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伯勒的《北极光》(下)
本文
摘自《施米特与破碎时代的诗人》,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第3-41页.
施米特 著 安尼 译 纪念艾斯勒(Fritz Eisler)
二、欧洲的精神问题
德国神秘主义者的直言不讳与罗马艺术家对一切造型形式层面的吹毛求疵,哲人的反思与文学家的不羁,笃信现世的欢愉与承认世界的相对性,对语言施以最强烈的暴力与完全沉迷于语言与生俱来的美丽
……所有这些矛盾对立,将如何终结
?
艺术家如何能不再探讨如此哲学化的问题,哲人怎样才能对一切不严格遵守形式规范的事物不再不屑一顾呢
?
语言是他创造的会发声的建筑,它登峰造极于
“北极光”
,
也就是精神。人类在长期漫游之后,
“亚当的种子成熟了”
,
肉身复活的末世论场面过后,终于抵达了北方。
“阿勒山喷发”
,
“灵魂之光里的歌”高唱起来,一条“燃烧的岩浆流”把它的炽焰浇到无边无际的地方,无与伦比的诗歌神秘之美,如同繁星和纹饰,令作品中的教堂蓬荜生辉。于是你收获了“精神”
,
大地的种子,人类的种子:
大地神奇的炽焰之花在燃烧,
在极点,怀着神圣的骄傲。
它是每一颗痛苦的碎片化成的血。
它是复活了的精神合唱,
它打开了自己天使的羽翼,
金色的花萼,来自荒原与阳光下的花簇
!
这金色的彗星,一隅的花粉,
获得释放的雄性力量,如今容光焕发,
流入我们比目鱼的银莲花中。
(
Ⅱ
,
页
595
)
历经战栗与痉挛,方得圆满。不过却收获了一个崭新的地球。结局既非死亡之舞,亦非法庭审判。改变发生在精神层面。地球已经完满,因为它变成一个发光的星球;人类也得以完满,因为他们终于获得了精神。二者融为一体,这伟大的诗篇魂归大地,忠于大地。
历史上与作品中发生的一切,在北极光幻妙的气氛中再度展现。尼罗河,金字塔,蛇,俄尔甫斯,欧律狄刻,奥古斯丁,童贞女用十四行诗圣诞幻想曲吟唱的羔羊,还有
“三圣事”中的基督伯爵。就连一段被多次探讨的表述也出现了,不过不是由那些可怜的、寻找真理的人所引发的激烈讨论,而是地上的“火焰”和天上的“光焰”在就刚刚发生的危险、以公正代替爱、以尘世的幸福和金子取代精神等话题进行神秘交谈。
在最后一刻,南方与北方的斗争、尘世与精神之火的战争,把黄色的光再次投进被北极光照亮的黑夜;该隐跟随着基督徒亚伯,地球战士同这个圣人、这个温恭之人作战;在圣奥古斯丁看来,后者乃上帝之城的第一公民。但是
“该隐之蛇”将会被制服,“将会克服对夜间行星的恐惧”
,
北极金色的希望不会欺骗我们。眼前的既不是终结,也不是一次
“死亡的蔓延”
,
而是永恒。
怀疑是幽灵,被牢牢制服,
世界被原谅,精神被吞没。
一片崭新的天空,一个崭新的地球。
“我”在塔耳塔罗斯之夜
(
Tartarusnacht
)
的风暴中找到自己的肉身,那时,纯洁的女性毫发未伤。尘世一切苦难都被战胜。众天体在浩瀚中和谐唱响,群星高歌,灵魂自行显现,日光与星辰之子合唱。语言深藏的乐感,最后一缕思想,美得令人窒息,美到令地球上曾经出现过的诗歌都无法匹敌。词语变得有了生气。最先发现它的是一位盲人:
北极光之景,令所有崇高的梦黯淡无光,
万物开始唱诵。
物性已死。词语填满空间。
在我的身体里,我听见世界之光的声音。
星辰那耀眼的泡沫在闪烁,飞翔,歌唱,
词语可以从满满的根部发声。
它歌唱着,歌唱着。它为自己唱。它生出了诗人。
精神将再度适应词语。
(
Ⅰ
,
页
549
)
世界与灵魂的深度借助这些词语、借助一种语言得到彰显;这种语言摆脱了任何形式的拐弯抹角,就只是壮美画面与思想的容器。它美得超越凡尘,如此神秘而清晰,就像被北极光照亮的黑夜。道理表现为词语,词语揭示出道理中蕴涵的知识。尽管这些哲学的表述看似包含一种唯逻辑论,这与神秘的画面之间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但是,这属于精神之本质,并不像个儿子一样只知道爱,而且还有认识,像多伯勒那样,近似黑格尔式的思考。
这意味着更高更远的阶段。对立瞬间消失:因为施瓦本的黑格尔所提出的泛逻各斯主义,从根本上说只是个信仰,对人类思考的信仰,对一切存在物皆有理之信仰,对自然之内在善的信仰,对人性、人类历史及其发展的信仰。
普遍性
(
Universalität
)
正是黑格尔和多伯勒这类思想家的出类拔萃之处,同时,它又不等同于百科全书的风格。它产生于一种无边无际的可信性
(
Gläubigk
e
it
)
。黑格尔那惊世骇俗的否定学说,为自己及其原本的思考方式提供了最佳诠释。这一位泛逻各斯主义者的出发点是信仰,那一位历史哲人则囊括人类上千年历史,发端于对细微和具体瞬间的惊异。
再没什么比这些瞬间更加神秘莫测了。恰恰就在此刻,这一切发生了;恰在此时,威尼斯的月亮升至哥特式宫殿的一角,一个女人出现在窗边,
“威尼斯珍珠”中的一首十四行诗
(
Ⅰ,
页
341
)
就从这种情绪一直到充满恐怖,终结于突然在惊骇中认识到难以避免的谜团:
在那哥特式宫殿里
常青藤缠绕着大理石阳台,
它的影子好比一个密探,
身怀不可告人的复仇之心。
似乎它正在摸索中攀升,
为探查何人住在宫殿,
是否真的值得告密:
它正挥动着一根恣意生长的丫
!
现在,月光照进一个高高的转角:
看,一个女人出现在窗边,
是什么让她在这光斑下如此苍白,一动不动
?
常青藤务必弹出许多枝丫,
以便舒展它的圆形轨道。
万物终有一死,谜底从未揭开。
耶稣恰好在这一年、在那个地方化身成人。这是怎样一个神秘的深谷
!
恰恰通过这些孩子,惊讶到不能自拔的孩子,产生了巨大的力量,它通过强大的抽象将自己从个体的绝望境地解放出来,在上百万秒中找出那个在任何单独一秒钟里都找不到的意义,尽管在时间片段上毫无意义,却仍旧相信时间的充实完满。
这就是北极光之普遍性的意义所在。它从外表看始于地球的重塑,而实际上却只与信仰有关。信仰万物皆为善、都有存在的意义。非康德主义、后康德主义与前苏格拉底主义都抱着这样一个信仰:相信自然为善,人类
“性本善”。他信誓旦旦提出的问题,针对的是一切可见之物,他相信会得到一个可信的回答;这是一种信仰,不依赖于他人,不属于社会学现象,也不指向他者;它是某种令人孤单的东西,可是为此却献上了世界。
总有人到处问:这是什么意思
?
而且总是因惊讶而发问。而这位道德家却带着一个完备的回答走来,他要教导事物,教授它们各自的含义。他俯身屈就于已在之物,拜倒于路德教的神的意志存在于事实本身
(
voluntas
Dei
in
ipso
facto
)
。给出解释的同时,也会从中产生曲解。于是,在《北极光》里产生出许多问题、各种阐释以及彼此间的重要关系。因为这里再没有单独、孤立之物,一切皆融为一体,展现出包罗万象的共通性。当人类痛苦达到顶点、当印度诞生慈悲的佛祖,整个自然界处处都看得到佛;
“鸽子开始振动脆弱的翅膀”
,
“这时人们忽然惊讶地看见,一只兔子正催促猎人取出它的内脏
!
”
在那一刻,耶稣死在十字架上的那一刻,那恐怖的一刻,在已被传说演绎到泛滥的那一刻,不知何方来的异教船只驶过希腊岛屿,听见呼唤:
“巨大的潘神已死
!
”——他描绘了所有的恐惧
:
夜幕终于降临,
此时救世主在十字架上死去
山岩诉说着这场罪行
人们看见,树木打着寒战
人们看见,树木突然失去生气
好像十字架一般瘦骨嶙峋地凸现于黑暗之中。
(
Ⅱ
,
页
347
)
但不止在这一时一刻
!
耶稣无处不在:
一直以来,耶稣基督都在地球的夜晚闪闪发光
从每一朵因爱而逝去的花朵之美中,
在晚风中,从树的每一个感激的姿态里,
每个白天披上晚礼裙的树木:
从令猎人犹豫不前的每只小鹿的目光里,
在每个孩童的笑声中,耶稣醒了过来
!
救世主是闪烁在每个人身上的那个人。
(
Ⅱ
,
页
448
)
人们通过相信恐惧来认识世界。在一位靠直觉生存的艺术家身上,别无他法。从美的形式内涵以及对之自觉的探索来看,万物之本为宣示、馈赠、恩宠。诗人只是一杆他者之笔,他书写,他是一个
“鹰隼之羽”
,
如《约翰启示录》
,
苍鹰,
aguglia
Christi
[基督的苍鹰]
,
如但丁所称。罗兰对他的叔父卡尔皇帝说:
所有人都在争斗
用心用头脑,充斥着雄性的鲜活的力量;
他们做好了准备,在人生的所有阶段
坚持主张,矢志不渝,
作为战斗伙伴,笃信他们的存在和能力。
而我,我的叔父啊,只是一个鹰隼之羽。
我不能也不愿夺取命运的气息
也永不会做伟大思想的叛逆者。
弑龙人
(
Sankt
G
e
org
)
自行爆发,在我的身体里摇晃。
他为他的臂膀和重剑选择了我。
(
Ⅱ
,
页
385—386
)
他是一枚工具。他完成命令。正如圣奥古斯丁而言:给予你所要求之物,要求你所想之物
(
Da
quod
jubes
,
jube
quod
vis
)
。一切事物的终端俱是思想、认识、灵知、直面上帝
(
Visio
Dei
)
。时间与世界历史停下脚步,尘世之物经历了飞跃,遁入形而上的领域。地球依然在,甚至变得更美了;不过,无关紧要的重大事件和国家行为却走向终结。世界一旦被识透,就不再有世界历史的存在。
人类为获得认识所走的道路,从来就不能刻意通过暴力实现。无论是俄利根
(
Origen
)
自我阉割的狂热,还是中世纪机械论的狡猾技艺,都无法走上那条道路。塔耳塔罗斯之夜不是被英雄征服,不是像神圣的格奥尔格刺穿地中海的龙那样用他的利剑刺穿那个巨大的怪兽。并不是
“干掉它”就一劳永逸。人类想要尝试一下,用一个文化帝国来对付自然;在这个帝国里,想用审慎的计划取代上帝及天命。自然不容坑蒙拐骗,上帝不容讨价还价。于是,北极光也不会凭借自己的力量被获取。若没有神秘的解放,太阳就无法“挣脱那束缚之地”
,
逻辑的数列
(
logischer
Zahlenanreihung
)
永垂不朽
愿只留下巨大的光尺
(
Lichtellenlängen
)
。
(
Ⅱ
,
页
317
)
地球与人类在抵达各自的目标之前,必将经受住巨大的战斗、灾难、恐惧。尽管如此,最后只剩下馈赠、丰盈、恩宠。思想之国并非未来之国,而是优雅的国度。
恩宠在原始的混沌中翻腾
从丰盈进入尘世法庭。
此处提出了最难以解决也最无法回避的问题:人应该身体力行,但是,若要抵达最重要的事物,则只能通过恩宠。自然充满恩宠且得到美化。一切,万事万物,都跟上帝之善与尘世之苦一样不可解释。不过,这是西方世界的问题。东方人在认识到地球之恶的时候,用其抽象的因果性来咒骂地球。他们无法爱地球,而是惧怕或蔑视它;如果他们无法逃离地球,那么就要去奴役它。
伟大的欧洲人却热爱地球,纵然遍地恐怖仍觉得它好;他们既不想只动动嘴皮去否定,也不想要彼拉鸠式
(
Pelagianisch
)
的妄想
[对自己的力量和自身的善功有着理性式的信仰]
;
因此他们理解罪责的问题并非从道德角度,而是从宗教角度;他们的乐观主义不可与东方人的悲观厌世、伤春悲秋同日而语,而是一个更高的层次。他们拒绝那种深度的、东方式的厌世。这是奥古斯丁、路德、帕斯卡尔等崇高灵魂共同关注的问题。多伯勒的《北极光》却终结于思想问题的西方特质;经过一番狂奔和伟大旅程,北极光,这股安静而强大的光束,汇入了欧洲的思想海洋。涵盖这片海洋的是两个词:自然与恩宠。
三、现实
《北极光》是西方世界的诗。这首诗的命运远比书籍宏大。在欧洲世界自相残杀的岁月里,这部诗歌声名远播。它诞生于物质与精神双重匮乏的年代。
同一切有良知者一样,这个时代为自身的问题殚精竭虑,一直到良心不再焦灼、感觉舒服自在的那一刻。因为这个过程无论如何是有趣的。这个时代可以被称作资本主义时代、机械主义时代、相对主义时代,也可以叫作交通的时代、技术的时代、组织的时代。实际上,
“企业”一词似乎给这个时代标出一个记号。对于某个可怜没用的目的,企业成了了不起的工具;这种工具在目的面前无往而不摧,这个企业摧毁了个体,乃至个体竟感受不到已被废除;它不遵循一个理念,而顶多依赖一簇平庸,并且总是确保一切务必顺利展开,所向披靡。
物质极大丰富的成功
——来自于普遍的“工具/间接”
(
Mittel
)
性与可计算性
——十分奇怪。人们变成了可怜的魔鬼,“他们无所不知却无所信赖”。他们对一切感兴趣,却对一切都不感到激动。他们理解一切,他们的学识载入史册、自然界乃至他们自己的灵魂。他们是人类的洞察者,是心理学家、社会学家,他们最终书写一部关于社会学的社会学;一旦遇到进展不顺利,一个犀利巧妙的分析或者一个有针对性的组织会知道如何摆平。
这个时代的穷人,大量贫苦的人,一文不名者,像
“一个阴影,跌跌撞撞地干活”
,
几百万渴望自由的人,证明自己是这种思想之子
——什么思想
?
就是按意识中的公式来操办一切,不给秘密和灵魂的燃烧以机会。他们想在地球上拥有天空,作为贸易与工业之成果的天空,可天空就在地球头上呢
!
在柏林、巴黎或纽约,一块拥有洗浴设施的天空,有汽车、俱乐部沙发,时刻表就是那里的圣经。他们不想要爱神与恩宠之神,他们做过这么多令人称奇之事,为什么不应该
“造”一个尘世天空下的巴别塔呢
?
最重要也是最终极之事已然被世俗化了。权利变成了权力,忠贞变成了算计,真理变成了普适的正确性,美变成了好的品味,基督教变成了一个和平主义的组织。取代善恶之别的,是对有用还是有害的精致区分。
这种颠倒令人战栗。对于那些认识到它所具毁灭力量的人而言,地球似乎变成嘎吱作响的机器。一幅图像
——若在其他时代,会诞生于对无法躲避的恶之霸权所怀有的难以名状的恐惧——出现了,像一个应验的预言,那就是敌基督。
敌基督有什么可怕的呢
?
为什么敌基督竟然比一个强大的暴君、比跛子帖木儿或拿破仑更令人生畏呢
?
因为敌基督会摹仿基督,把自己打扮得同他如此相像,从而骗取所有人的灵魂。敌基督将以友善、正确、刚直不阿、理智的面孔示人。一切事物都赞美它给人类带来福气,并且说:一个伟大而公正的人
!
他对所有的人都会狡诈地表现得温文尔雅,不接受官位,不会特别偏爱某个人,人人都喜爱他。他平静地对待一切事情,不希求别人送他礼物,对周围的人亲切备至,因此,人人都赞美他,齐声高呼:
“这是一个正直的人
!
”
托名厄斐拉姆
(
Ps
e
udo
Ephra
e
m
)
在《论世界的终结、世代的完满和万民的骚乱》
(
de
fine
mundi
et
consummatio
sa
e
culi
et
contrubatio
gentium
)
中用圣厄斐拉姆的说法
(
dictis
santi
Effrem
)
如此描绘敌基督。敌基督的神秘力量就在于摹仿上帝。上帝创造了世界,敌基督则依葫芦画瓢。基督以处女之子的身份降生,古老的作者们也这样形容敌基督
——这位阴森可怖的魔术师改造世界,改变地球的面貌,让自然听命于自己。自然为它服务。目的无所谓,管他是为了满足某种造作的需要,还是为了舒适安心。人们自甘受其迷惑,眼中只有神奇的效果。
自然似乎已被制服,安全无忧的时代露出端倪;一切都已安排妥当,聪明的先见与计划取代了天命;天命由它
“制定”
,
就像营造某个组织机构。它擅长在围绕金钱经济的旋转中创造无法言说的价值,当然也会考虑更高的文化需求,同时不忘自己的目标。因为它先让一个令人反感的人喋喋不休地道出真理,再来论证其荒谬之处,从而获取真理;另一方面,它又抓住自己的布道者
——这些人就宗教、艺术、哲学进行优美的讲道训诫,巧妙的分析中不漏掉任何圣者和英雄,以及十字架上的基督……没有一种信仰会驳斥他们;他们碾碎了一个人口中的语言,因为他们不想看到逻辑;他们觉得自己高高在上,因为他们是怀疑主义者。人们相信他们说过的话:世间一切统统都是人的事,人面对伟大与庄严不应感到恐慌。
混乱之态愈发难以形容:猴子证明自己来自人类,并引证说,人像猴子的地方多于猴子像人的地方。这无可否认。神话般的成功同样不容辩驳:大城市、豪华邮轮、保健卫生,从灵魂的地牢里演变出一个舒服的避暑胜地。最后,伟大的技术产品得以加冕了:人可以飞,用身体飞。
谁若预感到时代的道德含义,同时又自视为时代之子,那么他只能成为二元论者。聪明的时代批评家发现了机械力学同灵魂之间的对立。但他太了解人类生活的诸多现实,乃至可怜的灵魂彻底无助地杵在那儿。只能有一样东西保留下来:用灵知派教徒马克安的话,世界就是魔鬼的作品,
丧失精神
(
Geistlosigkeit
)
在这里将永远胜于思想。
这里有恐惧的根,若要争取善与义,恐怕会
“永远腐蚀宇宙”
,
而且毫无意义;上帝将束手无策,失去力量;整个世界史将变成一首流行歌曲,任何一个调皮鬼都能在走调的乐器上演奏;世界将败坏得无可救药;对一幅精美图画的仓促模仿,一个滑头抄袭者的创作,窃取伟大作品的计划,再从中弄出一张假面具。
一个猴子上帝的造物
!
将没什么能帮得了我们,我们必须指望从监狱逃脱,至少为了拯救我们的灵魂。在世界大战的现实版恐怖到来之前,许多人就已经深陷一种对末世的恐惧之中。不过,那些远离任何末世论调的怀疑主义者们
——他们的思想还没有狭隘到忙碌跟风——会抱怨这个时代缺乏灵魂。
瞧这个世纪
(
Ecce
sa
e
culum
)!
多伯勒的《北极光》从这里诞生。它如此深刻,而时代如此肤浅;它多么伟大,而时代多么渺小;它神性的思想何其饱满,而时代又何其空乏;这个时代缺乏思想,它对这一状况进行补充;它不止于一本关于时代的书,它还是一本宇宙之书。
它为这个机械化的时代赋予了平衡。它不是时代的果实,而是时代的表达,像但丁的《神曲》一般,尽管不是同等价值,却也可与其他作品相匹敌,堪比托马斯
·阿奎那的全集或者西部、南部德国神学家的中世纪神秘学。它也不是作为有意识的对立面,比如德尔图良式突围或卢梭式返归自然的劝导;它亦不是拉特瑙式的“时代批评”。它是对一部作品所包含的一个失去思想和艺术的世界的极致体现。它蕴含了一个被思想遗弃的世界在精神层面所能弥补的全部重量。
这其中还包含作品同世界的关系,也就是它的现实攸关性。无须赘言的是,它并不是什么写实诗或哀咏诗。那类东西是应时而生。还有一种庄严的现实性,令人激动的口号标语
(
所具有的现实性
),
唤醒人们并使之聚拢在其周围。尽管《北极光》里有强烈的末世论腔调,但它并非要像中世纪黑死病之际那首
“生活的中心
(
是死亡
)
”一样引发一场宗教瘟疫。
相反,这种现实性基于同时代最内在本质之间的关系,是该作品对这种本质的伟大抗拒。在相对主义和分析论如此呼风唤雨之后,乃至怀疑先是自动退场、后又重出江湖:怀疑是否足够彻底。在这一点上,连怀疑论者也开始变得可笑,并且怀疑自己的怀疑是否是终极的、最深刻的,因为否则他就算不得是最深刻的了
——《北极光》似乎成了对所有否定论的最终极、也是最广泛的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