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超越班2》自开播以来已经贡献了不下十个名场面，热搜跟不要钱似的，被网友美誉为“2024年第一癫综”，最近又喜提“无限造孽班”的雅号，最好笑的是，这名字还是吴镇宇亲儿子起的。
“肯定有剧本吧”，看到这么多热搜，估计相当一部分人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都是剧本故意编排。最近恰好有机会与三位资深的真人秀编剧——来自爱鱼文化的“娘子军”吴井能、李若羽和金雪聊一聊关于真人秀行业的那些事儿。
其中金雪正是《无限超越班》真人秀总编剧，于是我向她抛出了这个问题。
01
真人秀剧本长什么样子
“跟影视剧本不太一样的是，其实我们是在构建一个规则。”
以《无限超越班2》为例，金雪解释了从项目筹备到执行阶段编剧团队要做的工作。首先会开一个整体的策划会，通过复盘第一季的内容，为第二季节目定下一个大框架。之后还要开大大小小各种更具体的策划会，内容包括与艺人们的沟通情况、如何排布每个阶段的拍摄素材等等，总编剧主要根据总导演的想法和定位，梳理出适合的内容设计和剧本，最终细化成一份具体的策划案，也就是所谓真人秀的剧本。
这一季《无限超越班》并不是按照常规表演竞技类节目的模式去做的，在金雪的设想中更接近于职场综艺：“其实我们重点是想要去还原演员这个职业，所以在节目当中涉及到了大量有关行业生存之道的内容。”
▲《无限超越班2》演员被市场评级
与我们想象中不一样的是，真人秀编剧并不是无所不能的上帝，嘉宾也不是编剧的提线木偶。尽管依靠前期扎实的策划和筹备工作可以提供一个相对真空的环境让一群人沉浸其中朝着预期的方向去努力，但执行过程中总是会有层出不穷的突发事件：天公不作美、寄予厚望的选手惨遭淘汰、慢热的嘉宾迟迟无法打开自己等等。
尤其是节目开始录制以后，真人秀编剧更像是一个随时待命的“救火员”，每当发生突发情况，就需要她们配合不同要求和风格的平台和导演，根据各方的反馈在现场及时地去做一个即兴的编剧。
《无限超越班2》第三期朱梓骁和纪凌尘吵架就是节目组没有预料的一个意外事件。当天的节目内容已经录制完成，所有嘉宾准备回宿舍休息。突然棚外出现很响的吵闹声，出去一看才发现俩人吵起来了。
▲朱梓骁和纪凌尘吵架
参与过多档表演真人秀编剧工作的金雪依据丰富的经验判断吵架不会升级，于是节目组并未干涉也没有劝架，只是搬来了两个凳子让俩人坐下来聊。
“都是成年人，他们会有自己的解决方案。”金雪对嘉宾足够信任，她知道那只是两个人的胜负欲被赛制激发了出来，都想为团队好、为作品好。
当一档真人秀的赛制做得足够令人沉浸，矛盾冲突就很难避免，别说学员之间会吵架，就是学员跟导师也会争论。金雪印象特别深刻的是在她参与另一档表演竞技类节目中，某个新人演员接到的考题是演一位戏份被删的群演，他的演法是拼命跟导演争取戏份。指导老师告诉他这么演不对他还据理力争，后来老师给他讲了自己曾经当群演的故事才把他说服了。这位老师就是张颂文。
真人秀行业其实并不怕突发情况，金雪说她不想去控制任何嘉宾，因为这个人的真实状态才是她想要的。
▲金雪工作照
02
真人秀解决的还是人的问题
《无限超越班2》刚开始录制就发生了暴雨压塌摄影棚的意外事故，但与天斗只是真人秀编剧日常工作中最不值一提的困难，在总编剧金雪眼里，不管是以素人为主的节目还是以明星为主的节目，最难的是跟人沟通，“因为我们要做的也是人”。
不同于影视编剧创作的人物可以体现编剧一部分意志，真人秀嘉宾主观能动性更强，真人秀编剧既要像一个目光锐利的侦探，透过外壳看到里面的真人，又要像一个谆谆善诱的心理师，引导嘉宾展示出可能自己都未曾发现但确实存在的那一面。“见人下菜碟”在这个行业并不全是贬义，有的嘉宾感受到信任和安全才能慢慢卸下心防，而有的人只有逼他一把才能迸发出潜力。
▲金雪跟《演员的品格》选手合影
金雪举了一个例子，某档选秀节目她作为总编剧，发现选手A和选手B关系要好，总是一起合作缺乏新鲜感，于是想让A和另一位作品风格反差较大的选手C搭档。A当下并不能理解她的意图，觉得节目组怎么能拆散他和朋友，沟通很难进行下去。虽然最后A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安排，但这期节目录制完之后跟编剧大吵了一架。没想到吵完之后，他和C合作的舞台不管是导师评价和观众反馈都出乎预料的好，A这才明白了编剧的良苦用心。
什么时候需要施加一点压力，什么时候要给嘉宾充足的安全感，爱鱼文化的“娘子军”们拥有丰富的经验和技巧。
▲吴井能在《她们的好时光》工作照
“好像杂技演员，下面得有张网，你要让ta知道下面会被接着他才会去放下心来去闯ta人生的一关。ta也不知道这一脚踏下去，后面的这个黑暗是一个深渊，还是一个天堂，但你得给ta看到有个网兜着你。”
担任过《花样爷爷》《花样姐姐1、2》总导演和《明日之子水晶季》总编剧的吴井能拥有超过十年电视节目编导经验，她带领的编剧团队在前期与嘉宾的沟通阶段，会反复摸索对方身上的压力源可能是什么，然后在节目录制过程中适度地给到一点压力。但在ta承受压力之后，还是要提供一个舒适的环境，让ta有安全感，这样ta才会有真正的自我成长。
▲吴井能在《她们的好时光》跟姜妍沟通
“不是非得我们去设置特别高的门槛让ta闯不过去，非得去撞墙，我们不需要做这种设计。”
吴井能喜欢能玩起来，一起探索身上有多少可能性的嘉宾。
“我最烦那种上来会跟你说，‘我希望营销的是我最近在走这个路线，你看我能不能走一下这个人设’之类的。那我们就别聊了。”
什么样的嘉宾绝对不会被选择呢？刨去有难以抹杀的黑料的负面艺人、不符合节目调性的艺人和不够真诚的人这些常规答案，《令人心动的offer2、3、4》总编剧李若羽给了我一个略显残酷的答案：平庸的人。
▲李若羽在《令人心动的offer3》录制现场
在她看来，脾气差、配合度低的嘉宾都好过平庸的嘉宾，前者好歹个性鲜明。
“我反正选人的时候，最看重的就是能否快速抓取到对方的人物性格吧，就是人物性格肯定是要极致或者说突出的。要不然他很容易成为节目当中的NPC和配角。”
▲李若羽在《令人心动的offer3》录制现场
李若羽告诉我，没有一个FPD（对接选手的编剧）会放弃自己跟的嘉宾，都想方设法为对方设计更容易出彩的环节。在做《令人心动的offer》医生季项目时，她就遇到了医学生整体表现都很佛系的棘手问题，但观察类综艺的编导一般对现场嘉宾的干涉很少，最终的解决办法还是通过调整赛制，让带教老师提出更严苛的考察标准让实习生们“卷”了起来。
▲《令人心动的offer3》严医生训导实习生
真人秀编剧的行业门槛比我想象中高，它要求你必须足够敏感，足够细腻，用强大的共情能力取得嘉宾的信任，提前做到预判。但又不能过度共情，始终得记住要为内容负责，不能因为一时心软混淆自己的判断让节目效果打折扣。
一个好的真人秀编剧对人性的洞察一定是非常深刻的，否则难以在这个充满了人情世故的行业立足。
而在这个行业打怪升级的“捷径”是跟顶尖的导演团队合作，吴井能就很幸运，每次合作她都能从对方身上汲取到养分。
▲吴井能工作照
比如跟哇唧唧哇做《明日之子水晶季》，当时悬在所有人头顶上的压力是如何升级改版，让这个系列焕发新的生命力。有人提议最后赛段让女孩们尝试音乐创作，但反对的声音很多，毕竟创作能力有门槛，不是说有就有。为此他们开了一个电话会议，龙丹妮听完拍板说不用讨论了，就坚定地让女孩们去创作吧。
▲龙丹妮被认为是《明日之子水晶季》最严格的导师
龙丹妮的魄力让吴井能很震撼，她允许女孩们除了原创也可以改编，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找到最好的音乐团队提前在录音棚候场，只要女孩们的改编小样出来，立刻就能帮忙完成一个最终的创作作品。
▲《明日之子水晶季》选手改编演唱雷鬼版《后来》
经过多番和顶级团队的过招和磨合，吴井能也逐渐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风格，带领团队越来越上手，在业内出了名的配合度高、出活好。
03
一边流泪一边干活
吴桐是国产真人秀节目知名度最高的幕后创作者，但通过此次采访，我才得知从事这一行的其实更多是女孩子。
▲金雪团队《明日创作计划》杀青合影
女性的敏感、细腻、共情能力强都是传媒行业必备的职业素养，比如跟嘉宾沟通，女性更容易捕捉到对方言辞闪烁之间暗藏的犹豫或顾虑。
“可能女性更能够理解，一个人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或者说这个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行为？这就是女性天生的优势。”
李若羽说真人秀毕竟是一个讲故事的创作行业，不是偏敏感、感性的人很难适应，对男性从业者的要求也是如此。如果有男生能跟女嘉宾处成“姐妹”那也行，但总的来说还是女性更容易跟嘉宾建立信任感。
▲李若羽工作照
在这个每天都充满了意外的行业，处理突发情况是真人秀编剧有别于传统影视编剧最重要的一项能力，多次主导大型户外旅行节目的吴井能遇到过的突发情况数不胜数，最惊险的一次是录制《旅途的花样》，节目组在撒哈拉遭遇了罕见的沙尘暴，艺人们与摄制组失联顿时乱作一团。
▲“花样团”遭遇沙尘暴
即使在这种极限情况下，吴井能告诉我：“作为一个真人秀编剧，永远要记住的一点就是你的机器不要停机。永远记录下突发的那一刻，因为人在那一刻，ta的表现是最真实的。”
这需要多么强大的抗压能力不言而喻，吴井能说“一边流泪一边干活”是这个行业里女性从业者的常态。在很多突发状况之下，女性的抗压能力和韧性会让她不那么容易崩溃。
▲吴井能在《她们的好时光》录制现场
敏感、细腻、共情能力强是女性的优势，但过度也会变成劣势反噬自己。金雪刚刚入行的时候就常常陷入嘉宾的情绪共振中抽离不出来，当年前辈老师对她的提醒，现在她也经常用来提醒团队里的同事：“永远要记得你是编导组，不要太共情，不想把对接嘉宾淘汰掉的心情可以理解，但再客观一点，从节目方来去看的话，（淘汰）未尝不是一个故事。”
李若羽也给我分享了一个故事，《令人心动的offer2》有一个叫丁辉的实习生对她影响很大，作为一个非法本想转行成为律师的人，他身上背负着跨越阶层的一个执念，这样的执念也引起了包括节目组在内很多人的共鸣，希望他最后能实现逆袭。
▲丁辉在《令人心动的offer2》面试
但节目录到中间赛制，带教律师认为丁辉没达到律所的录用标准还是把他淘汰了。为此李若羽跟带教律师前前后后开了很多次会，希望对方能站在观众和节目效果的立场上将丁辉留下来，完成他人生逆袭的剧本。但最终还是没能说服带教律师降低标准。后来她自己也想通了，接受了现实生活当中可能就是没有那么多爽剧的结果。
不过节目本身的影响力还是帮助丁辉完成了一次人生改写，现在他是一名法律讲师，跟罗翔是同事。
▲丁辉成为一名法律讲师
“通过做节目成为帮助某些人改变命运的背后的那个人”是李若羽做真人秀编剧获得的很个人主义的一个成就感，她希望以后带项目的时候，能多激发自己雄性的那一面。比如做决策的时候感性归感性，还是要更果决一些，“错了就错了，就这么干吧。有的时候就是要雌雄兼备。”
04
综艺寒冬，国产真人秀的未来在哪里
横亘在所有人面前的现实问题是：大家都没钱了。
从上游的平台和赞助商，到中间层的制作团队，再到处于最下游的自媒体，寒气传遍了每一个人。
真人秀招商越来越难，赞助商要求每一分钱都花在刀刃上，不再像之前那样广撒网，听个响就行。制作方更加考虑节省成本，体量、成本巨大的项目越来越少，小而美的微综艺开始冒头，比如现在很火的《毛雪汪》。
消费降级对观众的影响是情绪也开始降级，受苦受累受教育的节目没人买单了，满足、安抚情绪的节目才有出路。李若羽认为《无限超越班2》之所以能够出圈也是因为毒舌的吴镇宇替广大被烂演技荼毒的观众出了一口恶气。
▲吴镇宇在《无限超越班2》吐槽古装演员演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