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上班女郎》
Why Women Still Can't Have It All?
今天我想散发一点负能量。
这个周日的晚上,我没有准时更新小说。我的老读者经常说,我是那种“你们随便催稿,比午夜早一分钟更新算我输”的作者。从前我做律师的时候,学到的头几项生存法则就是无论是交给 senior 还是客户的活,最好只比 deadline 早那么一点点交,拖过了要损失信誉,交早了,东 西万无一失便罢,但凡有点 typo 之类,都会被认为做事急躁不认真。因为在这一行,做得快并无任何 upside,更何况大家都是按小时收费的。
万一必须要错过 deadline 怎么办呢?律所生存法则 101 告诉我们,要在 deadline 前足够的时间给客户(包括 senior)通知。这时间须得掌握好,太早了会让人觉得“你现在赶紧做完全来得及”,太晚了,不留出点时间让人家准备 plan B,有的时候是真会出事的。
绕了这么一大段,其实我想说,周日没有提前预告就错过一次更新时间,实在并非我所愿。
时光倒流到周日晚上,我正在码字。码到客户午夜两点打电话的情节,我的女儿在她的房间里哭醒了。因为我在码字,也因为之前我已经哄过她一回,这次出马的是菲佣和爸爸,但女儿并不买账,她再接再厉,终于把自己哭吐了,由此彻底摧毁了她爸的防线,一番收拾之后就直接把已被扒光的女儿抱来了我房间。
这下我只好合上笔记本,把这一团软软的散发着酸臭味的小肉球抱进怀里。小东西一头埋在我肚皮上,就跟鸵鸟似的,也不嫌热。她一句话不说,我也略觉心酸,于是慢慢摸着她的背唱一首 sleeping bunnies。唱完一遍,小鸵鸟头还埋在土里,闷闷地吐了一句“还要!”
于是这样一遍一遍唱下去,陷入死循环中,感觉自己像最新一集 Big Bang Theory 里面给 Sheldon 唱 Soft Kitty 的 Amy。过了好久,她终于同意我们带她回房间睡觉,代价是要“妈妈拍拍手”——一岁半的小孩还不懂“拍拍”和“拍拍手”的区别。
我在心里想,大概半小时能放倒,这样的话,大约午夜能更新吧。
事实证明,我想得太美。哄睡只哄了十分钟,但一旦手从身上拿开,某娃便在两分钟内惊醒,大喊一声“妈妈拍拍手!”
悲催的妈妈只好坐下再拍。平时睡觉一向很好的姑娘今天偏偏跟我所有的读者作对,这一拍就是两个小时,期间我想“抱去大床吧”,赶紧告诉自己不能开这个先例,又半小时后我老公说“不然抱去大床吧”,被我坚决拒绝,再过半小时,我说“抱去大床吧?”他说“好吧。”
从来没有上过大床的某娃被迷迷糊糊地扛起来,扔上大床的那一刻,她露出了一个惊喜,满足又邪恶地大 Boss 之微笑,然后紧紧抱住了我的胳膊。
至此我所有准时更新的计划全部破灭,时间已过午夜,我甚至不能发条消息告知一下——一旦发了就把周一的推送名额占掉了......
事情的结尾是我和爸爸一晚都没怎么睡,第二天早上彼此发誓再也不能破这种例。我早起补上了没写完的部分好歹是更新了,小朋友精神抖擞,完全忘记了昨晚的事。
可是作为一个喜欢不断反思和自省的人,其实第二天我首先想到的是,还好我现在不在律所了。如果昨晚那个情况下我赶的不是小说的更新而是要当晚发出去的活,事情可能要坏上无数倍。你既无法用“女儿哭闹”作为不准时交货的原因,要在女儿撕心裂肺地喊着“妈妈”的情况下戴上耳塞继续工作,那也相当违反人之本性。
在我决定离开律所的时候,我当时的老板对我说,他很高兴我做出了这个选择,而不是把自己变成一个不要小孩的"dragon lady"。那时候我有点不高兴,觉得他这样说,多多少少带着点大男子主义的立场。小朋友一天天长大,我一天天沮丧地认识到,哪怕想要孩子和事业都只做到 80%,都是一个艰难的目标。在我的公司里,很多会需要在交易所休市以后开,同事们也经常约着下班后喝一杯,而我除了特殊情况,会要求所有的会都在六点结束。饶是这样,等我到家,最多和她玩上半个小时,她也该睡觉了。这时候我会重新上线处理没做完的事,和伦敦或者美国同事通电话,但那又怎样呢,周围的同事看到的永远是一个需要到点下班,极少参加同事社交活动的“年轻妈妈”。
但这样还是比在律所好多了。现代律师的工作最难以长期忍受的一点,是对个人时间毫无掌控,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需要干活,也很难拒绝客户在不合适的时间要求开会或者通电话的要求——他反正是要按照时间付钱的,早上九点的一分钟和凌晨两点的一分钟,并无价格上的分别。所以我们长年累月的不知道周末能不能安排活动,买好的演唱会票要随时准备送人,出门休假是可以的,休假时去没有网络的地方或者不带电脑,是万万不能的。
某美国所香港办公室有一个著名的女合伙人,她的知名事迹是已经到了产床上,还在打电话会,到了最后她和所有人说,我要下线一阵生个孩子,等会儿再打上来。我刚来香港时便听过这个故事,觉得不可思议。等到自己生完孩子,又觉得这不过是一个有孩子的女律师最容易办到的事——打完麻醉等着生的时候反正百无聊赖,开个电话会简直毫无压力嘛。
从前我在纽约时听说过,要生孩子的最好机会是一个律师四年级的时候。这时候早年的辛苦已经熬出点头来,对自己的时间稍有一点点安排的能力,又还没有 senior 到需要冲刺 sheng 合伙人的时候,再过几年必须全力以赴了,别人会忘记你“偷懒”过一段时间。可惜纽约是纽约,一旦回到亚洲,真正在英美所做到高位的女性,还是没有孩子的居多。我怀孕的时候,是香港办公室首例律师怀孕事件,以至于 HR 连产假规定都不大清楚,需要临时向总部请示。
这个世界对女人是不是越来越友好,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当我们说既要给女人选择事业的权力,也要给她们选择回到家庭的权力的时候,必须先得确认这两个选项都是实际存在的。《LEAN IN》出来的时候,我也深受鼓舞,立刻买了一本托美国同事带来。那时候我还没有孩子,已经觉得有哪里不对,后来我有了孩子,更加觉得站在 Sheryl Sandberg 的位子上说女人其实可以拥有一切是一种不负责的行为。它暗示你如果事业不够强,或者家庭不够好,是因为自己不够强大。但这是一个虚妄的判断。如果我在她的位置上,那么至少有 98%的会议我可以自己安排时间,同时,家庭事务里凡是可以用钱解决的问题,一概可以用钱解决。
这样的生活,当然会比我们的看起来游刃有余得多。但只要往下走一点点,只要有 15%-20%的时间是不可控的,或者经济条件在“住得远还是近”,“请高级保姆还是靠家人”这些问题上不能随心所欲,事业女性的生活立刻就会一地鸡毛。所以现在的我坚信,如果一个女人看起来拥有完美的事业和家庭,一定有她没告诉你的地方,她的先生也许不工作,也许她有个特别得力的保姆而孩子跟她并不亲近,总之,别相信照片上的那些,如果她看起来什么都有而你却困于原地,一定是因为她恰好幸运的拥有不常见的外部条件。
Why women still can't have it all? 我们不断的追问自己。这个问题我上一次写,是 2012 年,在我东方早报的专栏上。如今东方早报已化身澎湃,世界早已大步向前,但我们原地踏步,还是没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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