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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题可做的时代,“小镇做题家”还能做什么?

三联生活周刊  · 公众号  · 杂志  · 2024-11-08 21:00

正文



“无论多么不情愿,时代总是掉头向下了。”

 

这说的是唐代。

 

天宝四载(745),宜芳公主被送去与奚人和亲。三月出嫁的她,九月就被奚人杀害,边境的军事扰动,令尊贵的公主也成为牺牲品。

 

再过十年,“安史之乱”就要爆发,盛世掉头直下,平等地砸向每一个人。那些千载留名的大诗人也不例外。

 

时代的巨浪,也把诗人们抛到四面八方,几乎每个人都被命运迎头痛击。

 

“诗佛”王维,佛系不成,流离中被叛军逼做伪官;“谪仙人”李白,站错队投靠永王,被口诛笔伐、流放夜郎;“京漂”十载的杜甫,沉浮多年喜提“仓库管理员”,上任没几天就遇到战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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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潜两年,六神磊磊带来“唐诗三部曲”第二部之《唐诗光明顶》

 

从唐玄宗开元元年(713)北固山下王湾的一艘小舟写起,写到唐代宗大历五年(770)杜甫病故的小舟,将张九龄、王维、李白、杜甫等大诗人经历过的高光暗谷都写入书中。

 

这些如雷贯耳的名字,在一个壮丽、明亮的历史时刻渐次登场,将诗歌推向辉煌的顶峰。而他们的人生际遇,也回答了这样一个问题:

 

从充满希望的盛世,到掉头向下的时代,怎么办?





01

张九龄:“小镇做题家”的解法


如果生活在现在,张九龄大概会被称作“小镇做题家”


来自岭南的他,凭借一身才华,征服两任考官,在贵胄如云的京城,硬是靠做题闯出了自己的一条路。


哪怕身处逆境,他也总能够坚持做自己认定的事。


考一次不行,那便两次;上一位考官认可了不算,那就再征服下一位考官,一直考到大唐再没人能主考为止。


官场难免起起伏伏,即使燕居岭南老家期间,他也没有消沉,而是主持做了一件造福后世上千年的事——开凿大庾岭路,打通这岭南出入中原的要冲。


一个国力蒸蒸日上、士人大有可为的时期,给了张九龄足够的自信。


他也凭借自己的才华和努力,拼到了做题家的极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继姚崇、宋璟、 张说等人之后,成为开元时期最后一位贤相。


自信和坚持,是作为做题家的张九龄,人生中两个重要的关键词。


自信,乃是对人生高度的想象力;而坚持,则是在人生低谷里的爆发力。


只要碰上一个上升通道明朗的时代,小镇做题家就可凭借自己的能力与努力,完成人生版图的绘制。


然而,当历史的拐点到来,遇到个人无能为力的时刻,又当如何?


人生最后几年,张九龄被罢相贬到荆州,在官场上,作为人生方法的“做题”全面失灵。


这时诗人张九龄出场,给出了终极答案——


当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至少你还可以有态度。


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张九龄以最有态度的一组《感遇》,回答了一个恒久的问题:作为诗人——乃至作为人,该以何种态度,立身于时代面前。


总结一下就是:一、永远保持内心的高贵;二、永不放弃感受和思考;三、功业可以有尽头,而艺术没有尽头。


无题可做的时代,诗人张九龄,依旧给出了他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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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王维:人生就是起起落落


王维到来前,长安的诗坛已经杀成了一片红海。


上一辈的诗人张说、贺知章风流未沫,中生代的张九龄等又已强势崛起,写的诗动辄风靡京师。


在竞争如此激烈的环境中,王维的家世背景或许能帮助他干谒到一些达官贵人,但也仅此而已。


要想出人头地,关键还是要靠自己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一首《相思》,让王维成功获得唐玄宗胞妹——玉真公主的举荐。他顺利在分量极重的京兆府试中一举夺魁,后来又擢进士第。可以说,王维的人生开局,是天选之子遇上了黄金时代。这也是一个少年人,能够梦想的最好开头:


才华是会被尊重的,天赋是可以兑现的,阶层是能够跨越的,王公贵族们是靠谱识货的,失意者是会被安慰的,时代是不会辜负个人的。


然而,太过完满的童话无法永续。


王维担任太乐丞时,因有伶人表演了一种只允许皇帝观赏的乐舞——“黄狮子舞”,不幸坐罪被贬。


从“前途无量的首都文艺明星”,到“山东管仓库的小王主任”,前后不过几个月。


失败如闪电般迅疾,劈开他顺遂的前半生。


有的人经不起坎坷摔打,会因此心态失衡。


但王维是另一种。


早早收获的认可,让他培养起了自尊和自重,内心已然达到富足、丰盈的状态。


哪怕今后遭遇恶意、贬损、误解、轻蔑,哪怕一度失落彷徨,他也能大体上平静温和地度过。因为他知道自己是谁、对这个世界的意义是什么。


在贬逐、漂泊中度过了十几年的王维,活成了“盛唐情绪最稳定的诗人”。


官越做越没意思,他干脆淡出职场,到处游山玩水。他用画家的眼睛,描摹着朋友、乡情、山川、市井……这些诗看不出一丝仓促,也半点不惶急。


一如他那流传千古的名句: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这是诗人王维和画师王维携手,共同对抗着失意者王维。


这也是他一直走来的方式。即便在黯淡的年头,他也能调整好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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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李白:一个李白扶着另一个李白站起来了


大唐谪仙,李白形象的最大公约数。


斗酒诗百篇,天子呼来不上船,一年散金数十万。有才、有个性,还很有钱。


不过,世人眼中的“谪仙人”,回到历史现场,却成了通不过“政审”的“考公人”。


唐朝几位顶尖诗人王维、杜甫、白居易、李商隐,说起来至少都有明确籍贯,李白身世却是个谜。


一会儿陇西一会儿峨眉一会儿金陵一会儿山东,由于讲不明白自己的来历,正常“考公”之路走不通,唯有寄希望于“保送”。


“当年张良、司马相如不都是靠盖世的才情博得圣明青睐,直接保送的吗?我要像古时的贤士那样,以白衣而取卿相。”


李白热情地奔走着,从地方刺史到当朝公主。


他相信,现实和梦想之间只隔薄薄一层纸,用他磨的绣花针,一捅即破。


终于,他靠着耀眼的才华迎来了仕途的高光时刻。天宝元年(742),已过四旬的李白奉召进京,被召见于殿上。


被后世笔记小说、影视作品演绎过不知多少次的这次召见,仅过了不到两年,就以玄宗的赐金放还而告终。


统一稳定的大唐王朝终究不是诸侯争霸的春秋战国。


这时统治者的根本利益只在于一个——稳定。


稳定的统治,稳定的官僚制度,稳定的利益输送渠道。


从本质上说,他们厌恶平民飞扬跳脱、不安分,厌恶平民企图跨越阶层却又不肯走正常渠道,厌恶平民没上没下、无视秩序尊卑。


而李白恰恰是作为对照的反面——狂放自负,莽撞幼稚,又时而情商欠费地拧巴、唐突、矛盾。


最要命的是,在职场站队上,李白也幼稚得像个小学生。


“安史之乱”爆发,李白以为经世济民的机会来了,当新君肃宗已经即位的时候,却跑去投了肃宗的弟弟永王李璘,结果李璘叛上,兵败被杀,李白连带成了附逆的反贼。


人们对其口诛笔伐,甚至欲杀之而后快。


纵情狂放的“诗仙”,就在颠簸直下的人生中,被剥除掉奇彩的光晕。


然而,却又是得意尽欢的“谪仙”风骨,刺破时与空的局限,给出人生的解法: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尽管长安遍地冷漠与世故,尽管“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然而,此刻的李白相信: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那美好的明天,会来的,会有的,会到的。


在他的代表作《将进酒》中,酒作为一种燃料,点燃了他的灵魂,以挣脱俗世那千钧重的羁縻,来到绝对的自由之境。


欢饮中的李白,用美酒将那个苦难落寞的李白洗净,回到当初豪言“丈夫未可轻年少”的青春模样。


在人生那永恒的绝望中,一个李白扶着另一个李白站起来了。


那个高举金樽、痛饮一醉的自己,扶着那个中年失意的自己、有志未酬的自己、感慨伤怀的自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了。


这就是大家为什么喜欢李白的原因。


永远有炽热的生命能量和自信心;可以单纯幼稚、天真胡闹,但永远不邪不佞,浑金璞玉;虽然也曾努力学着去世故,模仿着去钻营,但骨子里的那一份自由傲岸,始终熠熠发光。




04

杜甫:“京漂”十年,喜提“仓库管理员”


长安居,大不易。


“京漂”十年的杜甫,一定对这句话深有感触。


如果说李白人生坎廪,杜甫有过之而无不及,狼狈落魄之处还要超过李白。


三十岁左右才终于脱单,除了写诗事业上一事无成。


多年游历之后,三十五岁又进长安,开始“京漂”。但长安生存很难,物价又贵,慧眼识才的人并没有想象的多。


天宝六年(747),也有过一次通过考试上岸的机会。朝廷发出通知,宣布要搞一次特别考试,量才授职。等到榜单终于公布,结果是:一个都不录取!


这十年里,他到处干谒,求爷爷告奶奶。白天敲开达官贵人的门,得到的往往只有敷衍的承诺和一些残羹冷炙,晚上只能懊丧地回家。


现实的力量像山一样笼罩着他。


终于在755年,杜甫得到一个“右卫率府胄曹参军”的职位,就是负责管理兵甲器仗,也被后世调侃为 “仓库管理员”。工作定了,他回家探亲,到家时就遇到小儿子被饿死了。


连这个小官也没做上几天,紧接着“安史之乱”爆发,他仓皇奔亡。流落同谷,穷厄交加;寓居成都,风破茅屋。人生最后几年更是老病缠身,最后死在一条船上。


似乎这一生,他都没有什么杰出的成就。


但是,从七岁写下《咏凤凰》开始,杜甫就没有停下手中的诗笔。


755年这次回家探亲,他把一路上的见闻写成了《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他从一个行路人的视角, 探查到“盛唐”的真实情景,隐隐预言了大唐盛世下掩盖的危机。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大爆炸的前夜,盛世掩盖下的“冻死骨”、 满腔的忧愤,都被他凝结在这短短的十个字中。


他一首一首地写。《北征》《壮游》《忆昔》《兵车行》《丽人行》《新安吏》《潼关吏》《石壕吏》《新婚别》《垂老别》 《无家别》《洗兵马》《悲陈陶》……


在公元八世纪,那波澜起伏、地崩山摧的数十年间,中国发生了什么?经历了什么?


从京兆到洛阳,从秦州到蜀州,从泰山到汶水,从夔州到洞庭,那个时代的一个个正面、侧面、高光、暗谷, 各色人等的呜咽、号泣,希望的燃烧和泯灭,都被他写进诗里。


他用一己之力,完全了时代最珍贵的记录。


他用一个人的力量,昂然站在了时代的面前,完成了一次伟大的逆袭。



最辉煌的盛唐时刻,却也是急转而下的时代的预备。


大时代如同投石一般,将李白、杜甫、王维、张九龄这些享有“千秋万岁名”的大诗人,抛掷入各自的命运轨道。


盛世的风云涌动、普通人的郁结起伏,尽数成为诗人笔底波澜的养料。



曾有人评价六神磊磊解读唐诗的作品:唐诗比他熟的,远没他文采好;比他文采好的,唐诗远没他熟,读完以后,你对唐代那个诗歌的锦绣之世,将会有不亚于专业程度的了解。


在这本投入了大量情感和大把时间,篇篇精心推敲打磨的新书《唐诗光明顶》中,六神磊磊继续以令人时而会心一笑的笔触,别有天地的解读视角,带我们切身地去感受诗人的个人命运与情感勾连,一起进入诗歌解读的“最高峰”,也一起经历他们人生的高光和暗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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