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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竹车的人

界面新闻  · 公众号  · 热门自媒体  · 2016-10-16 09:18

正文



在北京,曾经的自行车王国,现在的世界霾都,一群年轻的手艺人,想用中国的竹子复兴自行车文化。


那天Claudio Rebuzzi知道,一切就绪了。所有努力,所有花费,他们所冒的一切风险都值了。傍晚,有人敲门。Rebuzzi,全北京最独特的自行车工作坊的合伙人之一,跳起来欢迎到访者:Kevin He,他三十岁出头,实际上还是个学生,但是已经很久没有翻过书本了。他是来取自行车的。

这辆自行车是竹子做的。两周前,Kevin He自己做好了车的主要框架。在这期间,Rebuzzi帮他把轮子、车座、龙头安装完成。现在该试骑一下了。

Kevin He跨上车,脚蹬踏板,消失在纵横交错的北京胡同里。“太棒了!”回来时Kevin大喊。他笑得很开心,像刚坐了过山车,肾上腺素飙升。一切都挺好的,他说。只有刹车有点问题,不过总的来说还是很有意思的。Rebuzzi上了车,他留着精心修剪的大胡子,穿着帽衫,头戴一顶羊毛帽子。问题很快清楚了。刹车太紧,他用相当专业的口吻说道。一些调校总是免不了的。

Kevin He的热情却刹也刹不住。“现在人们什么都买现成的,”他说,“人们还会动手组装的只有宜家的架子了。”他骑在车上,闲荡骄傲:“这辆车完全是我自己一个人做的。拿到手里感觉实在是太棒了。”

宜家,是一种虚假的独特性。最终世界各地的客厅都是一样的家具,就像毛时代人人都穿的灰色衣服。这正是竹制自行车所反对的:每个样品都是独一无二的。外形,颜色,重量都有所不同。

竹竿做的车架约1.5到2公斤,而整辆自行车约10到11公斤。“和铝一样轻”,Rebuzzi说,“有人担心是否耐用,但我们的自行车跟不锈钢的差不多。”

这些自行车最重要的原料——桂竹——来自浙江省。这种竹子很容易加工,不需要特别的机器。普通的工具箱就够用了。

而且占的空间也不大,真的只需要很小一块地方。Bamboo Bicycles Beijing 的工作室跟车库差不多大。为了活动方便,29岁的Rebuzzi每天早上第一件事是把已经做好的自行车摆到巷子里。这样总算有了来回走动的空间。发明这款自行车——也许并非完全重新发明,这有点过了——是为了复兴自行车文化。 

***

北京曾是世界闻名的自行车之都,但是现在自行车越来越少了。30年前,街道上的自行车就像宽阔、无尽的河流一样,如今这座城市大约有六百万辆汽车,饱受堵车的困扰。去年有人被堵了很久:在西二环,他们整整被堵了8个小时。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

如果还是一点也动不了:放松!深呼吸!哦,还是算了,最好别。有雾霾。

事实上,说到买车,“尽管情况这么严重,但中国年轻男人的两大愿望,”Rebuzzi解释道,“买房买车。他们心里就这两个愿望。没车没房,就没有女人。中国的情况就是这样。”

Bamboo Bicycles Beijing ,简称BBB,这是一个小小的另类概念,却有强大的创新力量,正是这种创新的力量让北京发展成今天的模样,也把自行车推入了历史。那些自行车时代的遗迹——扔在人行道和胡同里、落满灰尘的自行车——启发了BBB项目。

一名年轻的华裔美国人王勤辉(David Wang),在北京住了好几年,他收集这些废弃的自行车,修理翻新,让它们可以再次上路。

有一次,王勤辉将铝制车架和粗重的链条组装在一起的时候,他突然想到:这些管架和附近寺庙门前的竹子何其相似!为什么没有人用竹子做自行车?

是啊,到底为什么呢?不久之后,王勤辉骑上了组装的第一辆竹制自行车,在北京晃悠。而且,他想把自己的发明分享给更多人。他想搞一个竹制自行车工作坊。王勤辉找到了一些志同道合的人。2014年4月12日,这个小团体将BBB的想法放到了互联网众筹平台上。不到三周的时间,112名支持者拿出了15000美元,这些钱用于购买工作坊的设备以及首批25辆竹制自行车的原料。

车间门边有一个蓝色的塑料澡盆,里面栽着竹子。两个工作台上放着未完成的自行车车架。后面是工具墙,以及装着轮胎、车圈和竹竿的纸箱。Rebuzzi不停地从纸箱里拿出各种东西。他坐在小板凳上给轮胎打气,一开始用口吹,然后用打气筒。工作台边,站着23岁的小罗。大家都叫他毛克利(Mowgli),因为他曾经留着长发,很像迪斯尼卡通片《森林王子》里的同名主角。

毛克利正往车架上刷油,因此他戴着防雾霾的口罩。好几分钟的时间里,没有人说话。Rebuzzi和毛克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一辆组装好的竹制自行车2800元,相当于400欧元。不便宜——因此它可以放在中国上市公司合伙人的地板上,作为一种地位的象征。有些来参加工作坊的人确实怀着这样的动机。然而,大部分人把竹制自行车视为一种态度,支持环保的出行方式,反对消费主义和奢侈的汽车文化。

毛克利来BBB之前,曾经学过海洋学。“挺有意思的,”他说,“但也不是特别有意思。太理论化了。留在大学里发展?绝对不可能。”大学毕业后他工作了一段时间。不到一两个月他就完全受不了了。“太多的无聊工作。”一天,他站在了一家自行车店门口。完全是随机地,他进去问老板能否过来学学修车。老板答应了。这位受过训练的海洋生物学毕业生,开始在那儿修自行车,从早上十点干到晚上十点。“工作时间长,工资又低,”毛克利说,“不过感觉不坏。”

一个月过去了,又一个月,然后半年过去了。毛克利第一次想到:我可以靠这个为生。如果不是王勤辉在2014年末来到这家自行车店,找人帮忙做竹制自行车,他可能还会在店里呆很久。 

***

2016年4月,北京竹制自行车工作坊迎来第二个生日。他们已经生产了250辆自行车。在北京做了50多次工作坊,在上海、香港、广州、老挝和美国也都有合作项目。Rebuzzi估计,北京工作坊的参加者里,老外和本地人各占了一半。Rebuzzi在2014年跟朋友从南非来到北京,当时他为一家自行车杂志撰稿。当他听说BBB的时候,就约王勤辉见面。听起来像是杂志需要的好故事。然而这篇文章始终没有写出来。Rebuzzi没有写BBB的故事,而是成为了团队的一员。


图为Claudio Rebuzzi 


没有良好的合作和一点点的痴迷,BBB这样的项目无法完成。

“毛克利!”Rebuzzi叫道,“链条够用吗?”

“够用。”回答很快。

Rebuzzi觉得他回答得太快了:“你确定吗?”

“确定。”这次回答得更快了。

“我们还有多出来的链条吗?”

没有回答。Rebuzzi走到架子前,拖出一个绿色的塑料盒。他翻了一下,没有备用的链条。他叹息道:“好吧,只能用现有的链条测试一下了。”

没有问题——假如一切都运转正常的话。两天后,一家IT公司的25名员工要来参加工作坊。他们将分成五人一组,大家一起制作自行车。他们把竹制自行车当做了团队建设活动。

这种规模不小了,BBB的车库容不下,所以他们租了一家酒店。不过组装的过程还是一样的:先根据各人的体重挑选竹竿,然后根据身高调整长度。车架需要七根竹竿:上管,下管,以及坐管。此外,还要用较细的四根竹竿做后三角。

制作好车架之后,接下来就是把配件组装起来,通常会由BBB的工作人员在接下来的工作日抽一个小时左右替大家组装检查,组装检查完毕,一辆竹子自行车就可以上路了。

“第一次看到竹子自行车的人,”Rebuzzi说,“完全无法相信这真的只是用竹子做的。”他们以为竹子很容易断。刚开始胡同里的邻居也持怀疑态度,特别是那些从自行车时代过来的老人。“竹竿里面装了什么?”人们问。“什么都没有!”Rebuzzi回答,“我们什么都没加!”

Rebuzzi从墙上取下一幅车架。“看这儿!这根竹竿还没封上。你看到里面有什么了吗?真的,什么都没加。”

完成一副竹制车架需要两天的时间。“光是缠线和打磨胶水就需要10个小时,”Rebuzzi说,“但是经常会花费更多的时间。”他暂停了一下,环顾四周,然后指着一副胶合处如婴儿臀部一般光滑的车架。“30个小时,”他轻声说道,“来参加工作坊的人可不会这么用心。只有我才这样做。”

Rebuzzi轻轻地将这副车架取了下来,“我喜欢这辆车,”他又停顿了一下,“不过我讨厌那30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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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李孟林

Markus Wanzeck(马库斯•范采克),是德国《自然》杂志的责任编辑。2011-2014期间曾任时代明镜通讯社记者和编辑。此前,他曾在文字沙龙记者网络柏林办公室工作。他经常前往亚洲和非洲采访。他曾在慕尼黑和澳大利亚悉尼攻读哲学和社会学。本文写于2016年。

题图为BBB的工作间,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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