年轻,不愿意为了养老金而数着日子过活,选择自己走人了。
在
2004
年后,
GE
金融大举进入房地产领域。交易员们水平极高,每年为通用电气带来巨额利润。如果按银行标准来评判,
GE
金融就是美国第五大银行。这样巨大的规模让他们变得自满,甚至开始忽视风险。
他们办公室的墙上挂满了分析案例,其中之一便是老对手西屋电气。西屋电气在
1980
年代涉足金融服务,
1991
年遭遇房地产危机后彻底崩溃。
如果
GE
金融的人能够吸收教训的话,他们应该更加小心才是,然而,他们对此事的评价是,因为西屋电气的人不够强,而我们不一样。
等到
2007
年左右,乌云已经遍布天际了,此时就连最乐观的交易员,都发现了市场的不对劲,他们建议尽快处理掉房地产相关的业务,以避免潜在的风险。
这份提案提交到董事会后,伊梅尔特坚决反对。他直言这是他听过的最愚蠢的想法,质疑为何要卖掉世界上最好的房地产业务的一半。
当被问及原因时,他仅仅回应说电力部门尚未恢复,金融部门还需继续盈利。其他人接着问,究竟需要多少利润才算足够,
10
亿美元?他答道,我要
15
亿美元。
通用电气又错过了一个弥补错误的机会。如果当时及时处理房地产业务,减少负债,伊梅尔特在金融危机中肯定会更从容,而不会面临几近破产的危机,让王座蒙尘。
多年后,伊梅尔特承认了当时的错误。他表示,当时请来了麦肯锡,报告显示风险不大,未来一片大好,这给了他错误的自信。
随着金融危机的临近,贝尔斯登几乎倒塌,华尔街的许多百年企业也开始岌岌可危。
在这关键时刻,通用电气却让投资者感到失望。第一季度增长未能达到
10%
,利润差了
7
亿美元,当天股价暴跌
13%
。
伊梅尔特刚上任时,通用电气的股价为
38
美元,到
2009
年,最低跌至
12
美元。
韦尔奇看到这一切,出现在电视上,对伊梅尔特进行了严厉的批评。他指责伊梅尔特做得太差劲,如果承诺了
12%
的增长,那你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得拿出
12%
来,如果下次还没做到,就应该直接枪毙。
伊梅尔特听后非常伤心。他一直将韦尔奇视为真正的朋友,和公司里那些名义上的朋友不同。然而,韦尔奇的话却如同一把刀,深深刺痛了他的心,局面也因此雪上加霜。
他给韦尔奇打了电话,大体的意思是,现在他才是通用电气的
CEO
,公司上下,早已打上了他的烙印,甚至通用电气几十年的口号都被他换了。
旧时代的亡灵,乖乖躺在地下就好了,不要总是出来兴风作浪。
随着贝尔斯登、雷曼兄弟和美国国际集团(
AIG
)相继倒下,通用电气最依赖的融资工具——商业票据业务也开始出现问题。
储备初级基金(
Reserve Primary Fund
)是商业票据业务的重要买家,多年来因其安全性赢得了众多短期投资者的青睐,也为通用电气提供了源源不断的资金。
然而,当储备初级基金投资的雷曼兄弟资产清零后,亏损程度吓坏了投资者,他们开始撤资,直接堵塞了通用电气的融资渠道。
通用电气面临着千亿规模的短期债务,大部分没有存款准备或银行担保。就像是玩信用卡空中接龙一样,需要不断借新还旧,一旦无法继续接上,循环就会破裂。
通用电气这个巨人,代表了美国,代表了资本主义,代表了一个时代,自
1896
年称王以来,第一次有了大厦将倾之势,其象征意义让人心生恐惧。
伊梅尔特心急如焚,他找到了保尔森,申请财政部的救助。然而,保尔森事务繁多,显然未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这一幕在电影《大而不倒》中得以再现。
伊梅尔特随后找到了巴菲特,拿到了一笔昂贵的
30
亿美元资金,并利用这一契机迅速融资
150
亿美元,暂时缓解了危机。
最终,他向美联储申请加入政府救助计划。
得知通用电气未被纳入救助名单时,业内普遍认为
GE
可能面临破产,因此,伊梅尔特就是死,也得让通用电气挤进这个圈内。
他夜以继日地工作,心中不断回想,如果一年前早早退出房地产业务,或者不花
140
亿美元回购股票,通用电气的境况是否会有所不同?
出门时,伊梅尔特常带着一张图,上面详细展示了通用电气参与的各项业务。
GE
为航空公司、电力公司和中小型企业提供了大量设备租赁,深深扎根于美国经济中,犹如一棵大树,盘根错节。
他已是大而不能倒了。
正是这种规模带来的重要性,让通用电气在最后时刻挤进了诺亚方舟。伊梅尔特拿到了美联储的担保,融资
1300
亿美元,使公司暂时脱离了困境,得以喘一口气。
2009
年,在经历了数次惊涛骇浪后,伊梅尔特终于能够安心入睡。
在一次演讲中,当被问及如何看待韦尔奇持续的批评时,伊梅尔特以招牌式的幽默回应道,杰克运气好,赶上了好时候。在那个年代,狗来当
CEO
,都能把通用电气管好。
13
,
刚刚经历金融危机的通用电气,元气大伤。
标准普尔和穆迪明确表示,如果通用电气想要维持
3A
级别的信用评级,账上至少需要
200
到
400
亿美元的现金。
可通用电气哪有这么些钱,于是,
3A
评价彻底成为历史,通用电气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低成本融资了。
信任的崩塌紧随其后。
通用电气不再被视作一家工业巨头,而是变成了一个银行,市盈率大幅下降,股价甚至一度跌至
5.73
美元,几乎接近冰点。
通用电气的棺材上,被钉上了倒数第三颗钉子。
面对困境,伊梅尔特开始暴饮暴食。董事会建议他削减股息,以留住公司宝贵的现金,从而应对流动性紧缺的问题。但伊梅尔特不愿意接受这一建议,他希望维持原状。
自
1938
年以来,通用电气的股息从未减少过,没有哪位
CEO
敢做出这样的决定。
如果做了,他就会被钉在公司的耻辱柱上。
然而,董事会中有一位强硬的成员,他是伊梅尔特的朋友,也是强生公司的
CEO
,拉尔夫·拉森。他的意思是,哪管得了那么多?你牺牲一下,就能每年为公司节省
90
亿美元,难道不值得么?
在压力下,伊梅尔特不得不做出这个艰难的决定。他越来越担心自己的声誉,甚至曾在车上考虑直接辞职,只是最后被同事劝阻。
杰克·韦尔奇多年后对此进行了评价,直言他当时真的应该辞职,董事会让他坚持这么多年,都是干什么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