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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城市化进程在提升人们生活质量、挤压我们生存空间的同时，还给人们带来了许多“金属”身躯的朋友，车，就是每个人生活中都绕不开的一件物什。
很有意思的是，在钢铁丛林的现代都市里，我们却可以通过躲进一个更逼仄的钢铁匣子里获取短暂的慰藉和安宁。人与车的故事常常不只有机器般的冷冽，反而还带着些引擎加热轰鸣的温度。
比如，韩寒在《6号赛车的故事》里写：他曾是一台没人看得上眼的工程测试车，现在是一台冠军赛车，它曾让我万念俱灰，也曾让我欢欣沉醉；它会莫名脆弱，也会异常强大；它如每一个你我，但你我此刻也许正挨着鸡窝。我教它如何行驶，它教我如何坚持。或许它会是欢庆照片里的主角，或许他是照片外的摄影师，但他终于站在他要在的位置。比如，《变形金刚》里大黄蜂对山姆说：只要你需要我，我永远不离开。
而对现实中的普通人来讲，不会有赛道上荣辱与共，更不可能噼啦变形带你拯救世界。有的是买车预算的精打细算，拍牌年审的麻烦手续，磕碰擦伤后的返厂维修，还有和房价一样让人无可奈何的油价......淡如白水的驾驶年月里，它们倒也和我们的事业、亲人发生着丝丝缕缕的勾连。下面这几张图片与故事，便只是一辆普通家用车的一生。
在两个多月没动过它后，2017年7月31日，这辆陪伴我和全家15年的老捷达终于洗去一身憔悴，顶着三伏的骄阳，悄悄被我开回4S店。记忆恍惚，15年前它以“都市春天”的芳名，在4S店里搔首弄姿，让人欲罢不能地把它从4S店接回家，当初光鲜亮丽，送走时已老态毕露。尽管开起来仍勉强中规中矩，但毕竟年老色衰，尤其是“脏器指标”像老人一样居高不下，属于京都环保淘汰之列，心有不忍，却已留它不住。
在4S店等待报废的老捷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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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捷达最后显示的公里数
老捷达是2002年接回家的，那一年北京私家车不过50万辆。当年2月《北京晚报》一则消息说，北京平均12%的家庭已拥有私家车。那会儿北京市面上畅销的国产轿车，仅有捷达、富康和夏利老三样，其中捷达高踞畅销车之首。捷达也分几档，其中“捷达王”得20万元以上。我这款“都市春天”是一汽当年刚推出的捷达新款，加上购置税保险等，也接近14万。对于存款刚过10万的三口之家，无疑是笔巨额开销。党校同学阿海社科院经济学博士出身，就曾劝我，在北京应该是先买房，再买车，房价会越来越高；而车价会越来越低（后来证明他的判断十分精准）。在02年10万确实也足以做个购房首付。可当时驾照在手，见车心痒，也受单位几个有车同事的撺掇，心一横，这边交完钱，甚至连颜色也没挑，4S店现车只有银灰色的，当天就带着女儿莎莎去提车。
那时车牌号在电脑上随机选，我买车时已是“京F”了，后面跟着“3”是东城区代号。能选的是后四位数字。数字组合不停翻动，按键即止，倒也坦然，车牌号无非是个名字。一键按下，显示“2468”，我正在犹豫，身旁几个等待选号的车主叫了起来，2468！这个号太绝了！我一想，还真是，全是偶数，就是它了。
把车开回家，心里按捺不住莫名激动，这是我们小家也是哈氏大家的第一部轿车。当晚给父亲挂了长途，告知我已买车。父亲听说也挺高兴，说我们家交通工具也算升级了。并追述道，那年家里买第一辆自行车，你们也给我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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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在2002年
父亲说的买自行车的事，发生在文革末年。那时，父亲“发配”在铜陵矿山劳动，母亲和我们七个兄弟及妹妹在合肥。文革闲着无事，常找朋友借旧自行车骑着玩，一来二去，几个弟兄都会骑了，只是家徒四壁，哪里有钱去买车。1976年秋，我上班积存了一笔钱，可那时自行车得凭票购买，光有钱还不成。在宿松工作的大哥得知此情，说他可以在那边找张票。于是，我把购车款汇给大哥，当年9月，大哥在宿松凭票购得凤凰牌自行车一辆。9月28日，父亲自铜陵给我一信，其中写道：“听大哥说，他将把你买的自行车带回去。对新车子要注意保养和管理，要严格执行‘非亲不借，非哈不骑’的规定。东西来之不易，要多加爱惜。”当时，大哥和我都分别给爸爸说了买自行车的事，以致时隔26年之后，父亲仍清晰地记得此事。
新车到手便每天开着它上下班。那时北京路况可谓一路畅通，极少出现拥堵。上下班路程短，感觉不过瘾，于是每天绕道接送妻子便成一桩任务，我也乐此不疲。那会儿每年我们都要回合肥过年，火车票极为难买。新车买到后的第一年春节，即2003年春节前，我试着给父亲打电话说，打算开车回家。父亲当即表示切切不可，说长途跋涉不安全，宁可不回来过年，也不要开车。我那时驾龄不过一年，跑千余公里长途，心里也打鼓，还是依照惯例，乘火车回合肥过年。
2003年11月末，父亲不幸罹患恶症撒手西去。办完丧事不久，我即接母亲去北京过年，此后每年如此，一般是11月最迟12月北上，过完年4月或5月再回合肥。这样，捷达车便因母亲的到来跑得更勤快。母亲的北京生活其实很简单，她从不提出要求，唯一要的是帮她订份《参考消息》，每天一早总是催我去邮箱取报。白天我们上班，晚上回来带她去小区散步。周末则颐和园、圆明园、天坛、北海的随处逛。城里逛完了，就去郊县，顺义、怀柔、密云都去过。后来索性每周去一次颐和园，由东大门进去，穿过长廊，沿着昆明湖到石舫，然后走后山绕回东门。母亲身体很棒，这样走一圈，途中最多歇四次，有一次竟然直上排云殿，攀上佛香阁顶。有游客惊问，老人家多大年纪，母亲笑着答称九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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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惯坐副驾的母亲
母亲爱坐副驾驶位，这样视野好。母亲一辈子争强好胜，性子急，车子跑在路上，印象中她从没叮嘱过开慢点，反倒不时催我超过这辆，超过那辆。母亲年轻时喜欢骑马，常独自一人骑着马，从鄂北枣阳县城跑到农村亲戚家。我有时说她，你以为这是在骑马么？她便笑。有一次，侄女娜娜和侄女婿裴军请母亲在南三环外一家鱼庄吃饭。我开车带上母亲赴宴。因为路不熟，跑在南三环主路上，不知该在哪个路口下。我正在车上念叨着，母亲一旁笑着说，这路上尽是车，也不能出来问个路。
翻检当年日记，找到老捷达翩然而至的那一天：
2002年6月12日星期三
上午去左家庄捷达专卖店交钱验车。车价12.3万，加购置税、各项保险共13.82万元。当场选择专卖店送的贴膜和排挡锁。中午给爸爸打电话祝贺90大寿。
那天中午，应是在向父亲致电祝寿的同时，特地告知买车的事。自从新车到家之后，日记中关于车的点滴记载甚至加油和公里数之类豆腐帐赫然在列，可见汽车已是居家生活的重要内容。这里摘抄几节，为老捷达保存若干史料：
2003年1月3日星期五
早上上班路过加油站加了32升油，100元，里程表显示已跑3002公里。
那时93号汽油3.12元1升，100元可加大半箱，而我新车跑了半年也才3000公里，平均每天不足20公里，仅仅用以代步而已。老捷达满周年时，日记中也提及此事：
2003年6月12日星期四
送江虹上班后去捷达维修站续保险，去年上的保险到今天晚上12时止。今天上了全险，第三者险投了10万，保费3505.72元。保险公司送玻璃和自燃险。保险从明天凌晨0时起生效。去年今天买捷达车交款，屈指已1年。今天汽车行驶里程为6556公里，1年才开这么多，说明车的利用率不高。相信明年此时里程会增加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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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赵江虹陪同老捷达在修理厂
捷达上路之后，俨然成了有车一族，亲戚朋友同学故旧来往，自然少不了捷达四处奔波。但有驾照与有车开毕竟两回事，记得刚从4S店开回捷达后，我拉着莎莎去接她妈下班。这是我几年前拿到驾照后，首次独自在北京路上跑。路口等红灯时，由于紧张我总想跟在其他车辆后面，不愿当排头。因为排在首位，灯一亮就得起步，眼盯着红灯，脚踩着离合器，手换着档位，不免手忙脚乱，搞不好就熄火。偏偏怕什么来什么，这天接了江虹后，在蒋宅口路口红灯亮起，我只能排在第一位。绿灯，我赶紧挂挡起步，熄火。后车鸣响喇叭催促，我慌忙中再次发动挂挡，结果不进反退，好在速度不快，却也把后车前保险杠剐蹭了一点。警察来后，得知我今天刚买车上路，命后车司机把我的车开过路口，并坐进捷达驾驶室，笑容可掬地手把手教我防止溜车的一招。由于剐蹭痕迹不大，后车见我确是新手，也没作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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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紧张驾驶”
新车上路不久，大学女同学史辉由合肥来京，住在中央广播电台附近。我请她晚上吃饭，但当时尚未开过夜车，车灯还从没打开过。好在那会儿正值夏天，天完全黑下来要到八点，女同学吃饭不喝酒，估计七点左右结束，还是可以在天黑之前赶回家的。从机关到她住处约莫10多公里，我拉上党校同学吴体健，五点来钟开到宾馆，见到史辉后，即在附近找了一家饭馆请她。开席刚六点，估计怎么着七点前该结束了。怎奈史辉擅聊，同学近况，工作趣事，话题一个接一个，吴体健明知我的担心，却也插上对聊，只是不时憨笑地与我对视一眼。
请人吃饭自然不便主动结束，而且我的这个理由实在说不出口，传回合肥更是丢人，我只好笑容满面地端坐在侧，他俩聊的什么，我一句没听进去，眼光不时瞄向窗外渐渐黯淡下去的几缕余晖。待到他俩聊兴阑珊时，天色终于暗了，路灯也适时亮起。我心中暗暗叫苦，面上却故作潇洒地与史辉告别。钻进捷达驾驶室，便急忙寻找前灯开关，亮起大灯，吴体健在副驾驶座陪着壮胆，我一脚油门，捷达便驶上长安街，约莫二十分钟后，由建国门上二环。待到东直门出口时，有警察在路边示意我靠边停车。我心中一惊，又怎么了？正纳闷警察为何叫停，只见警察以手指着捷达的前脸大灯呵达：你怎么一直用远光灯，这样很危险！原来从西长安街到东长安街一路下来，我一直打着远光啊......
日记中也少不了车祸的记载：
2003年4月18日星期五
下午4点多莎莎要去海淀图书城，我开车先接江虹，不料到江虹办公楼前，一走神撞上路边一辆桑塔纳轿车，我的右车后门下部受伤，被撞的车前保险杠受了轻伤。人家没让赔，我也没什么话讲。后去莎莎学校接她一起去海淀买书。这是我首次遭遇车祸，尽管很轻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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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修理厂等待重新上路的老捷达
这还是小的碰撞，而老捷达身上一次大的车祸，发生在2009年夏初。那是一个周末午后一时许，我开车在外面办完事，正在回家途中，妻子和女儿也在车上。开到北小街桥上坡时，我所在的外侧车道突有私家车强行插入，我当时鬼使神差，不知怎地竟然直接撞上前面一辆出租车，最不可思议的是，我居然没有踩刹车。出租车后备箱被撞瘪，打不开，幸亏里面那位去机场的乘客，行李没放后备箱。而我的捷达前保险杠几乎撞落，引擎盖瘪了一大块。警察来后，忙问有无人员受伤，出租车司机称其颈椎受伤，须拍片检查。此次追尾事故自然由我负全责。出租车修理花了4000多。老捷达修理1万多，这些由保险公司理赔。出租车司机的误工费2000则由我承担。至于这次车祸什么原因，至今没弄明白，何以在上坡道上追尾？何以碰撞间歇不踩刹车？当时只觉得脑筋一片空白。
老捷达陪伴我跑过十五个春秋，也曾开着它接待亲人朋友，同学故旧；也曾开着它进中南海开过会，去人民大会堂看过演出。前年五一，更是由北京开着它，千余公里跑到合肥，五天后，再由合肥开回北京。出发前还担心老捷达会经受不了长途颠簸之苦，但它挺争气，一圈下来二千多公里平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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捷达“退役”后预备购置的新车
十五年来，老捷达总共跑了103867公里。从无拘无束自由行，到奥运期间单双号限行；从几年前施行的每周一次尾号限行，到今年开始的每周五天限行，老捷达步履蹣跚地走到今天，腾挪余地近乎逼仄。如今，它走了，而关于它的故事，以及它给我们带来的欢乐，却定格在我和全家的生命中，永远不曾忘记。尤其是，老捷达的告退，为新车置换提供了空间。感谢你，我的老捷达，我的好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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