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娇女人最好命》剧照
王行长透支了他一生都偿还不起的债务,他去不属于自己的世界里逛了一遭,等着他的却是无垠的深海。
朋友聚会上,汪海跟我们说:“王行长完蛋了,他欠了别人一百多万。”
作为一个90后,“行长”当然只是个绰号。刚工作的那阵儿,大家喊当警察的汪海叫局长,码字的我叫作家,干婚纱摄影的峰峰叫峰导,口气里多是戏谑,充满了对成人世界的新奇和不自知。后来,所有称谓都没人叫了,“行长”却留了下来。
对于王行长的今天,没人感到惊讶,从手机里越来越频繁地收到催款短信,大家已经看出端倪。
大概是把我们几个朋友的手机填为紧急联系人的缘故,大家收到的先是信用卡延迟还款提醒,这个没什么,每个人都难免有一两次疏忽大意,之后接踵而至的是蚂蚁贷、人人贷、拍拍贷、宜人贷、向钱贷的短信,总之只要能贷出钱来的地方,行长一个不落。
最近一次,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喂,转告你朋友,想要命的话就快点还钱,不然卸胳膊卸腿自己挑。” 我吓得忙不迭把手机号换了。
过去一年,行长一直过着阔绰且不符合自己收入水平的生活,一个银行小职员,月收入仅四五千,却开着豪车,和不同的女性交往,出入夜店。
就像被人松开手的氦气球,看似扶摇直上,但所有人都知道,“砰”地一声炸响只是时间问题。
行长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如果我爷爷还活着,我也是开保时捷的人了。
行长的爷爷做过我们这座城市中心区的区委书记,不是多么大的官,但却颇有实权,从这个位置走上市领导乃至省领导岗位的大有人在。但天不遂人愿,有官运却没命做,他爷爷在清汤寡水的八十年代就去世了,走之前只来得及把他儿子---行长的爸爸塞进银行。
就像没人记得10年前世界杯的第4名那样,也没人会记得30年前的区委书记姓氏名谁,这个名字只留在市文史馆的档案里。彼时行长连个胚胎都不是,可今后的日子里,却一直格外思念他那未曾谋面的爷爷。
而和对爷爷的无限崇敬相比,行长对父亲的评价毁誉参半。
行长的爸爸算是银行的中层干部,房车都体面,然而这一切和行长并没有什么关系。很小的时候,他的父母就离婚了,父亲很快再婚,不愿意和母子俩多见面,只负责一个月一千块钱的生活费。行长的母亲是个缺乏主见的女人,又没有独自赚钱能力,很快就把生活过得一团糟。
行长的青春期变得尖锐易怒,终于,在一次和父亲见面拿生活费的时候爆发,行长顺手偷走了他的手包,里面有一万来块钱。在外面过了一个多礼拜,行长回来时把钱花了个精光,被父亲送去当兵。
退伍回来之后,父亲觉得他在部队吃了不少苦,带他参加新家庭的聚会,他也试图融入家庭。行长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在澳大利亚念书。行长在聚会上说,“我以后会对弟弟好,弟弟的财产我一分钱都不要!”
桌上的气氛僵住了。
仗着爷爷的一点余荫,父亲给他在银行安排了工作,一个月能有四五千块钱,也为他付了首付,月供自然是要自己还的——不能把孩子惯坏了,长辈都这样说。
按理说,这时的行长应该开始面对人生了。像大部分二三线城市的年轻人那样,为孩子的奶粉钱未雨绸缪,买十块钱一包的烟,开十万以下的经济型轿车,把朋友聚会的频率控制在一周一次----情况会慢慢好起来,孩子会长大,房子会升值,直到30年以后,退休,子孙满堂,完成“圆满”的人生。
我们酒桌上聊天的内容从季后赛聊到结婚,再聊到婚后哪一方来带孩子,行长哪方面都插不进嘴,他永远是那个最怕菜吃完,酒喝完,夜晚就要结束的人。
行长结婚的时候,他对我们几个朋友从衣着打扮乃至礼金一概没要求,只要我们帮他搞一台好的婚车,要多好呢?“婚庆公司租不到的那种。”
没辙,大家身边谁也不是富二代,也拉不下那个脸去求别人。
幸亏汪海执勤的时候看到一辆保时捷卡宴铂金限量款,开得歪歪扭扭,在公路上绕出一条蛇形。汪海招手拦住,司机晃悠悠下来,承认自己喝了酒。
汪海说:“我现在当作什么都没有看到,送你下高速。”
到了婚礼那天,行长眼里放着光彩,兴奋无比。这兴奋显然不是来自身边的新娘,他把那辆卡宴摸了又摸,爱不释手。逢人便夸:“你看我兄弟多牛逼,给我搞了辆限量版卡宴。”“这推背感,厉害吧。”“座椅全部都是真皮的,高档车就是不一样!”
婚后,行长蛰伏了一段时间。直到某天,他约我出来吃饭,一开始我拒绝了,没想到,后来的五天内他约了我三次,我想想还是去了,就算不为别的——那家店的鳝鱼烧牛蛙也实在太好吃了。
我一坐下就愣了,他旁边坐了一位我不认识的女士,并热情地向我介绍说那是他女朋友。
而我当然记得,之前我才参加了他的婚礼,甚至帮他收拾过新房。
我知道他为什么会邀请我——我嘴巴不大,是个不错的捧哏,能够让饭局不至冷场,又说上一两个恰到好处的笑话。就这样,在我的衬托下他神采飞扬,容光焕发,唾沫横飞,妙语连珠。
很快我就知道他的底气是哪儿来的了,他偷偷把他爸的宝马开出来装阔。
喝到一半,我拉他出去抽烟,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简明扼要地介绍了一下:网站认识的,95年,他跟别人说自己单身,刚送了一个两万的包。
我愣了一下:“你都刷爆几张卡了,还能继续办?”
“哦,我最近在网上玩百家乐,赚了五六万。”
以后再去这种局,我就是傻逼,我对自己说。
● ● ●
之后行长一发不可收拾,每次聚会,身边的姑娘都不重样。女大学生、职员、高中生,居然还有新加坡留学回来的。直到有一天,行长真的开上了保时捷,身边还跟了个小有名气的车模,众皆哗然,难道这位真的发横财了?
汪海觉得不对劲,偷偷用公安内网查了下那辆保时捷,发现是从租赁公司租来的,而行长的征信状况更是千疮百孔。
在这段短暂而又风光的日子里,行长透支了他一生都偿还不起的债务,他去不属于自己的世界观光了一遭,等待他的却是无垠的深海。
“你们以后离他远一点,这人已经不能来往了。”汪海这样提醒道。
行长终究还是找上了我们。
他在电话里故作轻松:“兄弟,最近做生意要周转,能不能借我五万块钱?”
被拒绝之后,口气一路变软,借钱理由从没钱交房贷,车坏了,到没钱加油了,金额也从一万一路变成五千、三千。
峰峰犹豫了一下:“这么多年的交情,三千块也就借给他吧。”
汪海瞪了一眼:“借给他干什么,让他继续在外面玩女人吗?”
又是一场新的饭局,圈子里已经很久没人提起过行长了,酒过三巡,桌上三个人的手机同时振动,屏幕上,行长发来的信息是一样的:兄弟,求你打给我两百块,有急事,很快还给你。
我们相顾无言,不约而同做了同样的事,打过去两百块,然后把行长拉黑。
干完这些之后,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汪海打破了僵局,他站起身把杯中的酒倒满:“敬行长一杯。”
“敬行长一杯。”我们一起举杯。
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日子里,他将不会出现在我们的饭局上。总有一些朋友会以时代特有的方式离开,王行长选择了最属于这个时代的一种,从这个角度上讲,他不算不合时宜。
编辑:侯思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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