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技术上超越外国巨头一直是中国企业的梦想,许多企业也实现了这个梦想,比如家电领域的格力、面板领域的京东方、互联网领域的腾讯。
这些企业一步步构建起国人的商业自信,让人们一提起来就倍感自豪。
但这种自豪感,在医药领域荡然无存。
去医院走访一下,你会强烈地感受到国人对于外资药(
在华生产
)和进口药的迷信,尤其是当治疗重大疾病时。
买外资药和进口药需要花更多的钱,其中有相当一部分还是“冤枉钱”,但国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就买了:
在健康面前,人们宁可吃亏,也不愿意买错。
这种心态自然是跨国制药巨头乐见的,也让其赚得盆满钵满。
最风光时,它们一度占据中国医药市场60%的产品供应和60%的产业利润。
可以说,它们主宰着中国的医药产业。
跨国巨头的药之所以贵,一个重要原因是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新药,而国内一些赫赫有名的药厂,其核心产品也只是一两款仿制药,没有自己的新药。
所谓仿制药,顾名思义,就是新药的仿制品。新药的专利保护到期后,其他国家和药厂便可以生产该类仿制药。
我国是一个仿制药大国,2015年的数据显示,我国95%的化药是仿制药。
新药少的原因主要有两个,一是国外新药进入中国很难,要在中国人身上再做一次临床试验,再加上进入医保的时间,会产生6~8年的“药滞”周期。
“药滞”现象大幅增加了化药新药的成本,导致很多国际药企放弃中国市场。
国外新药难以进入的同时,由于靠仿制药就能过得很舒服,国内药企也没有研发新药的决心。
塔夫茨药物开发研究中心2013年的统计数据显示:全球前十强药企的研发投入占销售额比例为17.8%,高达603.9亿美元,而国内前十强药企研发投入仅为销售额的1%,约为3亿美元。甚至按照业内人的说法,国内药企的研发投入都有很大水分,绝大部分知名药企在新药研发领域的投入是0。
“很多企业不是不想投,而是投不起。”
一位业内人士说。
2017年,德勤的数据显示,研发一款新药的平均成本为15.4亿美元,耗时14年。
除成功的案例外,还有大量投资巨额的新药项目无疾而终,高投入高风险的新药模式,使得大部分国内药企望而却步。
缺乏研发资金的同时,国内药企也缺乏研发能力。目前,我国有4700多家制药企业,其中有研发能力的不到1000家,这1000家里还有很多外资或合资药企,剩下的国内药企绝大部分连仿制药都做得马马虎虎,甚至全无疗效。
中国医药界有一句老话:
安全无效是好药。
这句话虽然耸人听闻,却是业内公开的秘密。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总局(
CFDA
)局长毕井泉也不避讳地说:“药品的前提是有效,底线是安全,我们过去对安全强调得多,对有效性强调得少,如果是无效,那药品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由于疗效不行,国产仿制药只能内部“消化”,出口国外市场的药品寥若晨星,甚至远低于印度。
这样的大环境,一度让关注医药行业的人感到绝望,但经过漫长的等待后,一批中国药企终于让人看到了希望,这其中,恒瑞医药是引人注目的一家。
与绝大多数国内同行不同,恒瑞医药极其重视研发,
其科研投入占年营收的10%,这是一个相当高的比例,要知道华为去年的科研投入比约为15%,三星则不足8%。
当然,这样的投入和跨国制药巨头相比还有很大差距,尤其是绝对值金额,但在国内同行中,恒瑞属于凤毛麟角。
在国内,恒瑞医药向来被视为“研发一哥”,能与之相提并论的不多,豪森医药是非常耀眼的一家,而豪森医药掌门人钟慧娟,则是恒瑞医药掌门人孙飘扬的妻子。
也就是说,
孙飘扬家族掌控着两大知名药企,是医药领域的第一家族。2016年的胡润中国百富榜显示,这对夫妻的身家高达445亿元,是“中国医药首富”。
巨额科研投入带来的是畅销中外的产品。
恒瑞医药的主要产品也是仿制药,但它的仿制药品种好、数量多、速度快、难度大,在药效上十分接近原产品,有些还出口到海外,包括标准最严格的美国。
2011年,恒瑞医药的伊立替康注射液顺利通过美国FDA认证,成为第一个获准在美上市的中国注射剂。
目前,其在海外销售的制剂产品已达9个。
相较畅销美国,更让国内业者兴奋的,是在创新药方面,恒瑞医药也颇有建树。
2015年9月,恒瑞医药向美国incyte公司转让自主研发的pd-1单克隆抗体项目的海外权益,该项目是全球最热门的新药项目之一,可有效提高人体抗肿瘤免疫力。
这笔专利交易让恒瑞医药赚了近8亿美元,这也是中国药企第一次向美国输出新药技术。
这些成就让外国同行对恒瑞医药刮目相看,孙飘扬也成了他们眼中最硬气的中国人。
在国内,恒瑞医药的表现更是威猛。其主打产品为抗肿瘤药,在该领域已连续近十年保持行业第一,市场份额超过12%。并且,
由于癌症近年来持续高发,其股票受到投资者追捧,市值则已突破1400亿元,相当于3个联想,为行业之最。
恒瑞医药的成就无疑是耀眼的,但它的起点与大部分国内药企并无不同,甚至更差。
恒瑞医药的前身是连云港制药厂,这是一家国企,成立于1970年,从几口大缸、几口大锅起家,主要生产红药水、紫药水和片剂。彼时的恒瑞既没有品牌,也没有技术,只会帮大厂加工原料药,赚一些小钱。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1990年,是年,企业的账面利润只有8万元,职工却有300多名,一不留神就会倒下。
1990年,连云港制药厂做了一次重大人事调整,技术员出身的孙飘扬被任命为新任厂长。
孙飘扬1958年生于江苏淮安,毕业于中国药科大学,进入连云港制药厂后一直担任技术员。被任命为厂长时,从未做过一把手的他内心十分忐忑,不知道前路该如何走。
尽管还看不清具体路线,但孙飘扬却看清了发展方向。多年的经验告诉他,给大药厂做灌装和粗加工没有前途,改变命运的唯一办法是仿制一款畅销新药,靠技术打天下。
想法很豪迈,但职工们并不买单:一个年利润只有8万元的小药厂,有能力吃技术这碗饭?
孙飘扬知道自己的想法听上去不可思议,但除了这样做,连云港制药厂真没有其他出路了。他在职工大会上动情地说,
“你没有技术,你的命运就在别人手里。我们要把命运抓在自己手里。”
这之后,孙飘扬开始寻找可供仿制的新药,不久,他找到一种名为VP16的热门抗癌针剂。当时连云港制药厂没有生产针剂的能力,但会制作胶囊,于是他们把针剂做成胶囊。该产品一炮而红,当年就赚了上百万元利润,让全厂职工舒了一大口气。
成绩为孙飘扬赢得了全厂职工的赞扬,但他随后的一个决定又让赞扬瞬间变成批评。
1992年,孙飘扬决定斥资120万元,收购中国医科院药研所开发的抗癌新药——异环磷酰胺的专利权。这是一场豪赌,120万元是药厂的大半条命,并且这些钱买的还只是专利,之后还要生产,还要临床测试,最终能不能上市天晓得。如果赌错了,药厂也就没了。
孙飘扬了解职工的担心,但他还是坚持自己的决定,他坚信,异环磷酰胺是一款国家级新药,技术难度和工艺要求都非常高,
这样的机会十分难得,谁抢到谁赚到。
孤注一掷、如愿抢到专利后,孙飘扬又花三年时间进行试生产和临床试验,最终于1995年推出产品。
彼时,我国的抗癌药极度匮乏,该药一上市便成为明星产品,连云港制药厂也藉此确立了抗癌药领域的领导地位。
孙飘扬的这两场仗打得都很漂亮,做的也都是抗癌药。
他之所以对抗癌药情有独钟,是因为当时癌症的发病率并不算高,大药厂不愿意做这种小生意,而小药厂又没有相应的研发能力,市场处于空白状态。
凭借这个空白市场,连云港制药厂赚到了第一桶金。有钱之后,孙飘扬又开始研发手术用药等品类,1991年~1996年间,他主导研发了20多个新药,其中有5个被评为“国家级重点产品”,而药厂的销售额也在1996年突破亿元,再也不是那个一不留神就会倒下的小药厂了。
步入正轨后,孙飘扬萌生了更大的梦想,他不再满足于只让连云港制药厂活下去,还要将其打造成一家制药大厂。
制药大厂需要不断推出新产品,这就需要巨大的研发资金。孙飘扬很清楚,仅靠自身的滚动发展是达不成目标的,必须获得资本市场的支持,上市因此被提上日程。
关于上市,孙飘扬当时有两种选择,一是让药厂以国企身份上市,二是把药厂转变为民企,然后再上市,而转变的方式是MBO。
MBO是英文Management Buy-Outs的缩写,意思是管理层收购。
这是一种上世纪70~80年代在欧美兴起的企业收购方式,企业的管理层通过融资购买公司的控股权,这样就把管理层和所有人合二为一,既可以提高经理人的积极性,也可以降低企业的代理成本,一举两得。
90年代末,我国为解决国企连年亏损的问题也开始推广MBO,但MBO的范围并不局限于亏损国企,没有亏损但处于竞争性行业的国企也可以MBO。该政策让大量中小国企摘掉了“红帽子”,也获得了更大的决策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