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见到陈思诚,最大的感受是他松弛了许多。我认为一方面来自于对《唐探 1900》质量的自信,另一方面正像我们在聊天中谈到的,他觉得这次的创作更自由了,抓手也更多,可以更酣畅地完成许多他希望做到的表达。
2025 是「唐人街探案」这个 IP 的第十年,十年的时间,陈思诚团队以四部电影 + 两部网剧,将「唐探」打造成了国内喜剧 + 悬疑赛道的头号选手,在商业性和艺术性上都证明了唐探 IP 的价值。当然这十年间观众的审美水平也在不断提升,一个 IP 想要保持长鲜与活力,必须大胆地进行革新,而《唐探 1900》这部「追根溯源」的前传,似乎为《唐探》系列提供了更多新的可能性。
观众在看的过程中,想必也能感受电影内容的丰富层次。晚清颓势、连环奇案、华工血泪、魔术民俗、神秘主义无所不包,就连福尔摩斯和华生都能在当中亮个相,确实是天马行空,会让人不断猜想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好玩的人物或要素出现。当然这些更多是剧作层面的「自由」。在制作上,幕后团队还是承受了不小的压力,为了还原真实的 1900 年旧金山原貌,从 2023 年 7 月,影片美术团队就开始绘图设计,他们收集了上万份资料,最后用 9 个月的时间,在山东德州乐陵市搭建了约 300 亩的「旧金山城」,这座影视城未来还可以投入到其他影视项目的拍摄中,并且已经改造为主题文旅乐园在今年的大年初一开园接待游客了,这对于国产电影工业化制作及影视文旅结合是很有价值的资源及探索。
从《唐人街探案》第一部电影开始,作为导演的陈思诚一直乐此不疲于自我挑战,泰国水上市场追逐戏后,《唐人街探案 2》在美国纽约时代广场闹市区拍马车戏,《唐人街探案 3》在东京复刻搭建了被称为世界上最大的交叉路口——涉谷街区(因日本政府不开放涉谷中心街道的拍摄许可),《解密》则直接对标好莱坞大片的制作标准并且将视效画面完全交由中国的视效团队制作,虽然这些尝试有成功也有遗憾,但对于陈思诚来说,他从未懈怠也无疲态,仍然有蓬勃的创作欲望和丰富的项目储备,甚至觉得理想状态是观众能忘掉「陈思诚」这个人,只记得他的电影。他在拍摄《解密》《唐探 1900》的过程中,翻阅了大量史料,这些知识也在反哺着他的创作,于是这一次我们的对话,就从《唐探 1900》中那张具有线索的真实照片开启。
以下是与陈思诚的对话实录:
知乎电影:电影结尾处太平洋铁路竣工仪式的照片是真实的,这是否是你们对于《唐探 1900》故事创意的起源?
陈思诚:肯定是来源点之一,因为当我们确定了要拍 1900 年这个时代的时候,会看大量资料,而这个照片我以前就有过了解, 它确实是一张带有那个时代特别鲜明印记的照片。我希望大家通过《唐探 1900》,通过这张照片,更加深刻地了解那段历史。历史是往复的,但我们能做的是居安思危,以史为镜,唯有自强。
知乎电影:《唐探》系列拍到第十个年头,现在回头去拍一部这样的前传,对于你的创作来说是否又是一次调整再出发的过程?
陈思诚:可以这么理解,我一直说我有一个创作观,看似我们在创作电影,其实只是在完成冥冥中的一些安排。当我们想要往前拍「唐探」的时候,就不由得去想唐人街从何而来,而当你了解唐人街真正的来源,你会发现那是源自于当时中国的屈辱和落后。我觉得我们要做勇者,正视中国的每一段历史,只有正视才能杜绝那些问题。
知乎电影:那这次在创作心态上呢,是更紧张还是更放松一些?
陈思诚:在创作上我更自由了。因为《唐人街探案 3》的时候遭遇了一些问题。比如那个时候本来要请韩国演员,最早剧本也是中日韩三国侦探的故事,但由于一些不可抗力,后来就改成了东南亚,让托尼·贾的角色加入到电影里,所以《唐人街探案 3》稍显遗憾,最后确实也没有全景展现出《唐人街探案 3》我真正要拍的核心——反战,关于二战后对今天的这些国家是否有影响。所以拍《唐人街探案 4》的话,可能依旧会面临国际关系动态变化的问题,而这种变化比我们写剧本的周期要快。所以我想,往前拍的话也许能更自由,可以表达得更酣畅。前面三部《唐探》的拍摄都受制于国外特别有限的拍摄条件,这次我们最难的反而是搭这座城,要赶在我们开机之前把这座城搭好,最大的压力是在制片团队、美术团队和建筑团队身上,他们真的是不辞辛劳地用 9 个月的时间,还原了旧金山当年的「样貌」。我和所有演员,包括约翰·库萨克这样来自美国的演员,全都惊叹于真的搭了一座城市出来,而且是内外景通用的。《唐探 1900》的拍摄过程我们不再像《唐人街探案 2》在美国时,感觉每一天都被别人追着赶着,甚至很多镜头只能拍一遍,《唐人街探案 3》在日本的拍摄也是,非常受制于当地条条框框的拍摄条件,这次创作会舒展很多。
知乎电影:《唐探 1900》中有着更多的外国演员,以及需要复原的历史场景,为此你们还在山东建了一座影视城,你似乎一直在做工业化的各种尝试和挑战?为什么不断给自己上难度?
陈思诚:我觉得人生最有意义的东西就是你知道自己到底能做什么,并不断探索认知以及行为能力的边界。人这一辈子,其实无外乎是通过一系列体验来认知自己,至少我的人生观是这样。所以我不愿去重复,我愿意去挑战。正因为电影包罗万象,有不同的风格,可以进入不同的时代,汲取不同的内容,让我可以通过这一媒介去学习,感知更多的空间、维度、人生、历史、未来,它甚至比我们的现实时空更宽泛,还可以拍科幻题材。所以我特别爱这个行业,爱电影这件事,乐此不疲,孜孜以求。别人说你不累吗?因为我每天睁眼是电影,闭眼是电影,或者与电影相关的所有东西,我说电影是我最爱的游戏,特别热忱在玩游戏的人是不会觉得累的。
知乎电影:戴墨是你扶持的优秀导演,这次你们联合执导,是如何分工协作的?
陈思诚:拍摄现场大部分还是我来主导,因为我们这部电影有比较多的群众场景,动作戏有一部分会交给戴墨导演来盯,另外就是拍摄最前期的时候,正好是我在跑《解密》的路演,那段时间的拍摄会整体交给他。
知乎电影:十年过去了,你观察到的和你一起成长的宝强与昊然有哪些变化?
陈思诚:我跟宝强认识不止十年,有这样的朋友和兄弟在身边,其实反而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对双方的变化感知很明显。但我觉得最重要的一点是,大家都在朝一个好的方向去变化,并没有人浮于世,没有对职业和生活产生倦怠,更没有因为各自不同的经历而对人性产生怀疑。人一定不会一直停留在生命中的某个点,就像逆水行舟一样,不进则退,我特别欣慰的是,不仅宝强昊然,我的很多朋友,包括《士兵突击》这帮兄弟,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这是尤为难得的。
知乎电影:阿鬼的设定有点「叠 buff」,和秦福天作之合,这次在他「超能力」的设定上,是基于什么样的考量?
陈思诚:因为《唐探 1900》的时代离我们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如果《唐探》本传系列我们是离地半米的话,那前传这个系列我们可以离地 0.75 米,更高一点。这个人物的设定,包括美洲部落的神秘主义加持,可以让我们更有意思地来展现这个人物的丰富程度。当然还有更重要的原因是我对宝强的了解,在写剧本时,我就在想他们身上还有多少可供挖掘的、还没有来得及给观众展现的好玩部分,确实是在为他们量身定做角色。宝强一扮上所有人都说太像(部落人)了,就是因为这么多年我总觉得他能演个「印第安」人,这事就像一种直觉一样, 我只是把我自己的直觉展现出来。
知乎电影:我们看幕后特辑的时候,宝强一看到尹正的装扮就会笑,所以拍部落戏份的时候,氛围很神秘主义,但片场还是很欢乐的。
陈思诚:很欢乐,而且特别有意思的一件事是,最早我们选定在内蒙古的一片草原去拍这场戏,戴墨导演带着大队伍到了现场,结果连着三天天降暴雨, 就没拍成那场戏,等我们再有时间去拍,天冷草已经黄了,需要重新选景。后来外联(制片)把新找的场地发给我,我说这地可以啊,有山有水,还有绿色的草原,结果一打听是河北邢台——宝强老家。(笑)所以冥冥中注定他回到了老家,演了一个「祖上」的故事,很有意思。
知乎电影:很多观众很惊喜的是这一部能够请到周润发出演,邀约他的契机是什么样的?
陈思诚:首先发哥是我从小就特别喜欢的演员,作为创作者,可以趁工作机会跟以前的偶像合作是很幸运的事。其实写这个角色的时候发哥就是不二之选,我一直认为港台演员有一种内地演员可能相对不具备的「侨民气质」,他们身上有一种漂泊感,这个角色跟发哥本人的感受又特别相近。最早胡金铨导演要拍华工血泪史时,就想找他来演,胡导撒手人寰后吴宇森导演又接棒想拍,但几次都无疾而终,发哥对那段历史非常有感受,没想到通过白轩龄这个角色,把他的这个梦想完成了。他那天从香港过来,在我们后期基地录音棚配完音后,给了我一个特别深的拥抱,说「谢谢你思诚,终于演到这样的一个角色,我觉得我此生无憾了」。这也像冥冥中的一种力量一样,我能跟我特别尊敬的胡金铨导演、吴宇森导演有这样的一种连接。
知乎电影:虚构的探案故事以及真实历史背景下的各势力交织,是否加大了这次剧本创作上的难度?
陈思诚:其实还好,因为有一些巨大的历史抓手做支撑,你就不会觉得非常痛苦,难的还是平地起楼。我们这次远比拍《唐人街探案》三部更舒展,这些历史都是血淋淋存在的,有一本书叫《堂斗》,有介绍这些帮会的历史和他们当年斗争的故事。还有一位当时著名的华裔律师王清福,他帮很多华人打官司,一直为排华法案对华人的侵害做抗争,去看这些历史书,会发现越来越有抓手,电影里面的人物性格丰富,是因为背后有一代人真实的故事,帮助我们的创作。
知乎电影:近两年壹同基本做到了每年都有 2 - 3 部不同类型作品的输出,而且整体成绩都不错,像《唐探 1900》这样商业属性比较强烈的春节档大制作,你觉得自己是否做好了观众的喜好和个人表达间的平衡?
陈思诚:我做得好不好,还是要交给大众去评判,但肯定的是我没有止步不前,更没有沾沾自喜,我有很多的不足,随着创作,每一次还是在不断地丰富自己,因为只有不断地认知,生命才有意思。这个世界太绚烂、太五彩斑斓,也太复杂、太丰富,就算穷尽一生,可能也只得探究其一二,有太多东西需要去了解。我们创作最幸运的部分就是,比如拍《解密》,我会对国安那个特殊的行业有一些涉猎;拍《唐探 1900》,对那个时代也有一些了解,在学习这些东西的时候,它们也一定会反哺给我,这是非常重要的。创作者一定要不断地学习,而不是只付出。所以我不愿意一味地消耗,在「拿出去」的过程中,你也一定要敏锐地感知和输入。
知乎电影:《士兵突击》这部剧虽然过去很多年了,但在知乎仍然频频登上热榜,对于你大家一直都有在讨论「果然成才是成才」,也很被你和王宝强的友谊所打动。18 年过去了,以你此时的心境会如何看当时的成才与大家对成才的评价?对大家觉得陈思诚与成才很像这一看法是什么态度呢?
陈思诚:一个演员跟一个角色相遇是一种缘分,没有办法把他从你的身体里剥离开来,这是已经发生过的,所以我很难客观地去想,到底我跟这个角色之间有什么连接。它已经存在于那里了并且组成了我人生经历的一部分。我很感谢那部剧,因为那部剧让我结识了这些人,正因为那个时代的特殊性,让这部剧变成了军旅题材里很难逾越的作品,所以我也感谢那个时代。但我不愿意往后看,我是一个永远愿意往前看的人,就像我从来不看以前拍过的作品,很少去回顾,因为当下我还有特别多的事情和项目要做,我只知道我带着曾经的那些体验、阅历和能量继续到下一个作品中,只有这样,才能永远保持对创作的兴奋。至于那些把我和成才紧紧联系在一起的观众,我很感谢他们,其实这个世界是这么的众声喧哗,我的意志影响不了太多人,大家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我可能未来做得更多的,是减少抛头露面,一些我不喜欢的事情我会选择不去做,躲在电影后面。我的理想状态就是大家越来越少提起陈思诚,忘掉这个人,只记得他的电影就行了,那样我才是自由的。
知乎电影:前不久在知乎的《误杀 3》沙龙活动上,你谈到的关于中国电影困境的问题,在网上也引发了许多行业内外人士的共鸣,电影尾声金陵福谈到电影取代变戏法也能看到一丝你的态度。基于这样的情况,你认为中国的创作者该如何面对?
陈思诚:人类是需要故事的,人类讲述故事和聆听故事的需求是永远不会变的,但可能讲述故事的形式会变,就像最早的戏剧,慢慢地丰富成音乐剧、舞剧,各种各样形态的剧目,电影出现了以后,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戏剧的存在。如今电影也有了一百多年的历史,在很多形态上已经开始逐步陈旧了,如果现在还有谁能说我可以拍摄一部全新的电影,不管是从表达手段还是整个内容,我觉得都挺难的,因为不论文学、戏剧还是电影,讲的故事无外乎爱恨情仇、生死离别,只是用什么样的方式去做组合, 但那些核心内容并不会有特别大的变化,我在想未来的载体会发生一些变化,电影可能会和游戏进行结合,或者未来在影院观众可以选择投票,参与电影的互动等等……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是一个讲故事的人,我现在还有讲故事的欲望、讲故事的能力,那就去做,环境、载体变成什么样子,不是个体可以左右的。就像我小时候,看剧只有电视台,现在大家可以在网络上看,这些场景在改变,但观众对内容的渴望、对故事的需求不会改变。
知乎电影:接下来还有哪些可以透露的创作计划?对于《唐探》这个 IP 接下来的发展还有哪些新想法?
陈思诚:我希望能创造出新的消费场景,但这还要看今年的票房和观众的反馈,卖电影票这种盈利模式相对传统且单一,中国需要更丰富更强大的文化品牌,我们现在的好东西不是太多,真的是太少。至于接下来是会拍《唐探 1900》第二部还是《唐人街探案 4》,也要看市场的反馈,也许都有,也许都没有。2025 年公司可能要迎来产量最大的一年,今年我们计划要拍摄四部电影,具体的片单慢慢大家会看到,我们今年确定会上一部电影叫《恶意》,那个电影我刚刚看完粗剪,非常感动,也非常自豪,因为那是一部有力量的电影,它讲的是网络暴力相关,希望上映后也可以引起更多关于这一问题的重视。
撰文:@二十二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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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来源:《唐探 19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