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利维坦
“利维坦”(微信号liweitan2014),也就是我本人(写诗的时候叫“二十月”)的订阅号,纯粹个人兴趣——神经基础研究、脑科学、诗歌、小说、哲学……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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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与自由意志的顽固幻觉

利维坦  · 公众号  · 热门自媒体  · 2025-03-20 08:58

正文

© Bernadett Szabo/Reuters

利维坦按:




通常意义上,自我是指 人类个体会认为他们自身是一个连续性、整合、不可分、而且具备独特的自我,对自己的意象、人格特质会持有的整体知觉与态度。但其实针对每一个分项,都存在很多歧义和分歧,比如连续性,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本文作者是一位神经外科医生,参与过诸多脑外科手术,在他的职业生涯中,令他困惑不解的问题一直存在:那些被切断胼胝体、甚至切除了很大部分脑组织的患者,他们是如何认定所谓那个“自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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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1年,魔术师P·T·塞尔比特(P.T.Selbit)表演了一场后来成为经典的魔术:他将自己的助手锯成了两半。我们都看过这个魔术无数次,我们知道它不是真的,然而,每次我们都被骗了。这种欺骗似乎是牢不可破的。
© Meister Drucke
我对此深有共鸣。作为一名脑外科医生,我曾做过类似的“魔术”。
别误会,我并不是在说脑外科手术是骗局。我们的手术可不是假的。然而, 我曾将大脑一分为二,并惊讶地看到我的病人醒来后依然感觉自己是完整而统一的个体。 最初做这种手术时,我曾幻想他们会突然用“我们”而不是“我”来称呼自己。幸运的是,这种情况从未发生。 在魔术师的表演中,助手的安然无恙是真实的,而切割的过程是障眼法。而对于脑外科医生来说,切割是真实的,而病人对于自我统一性的感知才是幻觉。
大脑由左右两个镜像般的半球组成,这两部分通过一束厚厚的纤维束——胼胝体(corpus callosum)相互连接。早在20世纪40年代,神经外科医生威廉·P·范·瓦根能(William P. van Wagenen)开发了一种手术[1],他切断了胼胝体,以治疗癫痫。手术后,当病人醒来时,他们的癫痫得到了缓解。 更为惊人的是,他们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大脑的两侧已经被切断了联系。
胼胝体切开术图示。© Semantic Scholar
几十年后,神经心理学家罗杰·斯佩里(Roger Sperry)和迈克尔·加扎尼加(Michael Gazzaniga)对这些所谓的“裂脑”患者进行了研究,发现大脑的 每个半球都能独立处理信息,每个半球都能做出决定,并控制自身的行为[2]。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种手术创造出了两个相互独立的“自我”。在一些患者身上,一侧身体 (由一个半球控制) 会做出一个动作,而另一侧身体 (由另一个半球控制) 则会做出相反的动作。例如,一只手扣上衬衫纽扣,而另一只手则解开它们。
那么,为什么这些“裂脑”患者在手术后仍然感觉自己只有一个“自我”呢?
答案在于他们的大脑欺骗了他们,让他们相信只有一个自我存在,并且它是唯一的主宰[3]。 当其中一只手做出意想不到的举动时,他们会编造一个理由来解释这一行为: 我改变了主意。我不喜欢这件衬衫的样子了。
这些编造出的故事或虚构的解释,展现了“自我”这一幻觉的力量—— 进化心理学家认为,这种幻觉的存在具有适应性上的优势。它是大脑进化出的一个有益机制。 毕竟,还有什么比让承载和保护DNA信息的身体存活得足够久,以便将这些基因传递给下一代更重要的呢?“自我”的幻觉让我们感到自己是独特的,并赋予我们的生命以目标导向的意义。
© Reddit
在我的外科手术工作中,我一次次见证了“自我”幻觉的顽强存在。有时,患者的大脑里长有巨大的肿瘤,或者因一大团异常神经元引发癫痫,我们会切除整个大脑叶。我曾切除过额叶、顶叶、枕叶和颞叶,无论是右侧还是左侧。进行这样的手术往往令人不安,因为它更像是一种侵犯,而非治疗。 这些手术可能会对记忆或性格产生微妙的影响。然而,每一次,病人都会感觉自己仍然是完整的,仿佛他们的大脑并未缺失任何部分。
我甚至不止一次切除过整半个大脑,作为治疗幼儿癫痫的方法。每次手术前,我在理智上都知道这将有所帮助,因为健康的半边大脑已经开始补偿病变的部分。但在情感上,我无法不去想象这样激进的手术对患者而言会是多么具有毁灭性的。然而,尽管我似乎在肆意破坏他们的大脑,这些病人依然从未感到自己的身份和自我意识有所削弱。




我曾切开患者大脑,将其一分为二,切除肿瘤,甚至移除整个脑叶。然而,自我与自由意志的幻觉依然完好无损。





如果我们的统一自我感知只是一种幻觉——正如脑外科手术清晰揭示的那样——那么,这对我们与生俱来的、极为强烈的直觉意味着什么?我们通常认为“自己”是行动的主宰。这种“自由意志”的观念是世界上大多数宗教以及法律体系的基石。然而,简单来说:如果根本没有“我”,那“我”又如何能够掌控自己?
脑外科手术同样能解答这个问题:自由意志也是一种幻觉。
为了找到患者癫痫的源头,外科医生有时会在大脑中负责运动计划的区域 (即辅助运动区) 插入记录电极。当这样做时,我们可以监听单个神经元的活动,观察患者在执行某些动作时的神经放电。例如,如果我们让病人动一动手指,或者重复一句话,而电极恰好放置在正确的位置,我们便可以实时观察到神经元的放电,见证大脑的运作机制如何驱动行为的发生。
现在,如果我们让病人注意自己首次决定行动或说话的时刻,比如通过看秒针的移动来标记这一瞬间,我们会发现神经元的放电实际上早在半秒之前就已经开始。1980年代,神经科学家本杰明·利贝特(Benjamin Libet)在使用精度较低的头皮电极进行类似实验时,也得出了类似的结果[4]。大脑及其神经元在个体意识到自己要行动之前就已经开始运作。
事实上,更近期的研究表明[5], 神经外科医生伊扎克·弗里德(Itzhak Fried)和齐夫·威廉姆斯(Ziv Williams)通过记录脑细胞的活动,甚至能够在一个人说话之前预测他们即将说出的内容。这种现象带来了某些令人不安的可能性。 借助一定的工程技术,我们 理论上 可以制造出一台机器,模仿你的言语并提前预测。当你和这台机器坐在同一个房间里时,这个“机械魔术师”会比你早上零点几秒把你想说的话全部说出来。
除了主观上的自我意识,客观上还有一种与之相对应的“自我”的物理层面,这来源于我们在时间和空间中的独特视角。作为生物体,我们是被保护性外壳包裹的化学物质集合体。如果你是细菌,这个外壳是细胞壁;如果你是人类,这个外壳是皮肤。这层屏障将“自我”与“外界”分隔开。此外,我们还拥有独一无二的视角——一个所有感官信息汇聚的焦点。
© tumblr
大脑中有一些区域专门负责这种多感官整合,主要位于顶叶。 如果在手术中,神经外科医生在清醒患者的大脑这些区域施加电刺激,我们可以让他们的“自我感”彻底消失——病人会产生一种灵魂出窍的体验。 而当刺激邻近的神经区域时,患者的自由意志感知也会发生变化。例如,他们可能会产生一种无法抗拒的强烈冲动,想要移动身体。当外科医生刺激大脑的运动计划区域时,也会产生同样的现象。这并不令人意外,因为大脑中负责计划运动的区域和负责多感官整合的区域高度互联。这一切都表明,大脑中存在一个神经网络,负责维持“自我”幻觉和“自由意志”幻觉,而这两者在生物学层面上是相互关联的。
© Forbes
所有这些来自神经科学和神经外科的证据都清晰地表明:我们日常所感受到的“自我”和“自由意志”并不符合实验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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