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事件必须有其发生的背景,背景决定了故事的发展方向与可能性。
人物必然是地点和文化的产物。我们既要了解人物的性别、民族和年龄,也要了解他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中做出了什么样的举动,以及为何做出这样的举动。假如没有文革这个背景,《霸王别姬》中的程蝶衣、段小楼、菊仙的人生就不会被逼迫到绝境;假如没有妈阁这座“赌城”,叠码仔与赌徒之间的故事就不可能发生。
那么背景由哪些要素构成呢?背景不仅是展现一个地区的天气情况、物理景观、闻到的气味和听见的声音,而且应该包括人物与人物之间的社会关系。读者可以从人物身边的建筑、日常用品、交通工具,农业生产以及他们驯服和控制自然的努力中发现这些人物的历史阶层和社会等级。”
“在遥远的地方”:
小说的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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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必须营造氛围。如果没有氛围,人物就失去了生命力。
背景
是情景或故事氛围的一部分,背景包括场所、历史阶段、天气状况和一天当中的具体时间。
基调
是氛围的一部分,是通过叙述者的语言所传递的一种态度。
基调有这样几个特征:凶险、幽默、正式、庄严或嘲弄。
通过背景和基调的协同作用,营造出了最佳的氛围效果。一方面可以通过句式、节奏和词语的选择来营造危险的氛围。此外,还可以通过描写黑暗、潮湿和荒凉的环境来达到效果。
在那荒凉的山顶上,土地由于结了一层黑冰而冻得坚硬,冷空气使我四肢发抖。我弄不开门链,就跳进去,顺着两边种着蔓延的醋栗树丛的石路跑去。我白白地敲了半天门,一直敲到我的手指骨都痛了,狗也狂吠起来。
如果说人物是小说想要突出表现的内容,那么背景就是小说的衬托。
正如绘画与构图的关系一样,小说的人物与背景既可能是和谐的,也可能是矛盾的。
月亮升起来,院子里凉爽得很,干净得很,白天破好的苇眉子潮润润的,正好编席。女人坐在小院当中,手指上缠绞着柔滑修长的苇眉子。苇眉子又薄又细,在她怀里跳跃着。
要问白洋淀有多少苇地?不知道。每年出多少苇子?不知道。只晓得,每年芦花飘飞苇叶黄的时候,全淀的芦苇收割,垛起垛来,在白洋淀周围的广场上,就成了一条苇子的长城。女人们,在场里院里编著席。
白洋淀的生活与人物、人物的行为以及即将发生的故事和谐相处,孙犁小说中的故事发生在白洋淀也只能发生在白洋淀。
背景和人物之间也可能存在着某种内在的矛盾:
高加林进县城以后,情绪好几天都不能平静下来,一切都好像是做梦一样。
他高兴得如狂似醉,但又有点惴惴不安。
他从田野上再一次来到城市,不过,这一次进来非同以往。
当年他来到县城,基本上还是个乡下孩子,在城市的面前胆怯而且惶恐。
几年活跃的学校生活,使他渐渐把自己的思想感情和生活习惯与城市紧密地融合在了一起;
他很快把自己从里到外都变成了一个城里人。
农村对他来说,变得淡漠了。
——路遥《人生》
高加林在县城背景和农村背景之间的矛盾是推动了整个小说故事的发展的关键。
03
地点与人物
人物描写中最高效的方法之一,是直接给读者展示人物自己创造的空间,不管是卧室、储物间、厨房、藏身处、办公室写字间,还是车子里。
入房向壁上看时,有唐伯虎画的《海棠春睡图》,两边有宋学士秦太虚写的一副对联云: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袭人是酒香。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一边摆着赵飞燕立着舞的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设着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宝榻,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连珠帐。……说着,亲自展开了西施浣过的纱衾,移了红娘抱过的鸳枕。
——曹雪芹《红楼梦》
武则天的宝镜、赵飞燕的金盘、安禄山的木瓜、西施的纱衾、红娘的抱枕……
引用迈克尔·马尔托内的话:“读者只会被他们仔细筛选过的证据吸引。”
小说的背景犹如戏剧的背景,戏剧中的背景一定产生在整体布景之中。戏剧导演会适时的调整舞台上的聚光灯,有时整个舞台都是黑的,只留一束强光聚焦在演员身上,有时又要把舞台的角落也照亮一会儿。小说创作也是这样。
04
地点与情感
我们与地点、时间、天气的关系,就像我们与衣服以及其他东西的关系一样,充满了微妙或深邃的情感,它随我们所遇到的事情而变化。进入有些房间会让你有笼中之鸟的感觉,你极不情愿走进去,而另一些房间却可以成为你的安乐窝,久待不厌。有些风景能让你兴致高昂,而有些则让你兴味索然。寒冷的天气既可以使你精力充沛、活力四射,也可能使你缩头缩脑,苦不堪言。曾经给你幸福、你视若珍宝的房间现在却让你想到了失败和死亡。对小说而言,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运用、增强,甚至创造出这种情感,从而制造戏剧性的效果。
好比在热恋中经历了一场暴风雨:雨点都变得那么可爱,闪电的咔嚓声也是那么悦耳,连轰隆隆的雷声都让人满心期待。那么在失恋时刻经历同样一场暴风雨又会怎样呢?又密又冷的雨点打在身上,给人油腻腻的感觉;闪电无情地抽打着乌云;雷声呜咽,暴雨如注,把娇弱的郁金香打倒在地。
外部世界是我们内心情感状态的反映,所以我们也清楚背景是观察情感的一面镜子。通过人物的眼神,我们就能够发现背景蕴涵着情感。
对屋里的母亲唤着,我连忙走过去,坐在母亲旁边——一回头忽然看见红莲旁边的一个大荷叶,慢慢地倾斜过来,正覆盖在红莲上面……我不宁的心绪散尽了!
雨势并不减退,红莲也不摇动了。雨声不住地打着,只能在那勇敢慈怜的荷叶上面,聚了些流转不力的水珠。
——冰心《往事》
05
象征的地点和隐含的地点
自从荷马史诗《伊利亚特》里的战场出现黎明女神以来,诗人和作家们就把历史、黑夜、风暴、星星、大海、城市以及平原作为背景,使他们的作品延伸到了天地万物。有些时候,我们可以从天地万物中找到答案。
詹姆斯·乔伊斯在《死者》的结尾处,让加布里埃尔目睹了一场在爱尔兰普降的雪。
是的,报纸说得对:整个爱尔兰都在下雪。它落在阴郁的中部平原的每一片土地上,落在光秃秃的小山上,轻轻地落进艾伦沼泽,再往西,又轻轻地落在香农河黑沉沉的、奔腾澎湃的浪潮中的。它也落在山坡上安葬着迈克尔·富里的孤独的教堂墓地的每一块泥土上。它纷纷飘落,厚厚积压在歪歪斜斜的十字架上和墓石上,落在一扇扇小墓门的尖顶上,落在荒芜的荆棘丛中。他的灵魂缓缓地昏睡了,当他听着雪花微微地穿过宇宙在飘落,微微地,如同他们最终的结局那样,飘落到所有的生者和死者身上。
——詹姆斯·乔伊斯《死者》
为什么故事发生的地点设置在爱尔兰?最直接的回答是作者生活在爱尔兰,但是更进一步讲,“爱尔兰”为最后这场雪赋予了更多含义,爱尔兰并不多雪但是这次却是一场“普降”的雪。乔伊斯利用这场雪让他的主人公顿悟:雪如同死亡一样不偏不倚, 飘落到所有的生者和死者身上。
06
陌生的地点和熟悉的地点
文学有一种把平常的东西变得新奇的功能。然而,菲茨杰拉德给年轻写作者的建议却是:
小说创作的开端是把非比寻常的事物以寻常的方式进行书写。
这两种观点都有道理,尤其对背景的创设而言。
小说中的地点选择与读者是否认识那个地方、是否觉得舒适无关,重要的是读者的态度和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