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解胜义，层见叠出
——重读小如师《读书丛札》随想
陈熙中
2012年，为庆贺吴小如先生九十大寿，先生的友好及门人编集了《学者吴小如》一书，由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北大中文系教授、古代汉语专家何九盈学长收到此书后，给我打来电话，说：“《学者吴小如》这本书编得很好，对吴先生的学术成就做出了实事求是的评价。吴先生的书我大部分都读过，我认为在当今的古典文学研究界中，吴先生是最重视语言文字的一位学者。”对九盈学长的这一看法,我深有同感。
文学又被称为“语言艺术”，文学作品通过用语言描绘出的艺术形象来反映社会生活和抒发作者的思想感情。 由于古今语言文字存在很大差异，我们阅读中国的古代文学作品，首先就必须通晓至少也要粗通古代汉语。吴小如先生在《我是这样讲析古典诗词的》一文中说：“我本人无论分析作品或写赏析文章，一直给自己立下几条规矩，一曰通训诂，二曰明典故，三曰察背景，四曰考身世，最后归结到揆情度理这一总的原则，由它来统摄以上四点。”训诂的意思是对古书中的文字作出解释。古人说：“诂者，古也。古今异言，通之使人知也。”（《毛诗注疏》卷一）吴先生说的“通训诂”，就是要正确理解古代文学作品中的语言文字所表达的意思。
吴先生一生写过大量赏析中国古典诗文的文章（结集成书的有《古典诗词札丛》）《古文精读举隅》等），为广大读者所爱读，影响深远。吴先生对古典文学作品的理解和赏析之所以高出于一般人，常常发前人之所未发，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对传统的“小学”（语言文字学）下过很深的功夫。而《读书丛札》这部书，可以说集中反映了吴先生在“通训诂”方面的功力和造诣。这里只从书中举一个例子来说一说。
古诗名篇《木兰诗》可说是家喻户晓、人人熟悉的，但是诗中“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的“所思”“所忆”，应该如何理解呢？显然，一般读者都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大家只是在通常的意义上来理解“思”和“忆”的意思。但是诗中明明说“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木兰正为此心事重重，停织叹息，怎么能说“无所思”“无所忆”呢？请看吴先生是如何解释这里的“所思”“所忆”的：
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
此数语多为人所忽。木兰自昨夜已见军帖，则心事重重，不言而喻，其所以停梭止织，正缘有所虑、有所忧也。何言无所思忆乎？证以《折杨柳枝歌》，则知此处之“思”与“忆”，乃狭义而非泛言也。《折杨柳枝歌》云：“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阿婆许嫁女，今年无消息。”是其所思所忆，乃男女情爱之事，所思所忆之人，乃意中之情侣恋人，非泛指一切其他人与事也。予尝考十五国风，用“思”字者凡二十二篇，其不涉男女情爱相思之义者仅七、八篇耳（其中尚有是否指相思之意而不能肯定者，姑亦除外，皆在此七、八篇之内）。而汉乐府及《古诗十九首》之言“所思”（如“有所思”“所思在远道”）、“长相思”、“思君令人老”云云，皆指男女或夫妇之思；而《饮马长城窟行》之“上言加餐饭，下言长相忆”，《西洲曲》之“忆梅下西洲”，则“所忆”亦有广狭二义也。此诗盖言木兰之所以叹息，乃忧其父之年老与弟之年幼，无以充兵役，非缘己情有所钟，以婚嫁之事为念也。夫然后乃知此诗造意遣词之妙，虽本于《折杨柳枝歌》，而青胜于蓝矣。（《古乐府臆札·十、木兰诗》）
吴先生此说一出，即受到人们的激赏，可谓已成定论。书中类似这样因通训诂而能抉发古典诗文之真义、纠正前人误读的例子，还可以随手举出很多。因此，《读书丛札》受到学术界的高度评价。吴先生的“老门生”、著名学者沈玉成先生生前写过一篇《我所了解的吴小如先生》，文中称赞《读书从札》是“在大量资料中引出结论，取精用弘，无征不信，新解胜义，层见叠出”。复旦大学汪少华教授在《字字落实，订讹传信——向小如先生学讲课和治学》一文中，说他教学治学效法的是《读书从札》，“从《读书从札》，我领悟到把文选讲好的方法，由衷佩服，努力践行，力求字字落实，讲清楚所以然，因而讲课成效逐渐显现，受到学生欢迎。”
《读书丛札》最早由中华书局香港分局于1982年出版，1987年由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修订本，二书均已绝版。小如师生前与天津古籍出版社的领导和编辑同志多有交往，情谊甚笃，曾将多种著作交给他们出版。2014年小如师逝世后，天津古籍出版社决定以北大版为基础，重排再印此书，以此纪念先生。受赵娜同志之托，我曾看过一次校样，等于把《读书丛札》重新学习了一遍。现在全书付印在即，赵娜同志嘱写前言，因此写一点感想如上。
~内容简介~
本书收录吴小如先生《臆札》《丛札》《丛札》《丛札》等考据丛札17篇。作者运用乾嘉以来的学术考证方法，对古代文献进行了考证和笺释，有着重要学术价值。按写作年代排序，是一部完整的读书笔记，对语言学、文学、历史研究者是一本不可多得的参考书。
~图书信息~
书名：吴小如学术丛札
ISBN：978-7-5528-0482-9
定价：50.00元
出版时间：2016年12月
