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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acy Chevalier 在2012年伦敦TEDSalon的演讲
我要给你讲一个我饱受折磨的痛苦。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你们中有些人也有类似的痛苦。
当我走进一个充满艺术作品的博物馆,转过一间间的展厅,大约 15 到 20 分钟后,我意识到自己根本没在欣赏那些画作,没能与它们产生共鸣。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快来一杯咖啡提提神吧。
我已经产生了
博物馆疲劳症(museum fatigue)
。有没有人也有过类似的经历?看这反应,不少人也中招了!
或许你能坚持的时间比 20 分钟更长些,也可能更短。但我想我们都难逃博物馆疲劳症的折磨。你是否也伴随着一种罪恶感?
我看着墙上的画作,心想:
有人特意把它们挂在这里,认为它们值得在这面墙上展出,可我却常常无法欣赏它们的价值
,大多数时候都不能。
参观结束离开时,我感到失落和内疚。我为自己的反应感到内疚,而不是去怀疑那些画作是否有问题,反而觉得自己有问题。这绝非一次愉快的参观体验。
其实,我认为我们大可不必对自己要求太严格。来想想,当你去餐馆用餐,看到菜单时,你会把菜单上的所有菜都点一遍吗?当然不会!你会选择自己喜欢的。同样,如果你去百货商场买衬衫,你会把所有款式的衬衫都试穿一遍、每件都买下来吗?显然不会,你有选择的权利,这是很正常的消费行为。那为什么在参观美术馆时,选择性地欣赏反而不那么理所应当了呢?
为什么我们要求自己必须与每一幅画作都产生共鸣呢?
我决定尝试一种不同的参观方式。
主要分两步:首先,我快步浏览展厅里的每一幅画,
从中挑选出那些让我驻足停留的作品
。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让我慢下脚步,但就是有一股莫名的吸引力。然后我就只关注那些"选中"的画,其他的就略过不看了。
所以第一步就是我自己来策展,从 50 幅画里挑选出一幅。第二步就是驻足在那幅画前,编一个与它相关的故事。
为什么要编故事呢?因为我们人类善于联想,讲故事是刻在我们基因里的本能。
生活中我们无时无刻不在编织各种故事
,因为这个世界太混乱太疯狂,而故事能帮我们理解世界、把握秩序。我们为什么不把这种本领运用到欣赏画作上呢?所以现在,参观美术馆对我而言就像在浏览一本餐馆菜单。
接下来我要给大家展示三幅画作,它们都曾让我驻足停留,激发了我编故事的欲望。第一幅画无需多作介绍,那就是
17 世纪荷兰画家约翰内斯·弗美尔(Johannes Vermeer)的《戴珍珠耳环的少女》。
这幅画美得惊为天人。我 19 岁第一次见到它时就被深深吸引,马上买了一张印刷海报。30 年后的今天,这张海报依然陪伴着我,挂在我的家中。无论我走到哪里,都不会对凝视她感到厌倦。
最初吸引我驻足欣赏的,是画家运用的绝妙色彩和洒在少女脸庞上的柔和光线。
但让我年复一年地回味的,却是画中人脸上那复杂矛盾的神情。
我看不出她究竟是喜是悲,对此也一直存有疑问。就是这种悬念感,让我欲罢不能。
有一天,这幅海报已经挂在我的墙上 16 年了。我躺在床上凝视着她,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不知画家对她做了什么,才让她流露出如此的神情?这还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她脸上的表情其实映射了她对画家的复杂情感。在此之前,
我一直将其视为一幅女性肖像,
现在我开始将其视为一种关系的写照。
那么,这究竟是一段怎样的关系呢?
为了寻找答案,我做了一些研究,发现其实没人知道画中女子的真实身份。事实上,弗美尔所有作品中的模特儿,我们都不知道他们是谁。关于弗美尔本人,我们也知之甚少。
这可把我乐坏了,这不是正好给了我充分的创作自由吗?我可以随心所欲地想象故事情节。
以下是我脑海中浮现的故事梗概:首先,这个女孩儿得先进到弗美尔家里,他们是如何认识的?
有人推测她可能是弗美尔当时 12 岁的女儿,因为这幅画作的创作时间与女儿的年龄相符。但我觉得不对,少女的眼神太过亲昵,不像是女儿看父亲的眼神。再说,在当时的荷兰绘画中,如果女性微张着嘴唇,就表明是性开放的。如果弗美尔把自己的女儿画成那样,恐怕不太得体。
所以她不是女儿,但一定是画家身边很亲近的人。除了家人,还有谁会整日在家中走动?女仆,一位美丽的女仆!好,现在女仆进了弗美尔家,但如何来到他的画室?
虽然我们对弗美尔知之不多,但根据仅有的一些记载,我们知道他娶了一位天主教徒为妻,岳母也住在一起,家里有一间他的专属画室。夫妻俩一共生了 11 个孩子,在那个家里一定是热闹喧嚣。但你若看过弗美尔的作品,就会发现他笔下的世界无比宁静安详。
一个画家如何在 11 个孩子的包围下,创作出如此宁静的画作?只能靠泾渭分明的生活方式。他一定对家人说:进了画室谁都不许打扰!妻子不行,孩子们更不行。不过女仆可以进来打扫卫生。就这样,女仆获准进入画室,跟他单独共处一室。他决定为她画一幅肖像。
他让她穿上素面无花纹的衣服。在弗美尔其他的作品里,大多数女性都身着天鹅绒、丝绸、皮草等奢华的服饰。而这位女仆的装束则十分朴素,唯一的装饰就是耳朵上的珍珠耳环。作为一名女仆,她不可能负担得起珍珠耳环。
那么,这对耳环究竟属于谁呢?
巧的是,弗美尔妻子凯特琳娜的衣物清单里恰好有这么一对珍珠耳环。在弗美尔其他的画作中,不同女性都曾佩戴过相似的耳环。显然,
凯特琳娜
常常把自己的服饰借给他人。因此,我们可以合理推测,画中少女的耳环原本属于弗美尔的妻子。
至此,所有的故事元素都揭示出来了:女仆与弗美尔独处画室,相对无言。创作一幅画作需要很长的时间,在漫长的光阴里,他们单独相处,女仆戴着弗美尔妻子的珍珠耳环,她是如此的美丽动人,显然已经对画家芳心暗许,但内心却充满矛盾纠结。弗美尔的妻子是否知晓此事?估计不知道。如果她真的不知道的话,那么呢…… 好吧,故事说完了。
我要讲的第二幅画是
法国 18 世纪画家夏尔丹(Chaedin)的《搭纸牌屋的男孩》。
夏尔丹以静物画闻名,但偶尔也画人物肖像。事实上,他一共创作了四个版本的"搭纸牌屋的男孩",都专注于捕捉不同男孩搭建纸牌屋时的神情。我最喜欢的是这一版,因为有的男孩看起来更年长,有的则更稚嫩。在我看来,这幅画像格林童话里的一碗粥,火候恰到好处。
画中的男孩已经不是孩童,但尚未完全长成男人。
他处在天真无邪与老练世故的微妙平衡点上,正是这一点让我在画前驻足。
我仔细端详他的面容。这幅画有点儿像弗美尔的风格,光线从左侧照进来,他的脸庞沐浴在柔和的光晕中。面容占据了画面正中。
当我注视着他,仿佛在说:"看着我,求你看着我。" 但他并没有看我,依然专注地盯着自己的纸牌。这就是画作的魅力所在,他全神贯注于手头的工作,没有分神看向观者。对我而言,这是一幅杰作的标志:它没有交代所有的细节,留下了想象空间。他永远不会看我一眼。
于是我在脑海中想象:假如我处在他的位置,还有谁会在一旁注视着他?我不想设想是画家本人。我想象着一个年长版本的他,一位年长的男仆,正凝视着年少的自己,似乎在说:“看着我,我想提醒你即将面临的种种,求你看我一眼。” 可是,年轻人从未回望。
正如《戴珍珠耳环的少女》,这种未解的悬念令人回味无穷。少女脸上的笑容,究竟是喜是悲?我曾为她写下长篇故事,但至今仍不确定她内心的真实感受。
一次又一次,我们重返画作,试图寻找答案,编织一个圆满的故事。
我们或许能编出一个让自己暂时满意的版本,但总觉得意犹未尽。于是,我们终将再次踏上这条寻觅的路途。
最后一幅我要讲的画,名为《无名》,出自无名氏之手。
这是一幅都铎时期的肖像画,由英国国家肖像馆购藏。
起初他们以为画中人是 Thomas Overbury 爵士,后来发现搞错了,至今仍不知道他的身份。
在国家肖像馆,一幅画的创作背景至关重要。如果连画中人是谁都不知道,这幅画基本上就失去了价值。
馆方没法把它挂到墙上展览,因为他们不知道主人公是谁。
因此,这个无名氏不幸沦为孤儿,大部分时间都被闲置在库房,与其他一些身世不明的孤儿画作为伴,其中不乏一些难得的精品。
这幅画吸引我驻足的地方有三处:一是他嘴角上扬,眼神却透着忧郁,这种表情的反差让人好奇。他并不快乐,这是为什么?二是他泛红的双颊。他在为自己的肖像画害羞!一定是个常常脸红的人。是什么让他感到不好意思?第三个吸引我的,是他身上那件华美的紧身上衣。丝绸面料,灰色底色,缀满精美的纽扣。上衣裁剪得恰到好处,像大床上柔软的羽绒被,让人感到温暖舒适。
我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床榻和绯红的面颊,不由自主地联想到性事。
我在想,他是否也在想象类似的画面?如果要我为这幅画编一个故事,我最不想加入哪些元素?都铎时期的绅士会为何事挂怀?我想那一定与亨利八世有关,与继承权密不可分。谁将继承他的姓氏和全部财产?把这些线索串连起来,你就有了一个饶有吸引力的故事,让你久久难以忘怀。下面就是我想象的故事情节,篇幅很短。
《红粉佳人》:
我依然穿着凯瑟琳送我的白色紧身上衣。上衣有一个素面高领,袖子可以拆卸,复杂的纽扣由丝线扭成,密密地缀在一起,穿起来十分服帖舒适。这件紧身上衣就像大床上柔软的丝绸床单一样。也许这正是
凯瑟琳
的初衷。我第一次穿上它,是在她父母为我们举办的盛大晚宴上。当我起身致辞时,脸颊不由得一阵发烫,甚至在开口之前就已经预感到了。我向来很容易脸红,不管是因为剧烈运动、饮酒,还是情绪激动。
小时候,我常被姐姐们和男同学们取笑,但乔治从来不会。只有
乔治
才能叫我"红粉佳人"。除他之外,我绝不允许任何人这样叫我。他总能把这个昵称说得充满柔情蜜意。当我宣布婚讯时,
乔治
没有变得绯红,反而像我的紧身上衣一样惨白。其实他不该感到惊讶的,大家一直以为总有一天我会娶他的表妹。但当这件事被宣之于口,还是令人难以接受。连我自己都几乎说不出口。
仪式结束后,我发现
乔治
独自站在露台上,眺望着厨房的菜园。虽然下午一直在不停地喝红酒,他的脸色依然苍白。我们并肩而立,看着女仆们采摘生菜。“你觉得我的紧身上衣怎么样?” 我问道。
他瞥了我一眼:"那个领子快把你勒死了。"
“我们还会常常见面的,” 我坚持道,“还可以一起打猎、玩纸牌、参加宫廷活动,一切照旧。”
乔治
一言不发。“我已经 23 岁了,是时候结婚生子了。大家都对我有这样的期望。”
乔治
一饮而尽最后一杯红酒,转过身来对我说:“詹姆士,祝贺你即将大婚。我相信你们在一起会很幸福的。” 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叫过我的昵称。
翻译:Karen SONG
校对:Yuguo Zha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