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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利院 | 表姐夫与傻老婆

脑洞故事板  · 公众号  · 杂志  · 2017-02-10 12:02

正文

图/Bas Utcrwijk





付义两个腋下各夹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亦步亦趋地跟着表姐夫。深夜里表姐夫嘴上的烟卷像一盏闪烁的小灯笼,指引着他走到福利院后面的庄稼地里。

“就这儿吧。”表姐夫把肩上扛着的铁锹插到地上,狠狠吐出一口烟。

秋收上礼拜才结束,相当于土地被翻了一遍,倒是个埋东西的好时候。付义把被子放下,往手心儿里吐了口吐沫,搓了搓手,抄起了铁锹。泥土纷飞,地上很快就出现了一个二尺见方的小坑。

放下铁锹,付义弯下腰,正要抱起其中一个包袱放进坑里,表姐夫抬脚把它踢了进去。

“草,不能挖大点儿两个一起埋吗?分开装你就有爱心了?”

破布散开,露出了一个小小的脚丫。付义本想把它包住,表姐夫愈加不耐烦:“都他妈几点了,磨磨唧唧的。”

于是付义抄起了家伙,迅速挖了一个跟之前大小相仿的坑,把另一个包袱放进去,匆匆掩埋。

“行了,走吧。”表姐夫转身走了几步,发现付义并没有跟上,他站在原地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表姐夫上前拽住付义,边走边教育:“你他妈就算在这磕头磕到死,你媳妇肚子该没动静还是没动静。今年单位组织体检,你好好查查。”

付义默默点点头,回头看去,那两个连墓碑都没有的新坟,完全消失在夜色里。




福利院的门脸很像过去地主家的宅子,大门上方三个鎏金大字“福利院”是本届市长亲题。他老人家爱好广泛,尤擅书法,不光福利院,殡仪馆、火葬场、妇幼保健院的招牌都是市长亲手留墨。铁门两侧贴着副对联,上联是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福祉万载,下联是成就伟业,白首有新知,利恭千秋。两侧的院墙用彩色瓷砖铺成了两幅画,左边松柏长青,右边龟鹤遐寿。

虽然坐落在市郊,可院内的环境很棒。假山喷泉,绿植盆栽样样不缺,石板路两旁的灌木丛整齐得像出锅的豆腐。天气好的时候,能看见老人和小孩在院子里艰难地活动,健壮些的老人活动范围稍微大一点,差一点的只能蜷缩在轮椅上干瞪眼。老人们共同的特点是被时代和儿女抛弃,他们中的一些确实为社会或者下一代贡献了一辈子,但除了病痛和背叛,这世界没有一秒是属于他们的。

孩子大多数是天生残疾,通常婴儿都是脑瘫、缺零件儿、小儿麻痹,他们被丢在医院后门,大难不死;稍微大点的孩子几乎全是聋哑。他们中的大部分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拥有一个健全的身体是什么体验,但他们会从小学习适应自己的残疾,不必像老人一样承受从健全到不健全的落差。

比起孩子,福利院更愿意接纳老人。因为福利院要把孩子养到18岁,而来到这儿的老人很少有能再活18年的。可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自从有几对夫妇从福利院领养了几个儿童,留下大笔捐赠,福利院急速进入低龄化。

付义能在福利院落脚,表姐夫功不可没。从进来第一天开始,付义就在后厨炒菜。在这个破败的小城,有一份管吃住,工资按时发放的工作其实并不很容易。刚进城的付义感觉很知足。所以工作起来格外卖力。

但作为后勤主任的表姐夫对付义的恪尽职守并不满意,他在观察付义工作时摇头连连:

“傻逼,你放这么多油干鸡毛啊?你看看老王咋干的。”

“傻逼,一锅放一个鸡蛋就够,那帮老家伙吃多了鸡蛋拉屎贼臭,护工不愿意收拾。”

付义不笨,他只是憨厚。有一次被表姐夫骂急了,他还口:

“你咋能这么黑!这,这菜都烂到心了!把老人孩子吃坏了怎么办!”

付义义愤填膺的样子把表姐夫气笑了:

“傻逼,等你有媳妇儿你就啥都明白了。”




付义在紧锁的办公室门口等了很久,表姐夫也没回来。他叹了口气,慢吞吞往后厨走,思忖着还能向谁求助。

饱暖不一定思淫欲,但是能养活自己以后,付义发现被窝真的有点空,尤其是北方的冬夜如此漫长。没怎么纠结,付义甩出两张老毛头,媒人就把小茹领到了付义面前。

一开始付义很犹豫——这姑娘好看是好看,手脚也勤快,可看人的时候眼珠不会转,偶尔口水还会打湿衣襟。

表姐夫说:“你这B样的还挑啥啊。脑子不好怎么了,你又不草她脑袋。”

于是付义放下了心中最后一丝顾虑,迅速把小茹娶过门,彻底告别了在左手换右手的日子。

但生活可不只被窝里的苟且。单身的时候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结了婚差点小两口一起挨饿。娶了媳妇儿不能再住集体宿舍,租个房子办事儿也方便;自己一套衣裳从冬穿到夏,小茹总不能一年四季厨师服;单位管付义的饭可不管小茹的,家里总得开伙。

这些开销来得猝不及防,再加上小茹不能工作,付义迅速从新婚的喜悦一头扎进了柴米油盐的窘迫里。今天早上房东指着付义鼻子下了最后通牒——再他妈不交房租立马滚蛋。

几个同事正在厨房后门吞吐烟雾,讨论着新来的女护工。没有人给付义发烟,他也没能加入那个护工到底胸大还是屁股大的讨论。

跟着同事们尴尬地笑了一阵之后,付义讪讪地开口道:

“那啥,王哥,你身上有一百没?我这两天……”

没等付义说完,王哥一口烟就喷在他脸上,转身回屋,进门前扭头吐了口痰,正巧落在付义脚面上。其余几个同事也纷纷丢掉烟头,在付义开口之前散去了。

付义的笑容在脸上凝固,他弯下腰用衣袖抹去那口浓痰,正要起身,眼角瞥到同事扔的烟头还在冒烟。犹豫了一会儿,付义捡起了一个最长的,胡乱蹭了几下土,把烟屁股塞进嘴里。

一双锃亮的皮鞋突然出现在视线,付义抬起头,表姐夫正站在自己面前。付义叼着烟头,抽也不是,扔也不是,一张大脸臊得通红。

“咋回事儿?”

“没,没事儿,表姐夫。”

“小茹挺好的?单位都供暖了,你家买媒了吗?”

付义鼻子发酸,哽着喉咙说不出话来。

表姐夫递过一根烟,付义擦了擦眼角刚要接过来,表姐夫又把手抽回去了,付义抬头一看,厨师长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

“现在知不知道怎么炒菜了?”

付义回到厨房,把一块前天就有了味道的肉几刀切碎,丢进了锅里,大火猛料,遮住了腐臭。表姐夫露出欣慰的表情。

一回生,二回熟。付义慢慢卸下了心理负担。给这些老人孩子做饭,用坏掉的菜或者不放油,根本没人在意。于是大桶油,大块肉,大捆菜,直接被付义拿回家里,吃不完就折价卖给超市。

从老人孩子嘴里抠出来的油水轻松养活了小两口,付义竟又有了积蓄。他跟同事相处得越来越融洽,表姐夫再也没因为做菜骂过他,尽管他看付义的眼神还是跟注视傻逼一样。




为了求新求变求突破,福利院推出了包产到户。职工可以把残障儿童带回家暂养,福利院每个月给补贴。不少机灵的职工剜门盗洞找关系,表示愿意为单位,为政府分忧。表姐夫给自己争取了两个,给付义申请了一个。

对于姐夫这一行为,付义并不是很开心。生活刚刚多云转晴,他暂时还不想多养一张嘴。所谓自己都让蚊子咬了,哪他妈有心思给别人挠痒痒。

表姐夫对于付义的短视非常痛心疾首:“我他妈还以为你开窍了。你琢磨琢磨。”

付义摇摇头:“我琢磨不出来。”

表姐夫说:“这补贴是按照孩子好吃好喝的待遇发的。你想想你在单位咋做饭的。”

付义恍然大悟,开开心心地把半岁不到,一条腿天生伸不直的南南抱回了家。

小茹见到南南的反应之大超出了付义的预期,她几乎是雀跃着把孩子接在怀里,无师自通地冲奶粉,换尿布,哄孩子入睡,熟练的样子仿佛已经演练了无数遍。做这些时,小茹的眼神温柔祥和,没有了呆滞,简直就是一位正常的女性。

单位的补贴如期而至,付义存折上数字增长的速度也快了一截。付义终于可以把工作重点放在下半身,尽情在小茹肥沃的身体上播撒名为小付义的种子。

生活的小船在正确的航线上扬帆起航,掀起了幸福的高潮,狠狠将付义淹没。

几个月后,领导到职工家里视察慰问,与其他人家里面黄肌瘦的婴儿相比,膘肥体壮的南南十分夺目。院长在与一家三口合影留念后,对付义进行了深刻的表扬:“我才发现后厨隐藏着一位充满爱心的好职工,小伙子,好样的!”

陪同慰问的表姐夫心里默念:“我特么也才发现,付义的傻老婆原来这么漂亮,好样的。”




小茹十七岁那年遇见了一个男人,他年纪大但是不老,话很多但是不躁,他能把情话编成歌词,也能把歌词念成情话,跟少女身边乳臭未干的小男生不一样。

那时候小茹的脑子还好,她喜欢跟他待在一起,听他说着听起来似懂非懂的话。男人说,所有的事情,开头和结尾都是痛苦的,最值得回味的永远是中间的部分,就像感情,初识太青涩,熟识没激情,只有热恋最让人神魂颠;就像生命,小孩狗屁不懂,老人风烛残年,只有青壮年最有价值。

小茹不同意小孩不好这个观点。小茹喜欢孩子,孩子意味着希望,意味着无数的可能,意味着世上全部的美好。

发现自己没来例假那天,小茹心里暗喜,自己的生命有机会在肚子里这个小家伙身上延续了。他(她)是男是女不重要,重要的是别让他(她)活的跟自己一样。

前半生在遇到男人之前,小茹活得太苦。父亲在家的时候永远是脚步踉跄,小茹发育后他醉醺醺的双眼又常常色眯眯的。母亲终日往返于各个麻将桌,为了几毛钱算错而大呼小叫,小茹也只能祈祷她赢,毕竟家里大部分收入都是母亲从赌局上带回来的。

等小茹离开家,才发觉自己早已不是孩子了,在这个城市,她有几十万分之一的可能拥有一份华丽的后半生,但她永远没有一个值得回忆的童年。

小腹微微隆起的小茹跟男人说,我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我没得到的,我都要给他。

男人说,好。

小茹说,我没开玩笑,我们一起让孩子过得好。

男人说,好。我们今晚尽情庆祝一次,然后直到孩子生下来,我们都不要抽烟喝酒。

大醉的小茹不知怎么就来到了产房,大夫无声地把冰冷的器械伸进她下体,小茹毛孔都炸了,但她没喊疼,她不曾有过的美好童年正在出世,没什么痛苦可以压过这种希望。

孩子终于钻出了自己的身体,但并没有发出小茹期待已久的声音,小茹惊慌着醒来,看见自己没成型的孩子被放在一个白色托盘里。

男人再也没出现,有人说他赶上最后一波出国热,可能再也不回来了。而第二次童年夭折后,小茹的眼睛变得直勾勾的,成了一个漂亮的行尸走肉。




付义用肩膀蹭掉两颊的汗水,点起一根烟叼在嘴里,然后继续把满腹的焦虑发泄在手中的活计上,于是钢铲与铁锅的撞击声比平时大了数分。锅里的食材渐渐变了颜色,嘴上烟卷也积了长长一截灰,最终落入锅里,地三鲜变成了地四鲜。

说起来,他的夫妻生活还算和谐——付义着急要孩子,小茹又不懂拒绝,除了每月亲戚造访那几日,两人几乎夜夜春宵,一晃儿半年过去,眼睁睁看着小茹的肚子风平浪静,一马平川。

南南越发壮实可爱,照片还上了福利院光荣榜。同事和邻居纷纷口交称赞。可付义已经觉得南南很不顺眼,自己的血汗钱把别人的娃养得白白胖胖。今儿早上这小B崽子醒了就开哭,付义被孩子吵醒,一时火起就打了她两巴掌,偏赶上小茹上完厕所回来,看见付义对南南施暴,疯了一样冲过来,拼命的架势吓了付义一跳。

付义这心里又是憋屈又是愤怒——虎逼老娘们儿,平时百依百顺的,居然因为这么个小杂种跟自己呲毛瞪眼。

更操蛋的是奶粉和尿不湿,小茹都买最好的,福利院下发的补贴,不光分文没剩,付义还他妈得从工资里倒贴,完全违背了初衷。

想起那些一分钱掰两瓣儿花的日子,付义的心情更加郁闷,眼看着烟快抽完,直接把烟头怼灭到一块茄子上。

冷不防身后传来一句:“火气挺大啊。”

付义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表姐夫,于是硬生生把“草泥马吓你爹一跳”咽回肚子里。

表姐夫抓起一根黄瓜,夹在腋下蹭了蹭,一口咬下,含混着问道:“有日子没上你们家去了。小茹和孩子挺好的?”

“就那样吧。”付义关了火,把锅里的菜拨到盘子里,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

“我抱回家那俩,昨儿晚上就不行了,怕死在家里,今儿早上赶紧抱回来了。可惜了,一个月小一千块钱呢。”表姐夫嚼着黄瓜,一脸遗憾:“你下班别着急走,来办公室找我。”

铁锅一个拿不稳,半锅菜洒了一地,付义弯下腰,手忙脚乱地把菜捡到盘子里。

“草,这点出息。”表姐夫啐了一口,递过来一个塑料袋,“奶粉,我那俩没吃完的,不是啥好牌子。孩子要是不喝你跟小茹喝吧。”

去表姐夫的办公室要路过光荣榜,几个同事正对着孩子们的照片指指点点。见付义走过,他们收低了声音。好事的王哥高声问道:

“付义,这孩子长得真好看啊!就是不像你!”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酣畅淋漓的大笑,事不关己,落井下石。

付义攥紧奶粉,狠狠吐了口吐沫。




小茹把奶粉袋口朝下用了抖了几抖,奶粉堪堪盖住瓶底。奶瓶慢慢温下来,怀里的南南鼻翼扇动几下,小胖手敏捷地抓住奶瓶,噙住奶嘴贪婪地吮吸起来,大眼睛眨呀眨,好像疑惑今天的奶怎么这么淡。不多时,奶瓶见了底。南南意犹未尽地咬住奶嘴不放,小茹轻轻地摇着婴儿,直到她发出充满奶香的均匀鼾声才把她放下。地上的水盆里泡着用旧衬衣裁剪的尿布,小茹俯下身,用力搓洗。

最近付义不再留下奶粉钱,小茹要了几次,付义就当没听见。逼急了他就破口大骂:“败家老娘们,自己生不出来,别人的孩子养的再好有啥用!”

家里的存货本就剩的不多,这几天早上付义还要给自己冲一碗。她试过去附近的小店赊账,没想到付义展露了极高的政治智慧,在小茹开口之前,他已经严令店主们不准让小茹拿走任何东西,否则有来无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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