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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爱东西:菠萝蜜的名字是个坑 | 村屋记

大家-腾讯新闻  · 公众号  · 美文  · 2017-10-07 16:41

正文


邻居家的菠萝蜜挂在树上很久,终于开始发黄,那就是熟了。


他们家常年没人,再不去摘就该坏了。


要去摘下来吗?看得本人一脸嫌弃表情。


菠萝蜜,粤人叫它大树菠萝,原本的字应该是大树波罗,和大家熟悉的长成放大版手雷似的菠萝,一个是大树,一个是草本,真没半点关系。


小时候吃过,不爱那个味道,吃完果肉剩下大堆的核可以拿去洗了煮熟继续吃,吃下去嘴里全是夹生米饭味。



菠萝蜜巨大,重的几十斤,少则十斤八斤,要吃须得纠众。


菠萝蜜打开之后的状况类似开榴莲,果肉也分干苞和湿苞,干苞的甜,湿苞的有甜有不甜。



吃完才是真正麻烦的开始,菠萝蜜的汁粘在刀上盘子上和手上,完全就是个狗皮倒灶效果,大费周章洗不掉。请自行想象柏油沥青502胶水和麦芽糖泛滥的情景。


粤谚“会吃滑溜溜,不会吃汗流流”说的就是这玩意:要预先刀上抹油手上抹油盘子上抹油,换到今天,则一次性手套和保鲜膜之类上场。


如此这般,它真没好吃成值得这样,换成榴莲还差不多。



它更像是从前遇到饥荒时能解决问题的一种储备。


要说,大树波罗确是奇葩果类,现如今岭南园林里种它,大都是因为它常绿,并且越长树型越好看,而想让它结果,专家建议是“树干、主枝上进行树皮环剥或环割,使养分更多积累于地上部枝干上,促进抽发结果枝开花结果”,简单粗暴的说法,则是砍它几刀。一直觉得匪夷所思,后来也找了个出处:“若不实,则以刀斫树皮。有白乳涌出,凝而不流则实。一斫一实,十斫十实,故一名刀生果。”



真是奇异的存在。


菠萝蜜还叫做木菠萝,冷的地方不结果,所以记载里都当志异。


段成式的《酉阳杂俎》里说到了菠萝蜜:“婆那娑树,出波斯国,亦出拂林,呼为阿蔀嚲。树长五六丈,皮色青绿,叶极光净,冬夏不凋,无花结实。其实从树茎出,大如冬瓜,有壳裹之,壳上有刺,瓤至甘甜可食,核大如枣,一壳中有数百枚,核中仁如粟黄,炒食甚美”。



在这本晚唐金光灿烂梦魇般的书里,有到了晚上就会飞来飞去的婢女人头,有老虎目光化成的琥珀,在仙佛鬼怪道妖和隐僻诡异共冶一炉的密集里,菠萝蜜被相当写实地藏在其间。


菠萝蜜别名多,古籍笔记和志异里它叫做婆那娑、阿蔀亸、曩伽结、优钵昙、波罗密,它来的地方干脆就叫做波罗国。有人考据说,波罗国是 8至12世纪统治印度东北部(今孟加拉国和印度比哈尔邦大部)的一个重要王朝。


宋方信孺《南海百咏》说:“南海东西庙各有一株,樛枝大叶,实生于干,若瘿瘤然。有大如瓠,庙官每岁于九、十月熟时,取供诸台,其他莫敢过而问者。以蜜煎之,颇为适口。相传云西域种也,本名囊伽结。”


明末清初屈大均的《广东新语》说:“波罗树,即佛氏所称波罗蜜,亦曰优钵昙。其在南海庙中者,旧有东西二株,高三四丈,叶如频婆而光润。萧梁时,西域达奚司空所植,千余年物也。今他所有,皆从此分种。”


达奚司空


“其实不以花,成实乃花。然常不作花,故佛氏以优钵昙花为难得。”


“广南无花之果,若古度子,若狝猴桃,若杨榣子,凡有三四种,以波罗蜜为大。”


清人印光任、张汝霖撰写的《澳门纪略》中有“波罗树”词条,注释说:“今南海神庙前一株最古,萧梁时西域达奚司空携种人中国者,一名‘优钵昙’,无花而果”。


南海神庙迄今矗立,也就是菠萝庙,又称波罗庙,位于广州黄埔庙头村。始建于隋开皇十四年(594年),距今1400多年。



那其实是古代祭海的场所。


据考,南海神庙附近的古码头 ,是“海上丝绸之路”公认的起点。自隋唐始而至宋元明清一路过来,南海神庙及邻近的浴日亭都稳居“羊城八景”之一。


每年的“波罗诞”仍然是全城盛事:这应该是广州乃至珠江三角洲地区民间最大的祭祀海神活动,已经延续千余年 ,正规名称叫做“南海神诞”。南海神庙的庙会在每年农历二月十一至十三举行 ,农历二月十三是“正诞”。民间就叫做“菠萝诞”或“波罗诞 ” 。


波罗诞海祭


凡见有人手里举着“金菠萝”、“菠萝鸡”、“菠萝棕”和亮闪闪的“祈福风车”,就知道是去过了菠萝庙。就可惜是时日久远,不问究竟的大伙把菠萝和波罗混在了一处。


菠萝鸡


波罗庙海祭盛事的起因,说起来好像是个匪夷所思和悲伤各占五成的故事:


镜头一:“相传波罗国有贡使,携波罗子二登庙下种。”


镜头二:“风帆忽举,舶众忘而置之。”


镜头三:“其人望而悲泣,立化庙左。”


镜头四:“土人以为神,泥傅肉身祀之,一手加眉际,作远瞩状,即达奚司空也。”


镜头五:“庙以故及江皆名波罗。”


镜头六:“庙外波涛浩淼,直接重溟,狮子洋在其前,大小虎门当其口,欠伸风雷,嘘吸潮汐,舟往来者必祗谒祝融,酹酒波罗之树,乃敢扬颿鼓柁,以涉不测。”


那啥船长,贡使还在搞绿化仪式还没结束哇,怎么给丢下就起航,贡使哭死了你们知道不。


继悲伤故事之后,貌似还刨出了个别的故事。


文豪苏东坡有首《赠蒲涧长老诗》,开头就说:“优钵昙花岂有花,问师此曲唱谁家。”


蒲涧寺,原本是广州白云山上历史最悠久的寺院,位于原蒲涧上游,现在没了。


这诗不太出名,但说到的优钵昙,就是菠萝蜜,菠萝蜜也看不到开花。


可是呢,杭世骏所著的《订讹类编》卷六《优昙钵》条里把这句给校对指正了一下:


“《法华经》:‘佛告舍利佛。如是妙法。如优昙钵花。时一现耳。’《太平寰宇记》:广州产优昙钵,似枇杷,无花而实。盖蒲涧寺在广州,故公用此。但止有优昙钵花,未闻有称优钵昙者。意公失于检点,因平仄相协,不觉有误,遂不起疑。与《追和戊寅上元诗》‘石建方欣洗牏厕’,本系厕牏,一时少加查考,故致误耳。”


看得颇想和杭老师打个商量:咱们大岭南是有优钵昙的,就是大树波罗;佛经里说的优昙钵,咱们也是有的,果实的确像枇杷,学名叫做聚果榕。


聚果榕


优钵昙和优昙钵,的确看起来是个坑,可这两样较真起来,还真是都有。


所以,苏东坡老师这句,未必就是笔误,不能因为之前有过笔误,就按这逻辑再给人开发一个新笔误。


当然,特别不要紧的是,反正它们开花你都是见不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