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繁花都谢在了春天
山野的溪流上
是否还跑着几只悠闲的柴犬
铁丝网粗木桩围城
围住去往远方的驿道
请在此刻个印记
请记住这一刻
海棠过去是梨花
梨花过去是樱花
而今土路被雨水洗得太亮了
足够梦中生长的一丛阔叶黄檀
向桥边挤了又挤
电线杆举着白色电葫芦
歪在黑色云端像在时刻提醒
从本岛上岸的所有来路不明人马
复杂之地不宜久留
说浑沌，其实空蒙；说空蒙其实浑沌。更大的山
特别遥远，在寂寥的白色布面
你不得不把它推得更远了。
似已无法看清哪一面更高，更让人
神清气爽，如此
挣脱藩篱而去的小径，必然崎岖。
当水花四溅云雾缭绕，一面饱蘸古典之趣的瀑布
必散发它无与伦比的美学。
当它轮番打在你的天灵盖上、鼻尖上，
打在你的唇毛上，审美就会焕然一新
完全不同于一场早有预谋的排练。
但又何其相似，不是左边小，就是右边大
飞鸟的鸣叫，有时
相当于一次对青春的反刍。
卷来，又卷去，之后猛然灌进空荡荡的胸膛
其时，你并不知道
它们到底在飞扬，还是在沉降。
也不知它们，最后将落何处。而现在你确信
你能看见这座山了
之前它还不存在。水珠
准确地说你无法描绘一粒水珠
一粒水珠裹着一只小蚂蚁，在草茎上徐徐滑动
阳光穿透它们，恍若你无从知晓的
那个生命隧道
烟囱
有时你会站在悬崖上远望
一只鸟从眼前飞过
又一只鸟从眼前飞过
划着弧线越飞越远
远到无影无踪不能再见
烟霞板荡，湖泊瘦小，一切都太过于熟悉
你终究无法知道
这些鸟最终落脚了在何处
你只是不断想起更远的地方
应该还是那么平静
在天边看不清的地方总有一根巨大尖状物
孤独地耸立在云端
迎着夕光的那一面涂满了饱满结实的金色
一群鸟围着它
如一股漩涡
一时下沉，一时上浮
寂寥的旷野里能让你浑身一颤的
似乎也就这些了
作者简介：太白酒桶，本名杨晓东，1969年生于重庆，著有诗集《我肯定要再拒绝一次》、《尘鼓》、《在汝溪》，现居上海。
夜鱼
同游
在天津，我们骑着共享单车
一前一后，偶尔并列
骑行带来的风缓解了热
绕着老城区欣赏老房子
旧时光里的人和此刻的我们
同属时间的浮光掠影
一百年的风华和陷落
谁能说哪段历史的伤痛更深刻
突然断裂永失我爱与缓慢消逝
哪一种更易于接受？
你说独居的人有点牵挂就不寂寞
是的，我说只需一点灵犀
就能将异域转为故国
我们都是能预判悬崖的人
只经过不打扰不陷入
偶尔平静地叙述，就像
我们分享半张煎饼果子
比一整张要香脆得多
雨中的庭院
凌霄花开得盛大，花朵密集
湿淋淋的花瓣砸在木桌上
像不堪重负的爱情
对面的亭廊被蔷薇、绣球包围
橘黄色和蓝色，纱帘纯白色
你是铁锈红。没用风
噙着雨水的花枝不能妄动
摇曳是昨天的故事
今天是另一种
陷在人群里，说些没有滋味的话
先是摩卡和普洱
再是烤肉与啤酒
你周旋于风马牛不相及的两拨人里
而她静默在你的忙碌里，像那扇木格旧窗
挤满五月茂密的叶片
在夹缝中，在时间流逝的湿气里
断舍离
生命中需办理的事不多了
孑然、简洁为我所喜
除了几个亲人和一套公寓
不出意外，我将就此过完后半生
这样说显得有点消沉
事实上我才换了
新窗帘新地板新木床新书柜
清除了陈年杂沓
一摞刊印我名字的杂志和诗选集
几十册红底烫金字的硬壳奖证用旧了的衣饰，充满训诫的书籍一本写满呓语的青春日记
……
都扔了，都扔了吧
我要我的旷野，一无所碍
延伸至无穷尽
硬茬
我爱着一个失败的人
像一块嶙峋怪石，挡在我的路口
撬不动，踢不开，也烧不熔
是个硬茬
我也不知道爱他什么
或许我爱的只是以此塑造的自己
由我不能担负不敢触碰的材质构筑
花岗岩。一千度的火。烧得通红的木头
……
变成余烬后，我的爱既没增也没减
我继续抱着南墙下的影子
不悲不叹，也绝不另觅他途
我把自己爱成了另一个硬茬
朝无信义的世界砸出拳头
作者简介：夜鱼，本名张红，湖北武汉人，祖籍江苏东台。出版诗集三部，诗歌、散文、小说作品散见于《北京文学》《长江文艺》《延河》《钟山》等报刊。
黎启天
告别辞
柚子熟了，肉囊包裹着子籽
它的金黄再也无力抓住枝条的翠绿
如一个临终老者
坠落中松开了攥紧着的人间
总有美好结成果实后脱落，或许悲伤不会
向发白的土地，挥挥漆黑的手吧
用一截微黄时间的末端
蘸墨写下无用的诗句
静物
如果将一生压缩为一瞬
墙上的灰屑会纷纷脱落
深陷木板内的铁钉，绝望中扭动
黑暗里，螺母一蹦而出
丢失了的脚印，又重现
而当将一瞬拉长为一生
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
我所经历过的苦难
正如这些静物
云开山下
打开村庄的每一扇门窗
都能看到，山岗
日出时，看高龙岭
日落时，看独周山
半夜被狗吠醒时，看七星岗
看山岗时会看到
山岗上的坟墓
坟墓也是小小的山岗
一茬茬长大又老去的人啊
最终环绕着村庄，成了山岗上的山岗
如泥土里不歇的焰火
如黑暗里无语的种子
要用一生来催促，生命突出大地
一个诗人的清晨
那些句子，就这样来了
不速之客一样
闪电一样
带着斧钺，来了
它们，击中
我的心脏
要我写出，写在纸上
如此强烈
我也曾有顾虑和抵触
但最终遵从，内心的旨意
就这样屈服，它们背后的情感
就这样沉溺于，心灵的突然浩荡
作者简介：黎启天，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诗刊》《星星》《作品》等，出版有诗集《你刮了胡子就跟我一样年轻》《伶仃洋叹歌》《零丁洋再叹》几种。
发表于《当代·诗歌》2024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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稿件终审：李红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