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尽头》(易小荷)简介:
《世界尽头》是作家易小荷的“底层女性三部曲”非虚构系列的第二部,在完成《盐镇》的写作之后,她把目光转向更偏远也更荒凉的地方,从2023年6月起到2024年6月,走遍大凉山的西昌市、美姑县、昭觉县、布拖县、雷波县和金阳县。就在大凉山深处,十年前,彝族姑娘苦惹作的死亡在两个家族间引发了一场争斗,但很快就平息了。十年之后,已经很少有人记得她的名字,但易小荷背着行囊,跋山涉水来到这大山之间的小小彝村,她在村民和亲族的记忆中探访、寻找苦惹作的消息,并最终勾勒出一幅完整的画卷……这本书不仅是苦惹作的一生,还有她的母亲、姐妹和女儿,以及千百年来,每一位在这苍茫大山中无声无息地出生和死亡的女性。作家为这些女性,“大山里的无权者”争取到被正视和被讲述的权利。
世界尽头
易小荷
【续】
1995年,罗乌
罗乌,位于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的金阳县谷德乡库依村,海拔2700米,没有电、没有水,仿佛世界的尽头。重重高山阻隔之下,苦家二十几户人家在这里遗世独立地生活,他们结婚生子、种地、唱歌、烤火,遵循最传统的彝族文化,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但这里并不是桃花源,他们必须接受各种大自然的严酷考验,一旦远行就要做好回不来的准备。他们要依靠“万物有灵”的信仰和毕摩、苏尼的加持,才能抵抗住蛮荒的孤独,艰难地活着。1. 瓦萨·羊皮鼓
黑夜里,猫头鹰蹲在树上,一声接一声地惨叫,六岁的苦惹作全身滚烫、满脸通红,嘴里胡言乱语地喊叫着:“阿母,拉莫来咬我了!哈呷来割我耳朵来了!”阿母伸出手摸摸她的额头,叹口气,摇摇头又点点头:“这孩子,吓得魂都丢了。”拉莫是母老虎,哈呷就是土匪。在惹作的老家罗乌,这是最可怕的两种东西,“再哭!拉莫就来把你叼走了!”或者“再哭,哈呷就来割你耳朵了!”几乎每位父母都这么吓过孩子,几乎每个孩子都这么被吓过。天刚蒙蒙亮,惹作的阿达穿上鞋,匆匆跑出家门,有个女苏尼住在几座大山之外的百草坡,在这一带鼎鼎有名,这两天刚好路过罗乌。苏尼相当于是彝族人的巫师,每位苏尼都有着神奇的故事,这个女苏尼也不例外。据说她十六岁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开始流鼻血,一盆一盆地流,怎么都止不住。她还总是做梦,发高烧一样,手舞足蹈地叫唤,说自己在天上飞,要寻找一个木鼓柄,还滔滔不绝地念一些名字,那些名字全部都是死去的苏尼,有一些甚至已经死了几百年——谁都不清楚,她是怎么知道的。为了给她治病,家里人杀了19头山羊祭神,做了6场大的仪式驱鬼,但她的病还是毫无起色。直到有一天,来了个大毕摩,他用鸡蛋占了一卜,说这个女娃子被祖宗的“瓦萨”附身,祖宗要他转告,如果不去做苏尼驱鬼,这个女娃子的病就永远无法痊愈。“瓦萨”就是“灵”,对相信万物有灵的彝族人来说,祖灵的意愿不可违抗。这个十六岁的女孩从此成为苏尼,她敲着羊皮鼓,从一个村走到另一个村,治好了无数疑难杂症,救活了无数将死的病人。她的法力一天比一天高强,驱鬼越来越厉害。有些鬼被她捉住了,封存于泥坛里,掘地深埋,任人往来践踏;更多的鬼被她赶跑后,躲在山林间日夜啼哭。惹作的父母央求她救救自己的女儿,苏尼摆弄着手里的鼓槌,俯身看了看惹作烧得通红的小脸。“小事情,”她说,“等我来。”苏尼让阿母找来一个带盖的汤钵,往里面放入荞麦和盐,捉了只黄母鸡,她让阿母端着盆,自己敲着羊皮鼓走在队列之前,嘴里如吟似唱:女苏尼念着《招魂经》,从惹作的家一直走到她丢魂的地方,在那里画了个圈,拿松柏生一堆火,一众村民肃立静听:唱完《招魂经》,女苏尼大声发问:“苦惹作回来了吗?”众人齐声回答:“回来了!”苏尼闭上眼念念有词,忽然伸手一抓,像变戏法一般,指间凭空多了一只小甲虫,那就是惹作的灵魂,有着血一般的红色。在古老的咒语下,在氤氲的烟气中,那小小的甲虫像是有了某种神奇的魔力,众人慄慄不敢作声。苏尼把甲虫扔进汤钵,合上盖子,让惹作的灵魂在盐、血和粮食中得以安宁,她走到惹作面前,温柔地问她:“苦惹作,你回来了吗?”那一刻堪称奇迹,一直高烧不退的惹作忽然神志清醒,眼神也瞬间明亮了起来。她响亮地回答:“我回来了,苦惹作回来了!”然后抬眼看看四周,慢慢软倒在阿达怀里,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这一觉直睡到天光大亮,再次醒来时,惹作完全恢复了活力,丢失又找回的灵魂,看起来已经妥帖地安放在她身上,再没有给她找过麻烦。这事很神奇,但没人大惊小怪。在罗乌,人人都相信灵魂,它可以丢失,也可以找回,几乎每个小孩都经历过类似的过程,但没人说得清原理,包括法力高强的毕摩和苏尼,继续追问下去,他们就会给出一个无法反驳的回答:这个吧,因为我们是彝族人啊。(未完待续,全文刊载于《收获》长篇小说2024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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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长篇小说2024秋卷11月18日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