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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九零后不行?看看漂泊在太平洋上的他

法律博客  · 公众号  · 法律  · 2017-05-12 18:09

正文

好一个年轻的另类,帅出了一个新的九零后标签。



文 | 北漂心语

来源 | 北漂心语的法律博客


说起中国的九零后,也许大多数人的印象就是他们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一代人,被改革开放三十年社会巨大的进步簇拥着,物质和精神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特别是这群出生在城市里的独生子女被六零后的父母宠上了天,穿名牌衣服,吃麦当劳、玩电子游戏、看漫画世界令他们生活幸福,无忧无虑,甚至有人形容他们已变得无法无天,他们是和平时期沐浴在阳光下欢笑着长大的一代。


然而,去年秋天,我到父亲的老家度假,借住在一个远房亲戚家,却认识了另一种命运的九零后,他与人们印象中的年轻人完全不一样。他是我远房堂嫂的第三个孩子,上面有两个姐姐,本来他是不能出生的,但农村里重男轻女思想严重,他妈再瘦再弱都想拼个儿子,所以在四十五岁高龄时终于生下了他,被计生委罚款5000元。农村日子苦,母亲生下他的当年就绝经了。按理说这点罚款对于九十年代的生活不算什么,尤其那里又是湖北武汉的一个鱼米之乡,但他家在农村,父母是地地道道的农民,草根百姓,一家五口靠着几亩棉花地生活,两个姐姐正在读书,生活拮据,只勉强能填饱肚子,这笔计生罚款是借了高利贷三年后才还清的。


他的大名叫蔡波涛,村子里都叫他“三儿”。他从五六岁记事起就目睹了父母在田地里艰辛的劳作,特别是母亲,天不亮就起床为一家人煮粥,田里的活路干完后又跑回家照顾三个未成年的孩子,不到五十岁就满脸绉纹,头发花白。三儿常常在夜里偷偷哭泣,感觉自己是个累赘。他看到最多的是妈妈捧着一个土碗,里面是稀得可以照见人影的菜粥,没进过学校的他围在母亲身边打转,给妈妈递上一块毛巾或者倒一杯水,被生活拖垮的父母情感早已粗糙,见他这么小都懂得体贴大人,吃惊不小。


 

到了上小学的年龄,三儿自然背起了书包。在学校里,他的成绩一直处于中上水平,不管老师布置的作业多少,他都在教室里赶紧做完,一回到家放下书包,他就跑到地里去帮着母亲干活,到山坡上去割草放牛,那条牛是村里几户人家集资买的,轮流放养。他用米糠喂养池塘的鱼虾,抢着煮猪饲料,他甚至站在板凳上去烧水做饭。虽然一家人日子仍然清苦,粮食棉花又不值钱,家中几乎没有现金,但相处和睦,日子平平淡淡地过着。


三儿上初中二年级时发生了一件事,使他被村里人称道为“仁义的孩子”。那是个冬天的晚上,他家前院的孤寡老人犯病了,村长到乡里开会没回,农村里各家都是自顾不暇,没有人愿意将老人送到医院。三儿听大人说了后,跑去背上老人就往镇卫生院送,他一口气跑了十里路,脸色由白转青再转紫,累得直喘,但他始终没将老人放下,老人尿失禁洒在他背上,他也没吭一声,医生还以为他是老人的孙子,这样忙前忙后地照顾。


打这之后,三儿一有空闲就溜到前院去帮老人挑水,买药,家里做了点好吃的,他宁愿自己不吃也悄悄端一碗给老人。他常常摘完自己家的棉花就跑去帮邻居家挖花生、捞鱼虾,挣点零用钱给老人买鸡蛋。村里人都竖着大拇指夸这孩子仁义。


 

三儿的二姐姐只读完了初中就执意不去上学了,她觉得一个家一定要有人出去挣钱才会不被人瞧不起,何况大姐和三儿学习成绩都不错,就让她牺牲自己,南下挣钱后供姐弟读大学,不然姐弟仨即便考上也交不起学费。家里还高利贷的那三年真是说不出的苦,她再也不要这样守着穷日子过下去了。


二姐去了深圳的富士康打工,那儿是计件制,多劳多得,穷人家的孩子吃得了苦,二姐加班加点地干,成天除了睡觉就是干活,常常一周做110个小时,累得头晕眼花也不让家里知道,每月按时寄2000元给父母,在农村,每月能收到2000元可是笔大数目,父母笑得合拢嘴,直到听说了富士康每月都有跳楼的年轻人,一家人才又愁眉不展。好在二姐一周打一次电话安慰父母,说她还有好多愿望没有完成,一定不会去想别的。


三儿知道二姐姐为了家庭作出的牺牲,暗地里又偷偷哭了两场,发誓以后自己成年了,一定要回报家里的女人。他考上了重点高中,学习上更努力了,但寒暑假依然抢着干农活,帮助前院的孤寡老人生活起居。他问了老师如果上大学,什么专业毕业后比较容易挣钱,辛苦啥的都无所谓。当时学校里正有毕业生考上了海洋船舶专业,老师觉得这个行业不错,即可以开眼界又能满世界挣钱,就告诉他农村的孩子上升通道极为有限,想挣钱的话可以考虑到远洋货轮上去当船长。


三儿果然报考了中国海洋大学,学校位于山东青岛市崂山区的美丽风景点,他班上是清一色的男生,听说以前也有极少数女孩子读船舶专业,近年来就没有女生来学这个专业了。三儿把自己的目标盯在远洋货轮上,以后不可避免地当一名水手,漂泊全球,普通女生是不会找他这种人的,他安心学习,想早早地上船实习,所以虽然身处著名的景区,他既没心思去游玩,更舍不得钱去吃海鲜。


 

一到假期,他就急匆匆地回到父母身边,帮着干各种各样的农活,同时也对前院的孤寡老人更加体贴,卖力地帮着跑腿做饭。村子里像他这样的年轻人极少,大多是小学或初中毕业就到外面打工去了。三儿的大姐已大学毕业,在苏州的一家民营公司打工,家里经济较为宽松了。


三儿读到大二时,妈妈来信说前院的孤寡老人因病去世了,留下两间快要塌了的泥坯房屋。临终前,他特地找了村主任,说他因村里这个仁义的孩子照顾多活了几年,他无以报答,想把自己的宅基地赠送给三儿家。老人的房子正对一个池塘,周围是田野和树林,视野开阔,景致很好,曾经有城里的人把这里买下来设计成休闲钓鱼的农家乐,在池塘边建起了白色的围栏,四周种植高大的桉树,前院的这块地属于村里人眼中的风水宝地,好多人都梦想着拥有它。村主任召开了村民大会,大家亲眼见到过三儿从小就开始照顾不沾亲带故的老人,吃着低保的老人根本没有任何遗产,村里其他的人户都出于私心没有去帮助,现在也就不好跳出来争他的宅基地了。


三儿家原来也只有两间透风漏雨的泥坯屋,地面的土被常年踩得油黑发亮,却又凹凸不平,床脚断了一个,用几块破砖支撑着,烧饭的土灶也是又黑又乱,一个农民家庭供养着两个大学生,不负债就要烧高香了,哪里还有钱来修整房屋。村子里的大多数人家都新建了三层小洋楼,外观贴上瓷砖,里面是水泥地板,干净又亮堂。三儿的父母好羡慕,于是就写信给三儿,说现在他两个姐姐都在外面打工挣钱了,他们准备在前院的宅基地上也修建三层小洋楼,可能还得贷款。三儿心疼父母一辈子不容易,住在那个黑睃睃的老屋里也不是办法,就积极支持父母的决定,并说他假期就不回家了,也在青岛打工。


 

大三时,三儿放暑假的夏天就背上冰糕箱子沿海边吆喝买冰淇淋和矿泉水,寒假的冬天就帮着市场里的小老板卖海鲜,不再向家里伸手要生活费了。


三儿大四毕业那年就上了远洋货轮,家里人两年多都没见到他了。直到实习完了他才回武汉乡下。


三儿回到家乡这天,正是我去老爸家渡假的日子,我们俩既是第一次见面,也是头一次听说有对方。池塘边洗衣服的村妇用眼睛看着我,悄悄问三儿我是谁,三儿开玩笑地说是天上掉下来的姑姑,他也头一次见。的确,广大的江汉平原村庄与村庄之间相隔很远,不是因为贪玩,我的脚印永远也不可能踏进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家。


三儿长得像所有农村小伙一样结实,他身村高挑,穿着一件白色体恤,蓝色牛仔裤,脚上是一双很旧的球鞋。他皮肤黝黑脸型狭长,像长年在野外作业的工人,虽然眼睛有些小,却炯炯有神,五官也很周正,说一口不带家乡口音的普通话。


正是江汉平原上秋收的季节。那天,村里人摘棉花,打板栗,在池塘里网捕小龙虾,做这些农活的几乎全是中老年夫妇,没见到像三儿这样的九零后年轻人。


因为从没在农村生活过,也从来没在秋天这样的暖阳下一身轻松地放逐自己,我对跳丰收舞怀着极大的热情,跟着村里人摘棉花、捡板栗、抓小龙虾,叫三儿拿着手机给我拍照片,录视频,发微信,他请我教他操作智能手机上的一些功能,令我吃惊不小,现在这时代还有九零后不会玩微信吗?打死我也不相信呀。他很随和地跟在我的后面,不停地与我聊天。当然,大多数是我出于好奇在询问,他作答。


 

从对话中,我大略知道了三儿的过去和他现在的状况。他目睹了父母一生的艰辛,想快快地挣到钱带父母去旅游,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此时他的二姐已被深圳的富士康裁员,那个台湾的大老板郭台铭是很会算计的,老员工随着资历的积累,待遇年年都要上涨,不如招新工人省钱,反正中国这么大,每年毕业的学生找工作困难,急于自立的农村孩子多了去了,待遇差点只要不再拖累父母都会去干,不愁找不到人手,所以每年富士康里的老员工都有被各种理由裁掉的。二姐到了苏州,因为只有初中文化,不好找工作,只得在建筑队里帮着煮饭,工资也少了很多,好在三姐弟都不用读书了,家里的房屋也修起来了,虽然房屋内部还空荡荡的没有装饰,更没有几样家具,但外观总算不差,贷款也还得差不多了,以后慢慢都会好的。


干了大半天农活,我恍惚有点虚脱,第一次感叹要是生在农村,没有一把力气,恐怕连自己的温饱都顾不过来呢。


我和三儿坐在池塘边,听他说起这一年多在远洋货轮上的经历,更让我对这个九零后的年轻人刮目相看。


这一年,三儿当水手的船舶跑了很多地方,远的横跨太平洋到了美国和墨西哥湾,去了印度洋,近的登上了日本和韩国的海岛,甚至将货物运到了非洲大陆。有的地方还往返几次,他绝大多数时间都漂流在太平洋上,到了陆地等卸完货一两天就走,几乎一整年都在大海上吃住,汪汪太平洋是没有信号的,手机就是一块废铁,根本没用,他就不带手机上船。现在的年轻人一天都离不开网络呀,他们的口头禅是宁可一天不吃饭,不可一时没Wifi。三儿说他不怎么会用微信,更不玩网络游戏,这对于一个九零后的男孩子来说真不可思议。没有电话就没法跟父母联系,也不能与朋友聊天,更不能玩游戏、追明星,这不是比死还难受吗?何况在那个茫茫荡荡的大海上顚簸,遇到海盗怎么办?暴风雨来临掀起滔天巨浪怎么办?真是生死两茫茫呀。


 

三儿说他作为男子汉哪里会有那么多顾忌呢,他们的货轮确实遇到过海盗,好在那天离海盗船还较远时,中国海军的护卫舰就跟他们联系上了,海盗也就没敢靠近。上船的第二个月,他正在底舱作业,突然遇到十级风浪,桌上的电脑和书本瞬间就砸到地面上了,他也站不稳,被狠狠地摔倒在船舱里,那巨大的风浪持续了整整一周,他和新上船的同事吐得昏天黑地,以为要葬身大海了,当时也怕得不行。老船员告诉他们这是常有的事,没有那么危险,一定要镇静,不要慌,越是害怕越难过。


海上的日子苦燥泛味,三儿说他在船上打发时间就是干完活后坐在甲板上看专业的书,偶尔把上船前下载在电脑里的电视剧播放几集,也不能下载多少,而且都是一年前的视频,一旦漂泊在大海上,就根本不知道又有哪些热门新剧,信息都停留在一年前。对于看不到任何资讯,也不知道世界上随时发生了什么变化的年轻人来说,他感觉自己真变成了瞎子和聋子。这样的忍耐力真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


三儿笑着对我说,他的同事给他起了个外号叫“东海歌王”。是因为有一次,他们的船舶行驶在东海上,那正是秋日的夜晚,在深蓝幽远的茫茫大海上,一轮明月孤独地挂在天际,满天的繁星离他很远,又仿佛很近,星光美丽至极,海天连成一片,思念着家乡的母亲和在异地打工的姐姐,三儿的胸中涌起无数感慨。儿时在贫穷的家乡度过的岁月犹如昨天,草根百姓的日子也有小小的幸福回忆。夜晚时有几个船只飘泊过来,他一时兴起,就站在船头大声地唱起了流行歌曲《纤夫的爱》,那一声“妹妹你坐船头呀,哥哥在岸上走”宏亮高吭,在夜色深深的东海上飘荡得很远,而且也许是喝了两罐啤酒的缘故吧,他把那首歌完整地清唱了一遍,脸红脖子粗地问同事怎样,水手们都惊讶地摒息听完,鼓掌叫好,让他接着再来一首,于是那晚,他一连唱了五首歌,把他为应付学校的联欢晚会所学会的歌都唱了。第二天,他就得到了这个绰号。


吃饭时,三儿的母亲说起找对象的事,三儿轻声对妈妈说,我常年在海上漂,手机没信号,连个人影也见不到,哪家的女孩子愿意跟我处对象呢?这不是害人家嘛。男儿志在四方,先立业再成家。大学毕业的三儿在父母面前装得很成熟,让一家人无言以对。


饭后,我和三儿围着池塘散步。他说现在世界运输业不景气,远洋货轮属于传统行业,随着社会的发展,被更多轻型便捷的运输工具所排挤,加上海盗和全球气候的变化,危险因素增加,很多船舶都找不到满意的货物,他所在的台湾公司老板正要裁员,他得努力工作,争取学到更多的经验,熬上五六年,当上大副或者船长了,挣到钱后,再找对象不迟。但愿这个行业能慢慢好起来,跟上世界的步伐。



按规定,在海上漂流一年可以回家休假两个月,但三儿惦记着他的工作,也想多上船挣钱,他只计划休息半个月就回轮船公司,这次回来是将挣到的三万元钱交给母亲,带他们去苏州看两个姐姐,一家人也正好团聚一下。


二十四岁的三儿,这个被村里人视为“仁义孩子”的年轻人,正沿着自己的人生轨迹脚踏实地地走着,他懂情义,有担当,不怕吃苦,也不惧寂寞和危险,好一个年轻的另类,帅出了一个新的九零后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