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村上春树的文字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因为你可以放心地把注意力交给他,让作者用娴熟的技艺和让人惊叹的想象,使读者不自觉地沉浸到故事中去。
总体来说,这部写于2006年的短篇小说集是超出我期待的作品。“奇谭”即“奇谈”,村上春树先生在《东京奇谭集》中用不足十万字精巧地设计了5桩奇闻逸事,分别为《偶然的旅人》、《哈纳莱伊湾》、《在可能找见的地方,无论哪里》、《天天移动的肾脏石块》和《品川猴》。
而贯穿这5篇故事的一大元素,即是偶然性。
所谓“无巧不成书“,村上春树先生曾谈到我们的内在意识和外在世界,大概是作为两面互相对照的镜子,发挥着各自无限metaphor(隐喻)的功能,从而对巧合,或称偶然的产生和其背后的意义挖掘出了更为生动的解释。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无疑是最后一篇《品川猴》,无论是记不起自己姓名不得不把名字刻在一条项链上的女主人公,还是关于“何为嫉妒”的讨论以及一只嗜好偷人姓名会说人语的猴子,都使得这篇小说严肃之余又处处透露着荒诞。
为什么会忘记自己的姓名?
——因为高中时的姓名牌被猴子偷走了。
为什么从来都不会嫉妒?
——因为想回避不受母亲喜欢的事实,而生活中把负面情绪扼杀掉了,把它塞进心底的小黑洞盖上盖子,而尽量不去想难堪的事,不去看讨厌的事。
那么,最后出现的这只,能同时带走姓名和内心黑洞的猴子究竟是什么?
是岁月——因为这东西总是要按时带走它要带走的部分。
在偶然性这个引人入胜的外壳下,村上春树一次次把玩着由亲情、爱情等产生的人类情感。
开篇《偶然的旅人》讲述的是一对因为弟弟是同性恋而断了联系的姐弟。巧合的是一个星期二,一个人读着《荒凉山庄》的弟弟遇到了一位右耳垂有着和姐姐相同黑痣的女性,并且她不久发现自己患有乳腺癌。弟弟打电话给了多年未联系的姐姐,发现姐姐也即将进行治疗乳腺癌的手术。
但弟弟心中的黑匣子是否消失了?曾经无话不说彼此依赖的姐弟因为弟弟的性向而疏远,即使当有一天阔别多年的姐弟重新打开心扉,但曾经靠自己一个人迷茫地感受身体变化的小男孩,却只能用音乐与自己和解,独自成长。
在第二篇《哈纳莱伊湾》中,女主人公十九岁的儿子在夏威夷哈纳莱伊湾冲浪时不幸被鲨鱼咬掉一条腿死了,她亲自把儿子的尸体火化了。此后每年儿子祭日前后,她都要特意从东京飞到儿子遭难的海滩,从早到晚坐着静静看海。忽有一天,两个日本冲浪手言之凿凿地告诉她在海滩上看见一个单腿日本冲浪手,但无论她怎么找却都没有找到。中年丧子的悲痛又如海浪席卷而来,为什么不相干的人可以看到儿子,而她就看不到呢?是因为她没有做母亲的资格吗?还是因为她不曾管教过荒废学业一意孤行的儿子吗?
明知道单腿不可能冲浪,就算是真的存在一个单腿的日本冲浪手,那也不可能是自己的儿子,但她还是无法做到不自责。她无法记恨这个夺走她儿子生命的海湾,只能自己把自己囚禁在这个儿子最后生活过的地方。
第三篇《在可能找见的地方,无论哪里》同样
是
关于囚禁的故事,只不过这次是关于一个中年男子所遭遇的无形牢笼。
日剧《四重奏》曾描写过一个默默等待“消失”的丈夫长达两年时间的妻子。在这个短篇中同样有一个“消失的丈夫”,只不过他是在星期日清晨,于所住公寓的24层和26层之间莫名其妙消失了。直到20天后躺在了远离东京的仙台站长椅上,瘦了20斤,至于如何消失,以及这期间的记忆,他一无所知。
可以看出这场神奇的消失背后藏着一个疲惫不堪的中年男人。他一定是受够了漂亮的太太“脚穿冰锥一般的高跟鞋”,他身上被“甜蜜“的薄饼喂胖的20斤肉;还有因为父亲醉酒卧电车轨道致死而神经愈发衰弱的粘人的母亲……生活与他而言就是一座围城,没有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